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朱祁鈺窩在家中指點江山的同時,湖廣、貴州、四川三省總督、南京兵部尚書王來,終於接到了皇帝的親筆書信。

此時王來正率三萬殘兵駐紮在貴州清平衛,等剿滅掉清平的苗人叛軍,再攻上香爐山,擒獲苗王韋同烈,這場大戰就算徹底終結了。

上次決戰,苗軍死十餘萬,明軍死近七萬,雙方一時之間都無力再展開大戰。

在王來的催促、袁誠的逼迫下,另一位南京兵部尚書孫原貞正在不情不願地徵調最後的上直衛奔赴前線。

由於王來一直鑽在貴州的大山溝溝裡,所以直到今日才收到恭讓皇帝被廢的訊息。

為表重視,朱祁鈺親筆寫信向王來通報了這一訊息。

因為已經屏退了旁人,所以王來在將信反覆看了三四遍,又愣了半晌之後,突然開始哇哇哇地哭了起來。

王來倒不是心疼朱祁鎮,而是這些年來揹負的壓力太大太大了,有點像阮籍的窮途之哭。

阮籍在窮途而哭的同時,還要感嘆一聲: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這一下就創造了兩個成語。

王來的心境也和阮籍差不太多,最初為官時,清正廉明、不畏權貴,受宣廟皇帝賞識,受首輔楊士奇賞識,受山西巡撫于謙賞識。

但在山西左參政任上,王來根本施展不了自己的政治理念。

王來想要嚴刑竣法釐清官場、撫民屯田整軍備戰,將山西打造成固若金湯的京畿屏障。但是宣廟皇帝、首輔楊士奇、山西巡撫于謙都想要四平八穩地治理山西。

最終王來因為用刑過急,杖死了包括縣令在內的十名貪官汙吏,而被彈劾下獄。

後面的正統皇帝倒是也急著治理天下,但是卻被奸佞矇蔽,最終志大才疏,落得個身敗名裂的結局。

王來本以為後半輩子也就這樣了,萬沒想到,景泰皇帝是真心重用自己啊,以南京兵部尚書總督三省軍務,這絕對是大明屈指可數的封疆大吏了。在文臣裡,僅次於風頭正勁的安南、廣東、廣西三省總督徐有貞了。

這不僅是知遇之恩,也是基於相同政治理念的君臣相得。

不過政治理念相同,軍事理念可就未必一樣了。

朱祁鈺在書信最後,提出與苗人講和,並附了另一封寫給韋同烈的親筆信,要求韋同烈親自進京與大明天子當面談判。

王來簡直就被驚呆了,怎麼世上竟然還有如此不著調的皇帝。

仗打成了這個樣子,難道還奢望講和?而且只要再付出五六萬的傷亡,苗人就算徹底被連根拔起了。

以後再慢慢清剿小股苗人,不出二十年,連剿帶撫,便可永絕後患。

而且韋同烈只要腦袋裡面沒進水,也不會瘋狂到去北京自投羅網咖。

考慮再三,王來命信使將皇帝寫給韋同烈的親筆信送去了香爐山。反正信我送到了,韋同烈不接受招安,那就和我沒關係了。只要南京的援軍一到,我就繼續發起進攻。

清平衛與香爐山也就相距二十多里,當天書信就送了過去。

韋同烈看到書信也很傻眼,一手漢隸橫平豎直,規規整整,看著倒是挺順眼的。但這個大明皇帝的腦筋,看上去有些不大正常啊。

自己雖然在香爐山及周邊各處險要結寨三百有餘,總兵力依然還有三四萬。但明軍只要咬咬牙,再調十萬大軍來,說不得自己就要萬事皆休。

這個時候和談,豈不是縱虎歸山?

韋同烈麾下猛將楊文伯勸道:“大王何故猶疑?這明顯就是狗皇帝要將大王誘到北京,捕而殺之。如此幼稚的把戲,您怎麼可以上當呢!”

韋同烈搖搖頭:“未必,這大明皇帝都快稱得上是當世梟雄了,把人騙到北京再殺掉,這麼窩囊的事情,他不會幹的。

再說就連麓川的思機法、思卜法,安南的黎浚、黎宜民他都沒殺,如今又何必不顧信用,非要殺我不可。

我也不想打了,這仗打不下去了。和我們交戰的明軍戰力雖弱,但他們的火器、鎧甲遠勝我等。

等大明再調十萬大軍來,我們又該如何抵擋。

而且大明可以源源不斷地調集大軍,我們就算僥倖能取得一兩場大勝,對最後的戰局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我其實已經考慮很久了,大明將新一批援軍調上來,至少還需要三個月時間。

這期間,我去一趟北京,和皇帝談一談。即使談不成,也有足夠的時間趕回來迎戰。”

眾人還要再勸,韋同烈一擺手:“我意已決,若我遭遇不測,則大明失去信用,我軍佔據大義。

你們選出新的首領,打出為我報仇的旗號,豈不是更能激勵士氣。

就這樣吧,明天我就帶三百勇士出發。有願意追隨的,就跟我去。若沒人願意追隨,我就自己一個人去。”

到了這個份上,再多說無益。上萬苗軍都願護衛苗王進京,韋同烈只選出最精銳的三百人,於第二日先到王來的大營,然後在三千明軍的護衛下,啟程前往北京。

朱祁鈺也想不到,自己突發奇想寫了一封邀請信,人家還真來啊。

七月二十一日,朱祁鈺罕見地召開了小朝會。

青雲閣中,廢帝之後,君臣第一次聚在一起。

朱祁鈺歪在軟榻上,一邊悠哉悠哉地喝著茶,一邊問道:“如今大明形勢如何,都有哪裡需要重點關注?”

這就純屬沒話找話,隨便聊聊。

最有發言權的,自然就是兵部尚書了。

羅通站出來答道:“聖上,朝鮮派出三萬軍隊,陳兵邊境,名義上是與女真有些糾紛,實際上意圖不明。

而在西北方向,曹國公和肅王從去年開始,就發起了對烏思藏諸部的進攻。而且他們對烏思藏僧人殺傷過於無情,幾乎可以稱得上滅絕屠殺了。

北方韃靼的脫脫不花,一邊與瓦剌的阿剌部衝突不斷,一邊與其南面的朵顏三衛小有摩擦。

南方,除了湖廣、貴州的苗亂,倒是相對平靜。尤其是安南,平靜得讓人難以置信。隔著千山萬水,兵部也不知道徐有貞到底對安南做了什麼。

還有,靖國公請示,南征緬甸的京軍想要北返,想知道朝廷打算如何安排?”

朱祁鈺輕輕擺擺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安南就隨徐有貞去吧,隔著這麼遠指揮他沒有意義,讓他便宜行事吧。

朝鮮也不用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群跳樑小醜,隨他們去吧。

至於曹國公和肅王,是我讓他們這麼幹的。

今後的戰略方向嘛,我們還是重點關注一下北邊的脫脫不花和南邊的苗人吧。

脫脫不花和阿剌加一起,不下八萬大軍,不可不防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