四月初六,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朱祁鈺蒙著頭,一覺睡到大天亮。然後便陪著幾位寵妃泡在溫泉池中,準備悠哉悠哉地度過這美好的一天。

然而好景不長,靈舌百轉正體驗到一半,小丫環便跑來叫人。

閣部重臣們又全都趕來,自發地召集了小朝會。

朱祁鈺只得不情不願地來到青雲閣,往三樓的軟榻上一歪,便開始望著窗外的昆明湖萬壽山發呆。

陳循等人看著皇帝如此懶散,心中也是納罕。

朝野上下大多認為,皇帝跑到西郊閒住是在作秀,是在避嫌,是在向天下人昭示自己對皇位並無戀棧之心。

但這些能經常見到皇帝的重臣,卻都已經看明白了:當今天子對權力是真的沒有那麼迷戀。

要按正常來說,絕大多數二十出頭,剛繼位兩三年的皇帝,都巴不得天天跟大臣們在一起,指揮來指揮去,以享受行使君權的快感。

在至高無上的權力面前,絕大部分人都剋制不住,更何況才二十出頭的年輕皇帝呢。

但是眼前這位景泰皇帝就真心不一樣,登基剛半年就搬到西郊,然後便開始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一直持續到現在。

這不是靠裝就能裝出來的,除非當今皇帝是王莽第二。

也不對,就算是王莽本人,也只是當皇帝之前裝的好。一旦掌握了至高無上的皇權,很快便原形畢露了。

君臣雙方沉默了半晌,眾人都陪著皇帝看風景。

觀望良久,朱祁鈺收回目光,掃視了一眼在場眾人。

這一看就發現問題了,現場還是四位兵部尚書,王驥、于謙、徐琦三人還沒離京,又都來參加朝會了。

朱祁鈺細一琢磨便想明白了,恭讓皇帝和兩位皇子一副病的快死的樣子,幾位重臣不願意此時離京。

萬一前腳剛走,後腳恭讓皇帝就給駕崩了,那樂子可就大了。

王驥、于謙、徐琦這樣的重臣能接受當今皇帝掌權,但接受不了恭讓皇帝突然不明不白的駕崩。

就是陳循等人,一時也難以接受。這些人倒不是心疼恭讓皇帝,關鍵是這大事來得也太快了點,讓人有些措不及防。

想明白是想明白了,但朱祁鈺也不想明確表態讓王驥、于謙等人留下。反正我也不說讓你們留,也不說讓你們走,你們隨意吧。

朱祁鈺幽幽地看了陳循一眼,陳循連忙開口奏事:“啟稟陛下,恭讓皇帝與兩位皇子的病情,昨日又有加重。

皇太后大發雷霆,要求將南宮所有宮人、護衛全部換掉。還有御醫,也要全部撤換掉。

如何處置,還請陛下聖裁。”

從理論上,皇太后有權力撤換宮人。但涉及到錦衣衛和御醫,還是得朝廷決斷才行。

朱祁鈺朝陳循點點頭,然後看向王驥、于謙、徐琦,幽幽然嘆道:“伱們也都有兒有女,咱們都是做父親的人。

生子不易,將其養大更難。”

說完,朱祁鈺停頓了一下,王驥、于謙、徐琦三人相互對視一眼,這些老臣瞬間就讀懂了皇帝話中含義,給轉換成大白話就是:

‘你們別光看恭讓皇帝的兩個皇子病重,我曾經做郕王時也有兒有女,結果都被某些奸人害死了。所以我先警告警告你們,別想著能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給我講課。

這世上最無恥的,就是那些沒經歷過別人的痛苦,卻莫名其妙地跑過來勸別人大度的人。

你們也都有兒有女,把我惹毛了,我先給你們上一課看看,省得你們站著說話不腰疼。’

朱祁鈺繼續說道:“我的母后啊,她能生育,但只是運氣不好,先後給我生了兩個姐姐。

然後就被奸臣作祟,內廷外朝相互勾結,生生給廢掉了。

奸臣們給定的罪名是‘無子多病’。

那我就有疑問了,母后那年二十六歲,已經生過兩個女兒了,那些奸臣怎麼就敢肯定我母后以後生不出兒子來了,怎麼就無子多病了。

後來我登基了,然後一碗藥、一把火,我的一子二女都沒了。

當時我就變成無兒無女了,我母后的痛苦,我也親身體會到了。

現在只是兩位皇子病重,皇太后就覺得痛苦。那當年我母后眼睜睜地看著我姐姐順德公主被人害死,就不痛苦嗎?

於愛卿,當年我母后被廢的時候,還沒有我呢。我記得於愛卿那時候是在都察院做御史吧。

御史,是負責監察百官的。於愛卿親歷了當年的廢后風波,又是監察御史,你說說當年都有哪些奸臣?”

朱祁鈺到底給宣宗留了面子,沒有直接開罵,將罪責都推到了所謂的‘奸臣’身上。

于謙聞言,一臉的無辜,一肚子的苦水,自己好好地跑西郊來幹什麼來了。當年宣宗廢后時,陳循、王驥、周忱等人都比我官位高多了,皇帝你不詰問他們,你光問我有什麼用呢。

好在朱祁鈺只是想敲打敲打眾人,也沒真打算讓于謙回答,輕輕抿了口茶便向陳循回道:

“我講了這麼多,只是想說,可憐天下父母心,皇太后的心情我感同身受。

這樣吧,南宮的所有宮人翫忽職守、辜負天恩,著南宮總管興安負責將其全部杖斃。

另外南宮所有侍衛全部調走。

由興安負責重新挑選宮人,由馬良負責重新挑選侍衛。然後列好名單,呈報皇太后批准。

至於御醫,內閣和禮部負責,重選一批,將名單呈送皇太后批准。”

眾人聞言,都沒話說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今天皇帝真的生氣了。

再繼續挑撥皇帝的逆鱗,就等著瞧好吧。

而且皇帝的處置,也讓人沒法再說什麼。

興安是恭讓皇帝的親信、馬良也是恭讓皇帝的親信。讓興安、馬良全權負責選人,然後報請皇太后批准,這要還有問題,你們不能再怪皇帝了吧。

至於御醫,是內閣來選,然後報皇太后批准。再出了問題,那就該內閣擔責了,也不能再怪皇帝了吧。

朱祁鈺現在就是明確給出了態度:以後南宮可以自治,宮人、侍衛、御醫、御廚,全讓你們自己隨便選。

以後出了問題,你們就不要再來找我了。

“你們現在就替我去向大兄問安吧。”

甩下一句話,朱祁鈺直接起身回家去了。

只留下眾人在原地面面相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