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東華門,越往裡走,襄王和孫忠就越是心驚。

三大殿,燒沒了。仁壽宮、養心殿,燒沒了。

慈寧宮、乾清宮、燒沒了。鹹安宮、永壽宮,也燒沒了。

也就是說,整個紫禁城,燒沒了一大半。

襄王一臉憂慮地嘆道:“這麼多宮殿,重新修建好得花多少銀子啊。大明本就處在多事之秋,再這麼一折騰,勞民傷財,國力就更加衰弱了。”

孫忠嗤笑一聲:“襄王殿下真是多慮了,陛下根本就不會重修這些宮殿,勞民傷財、損耗國力又從何說起呢?”

襄王才在京城待了二十天,對皇帝的瞭解不夠。還是本能地認為所有皇帝都應該無比熱愛紫禁城才對,至於朱祁鈺跑去西郊的行為,在襄王心中就是純粹的以退為進的把戲,就是用來欺騙世人的。

但是孫忠卻看得非常清楚,皇帝是真心實意地對紫禁城沒有絲毫興趣,而且皇帝也是在極為堅決地削減開支,要讓天下百姓休養生息了。

大修宮殿、勞民傷財的事情,皇帝是絕對不會幹的。

雖然立場不同,但是孫忠對皇帝在軍政事務上的所作所為還是非常認同的。

孫忠最苦惱的地方在於:自己的女兒孫太后、長子孫繼宗跟自己的想法完全不一樣。這兩位不肯認賭服輸,還非要和皇帝鬥上一鬥。

孫忠想到這裡,重重地嘆了口氣:鬥吧,鬥吧,鬥著鬥著整個孫家都得被鬥沒了。

襄王與孫忠誰都說服不了誰,便一路沉默,徑直來到了英華殿。

要說孫太后、錢皇后這兩人現在也是憋屈的不行。

堂堂上聖皇太后,居然住到了紫禁城最西北角上這小小的英華殿。

錢皇后更慘,沒地方住。好點的宮殿都燒沒了,西六宮燒了兩個,還剩四個。只有東六宮倒是完好無損。

但問題是西六宮、東六宮是給皇帝的妃嬪住的,堂堂皇后住到西六宮、東六宮去,丟不丟人啊。尤其是在另一位皇后周氏佔著坤寧宮的情況下,一旦住進了東、西六宮,那就意味著承認自己從此低人一等了。

錢皇后雖然不像汪氏那樣倔強,但也受不了這個氣。

最後沒辦法,錢皇后也只得借居在孫太后的英華殿偏殿。

如此一來,兩人雙雙在英華殿中臥床不起,倒是給太醫們省了事,不用四處跑了。

孫忠與襄王在外間坐了,隔著屏風與孫太后敘話。

由於孫太后是臥病在床,為了避嫌,就沒辦法摒退宮人了。

所以孫太后變通了一下,留下兩名心腹侍女,以及之前忠心救駕的、以高平為首的四名小太監。剩下的宮人全趕到偏殿侍候錢皇后去了。

這時襄王便取出了罪己詔的抄本,和孫太后唸叨了起來。

襄王手下也不缺強力幕僚,半天時間就將皇帝的罪己詔拆解得七七八八,將皇帝的意圖分析得八九不離十。

只聽襄王向孫太后說道:“皇嫂您看,皇帝上來就說他自己是貞皇后獨子,這明顯就是想爭奪嫡位啊。

若是真的讓皇帝確立了他自己嫡長子的身份,那後面改易太子、轉移世系,可就全都水到渠成了啊。”

孫忠聞言,不由自主地點點頭,這個分析倒是完全沒錯。

孫太后聞言也沉默了。皇帝這個切入點找的實在是太刁鑽毒辣了。

如果皇帝只是從太子之位入手,強行推動改易太子,那從道義和禮法上,皇帝必然陷入極度被動之中,更會失了天下臣民之心。

如果皇帝從太上皇的親征過失入手,強行否定太上皇的法統,也很難服眾。朝野上下,其實並不太在乎土木堡死難了多少將士。

現在也先被打敗、瓦剌受重創,就更沒必要再糾結過去的事情了。

但是從嫡庶之爭入手,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孫太后以妾滅妻,這是鐵打的事實,也是孫太后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軟肋。

所以朱祁鈺鐵了心,就是要在嫡庶之爭上,與上皇派決一死戰。

雖然要贏下來,非常的難。

但是一旦在嫡庶之爭上決出勝負,那就是贏家通吃。

而且在這一方面,胡皇后是佔據著大義名分的,也是深受天下百姓同情的。

就算是廖莊、章綸、鍾同這些堅決認同太上皇的大臣,也不敢站出來,理直氣壯地否定胡皇后的嫡妻身份。

只要他們敢站出來說胡皇后半個不字,朱祁鈺立即就會送他們去菜市口。

這就是儒家禮法的力量,嫡妻就是嫡妻,侍妾就是侍妾。你敢否定嫡妻,我就敢光明正大地宰了你。

朱祁鈺的難點,在於如何讓全天下普遍認同自己的胡皇后嫡子身份。

只要這個關口拿下了,後面就可以平推碾壓一切對手了。

如今朱祁鈺的策略,已經成了陽謀。孫太后知道、襄王知道,後面文武百官、朝野上下也會陸陸續續地看明白。

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得到天下百姓的心。

這就是所謂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嘛。

襄王又和孫太后分析了一番皇帝避居西郊、明確要在太上皇回京之後,退為親王,迎太上皇復辟的意圖。

孫忠則比較煞風景,又勸了孫太后一次,希望徹底放棄對皇位的爭奪,一家人求個榮華富貴算了。

從孫忠的角度講,也確實沒什麼意義。皇帝在位,孫家是侯爵;太上皇復辟,孫家也還是侯爵,來來回回也沒什麼太大區別。

非要說的話,自己這個侯爵,還是當今皇帝給升的呢。太上皇在位時,自己還只是伯爵。

三人就這樣不歡而散,襄王與孫忠離開沒多久,舒良、張永就一起來到了英華殿,向孫太后請安。

孫太后耐著性子,應付了幾句,便要打發兩人離開。

不料舒良卻回道:“啟稟太后娘娘,聖上有旨,將失火各宮的宮人全部杖斃。”

孫太后聞言,心裡咯噔一下,立時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就是大義名分的優勢了,皇帝執意要仗斃這些宮人,就連皇太后都阻攔不了。

孫太后心知皇帝心意已決,沒得商量。只得嘆了口氣,向舒良問道:“高平與其他三名小太監捨生忘死,將本宮從火海中救出,不知道皇帝可肯看在他們救了本宮一命的份上,饒他們不死?”

舒良回道:“啟稟太后娘娘,這四名小太監可暫不處置,奴婢會報請陛下聖裁。”

孫太后點點頭,躺回床上,無奈地閉起了眼睛。

舒良見狀,便指揮著數十名年輕力壯的小太監進來,將太后、皇后身邊的宮人全部拉了出去。

緊接著,又一批新的宮人走了進來,代替了舊人的位置,成為了孫太后與錢皇后的近侍。

到了第二日上午,正月十八,朱祁鈺的詔旨便傳到英華殿:高平救駕有功,升為司禮監隨堂太監,兼英華殿總管。

為了改變內廷防衛漏洞百出的狀況,設立內揖事廠,張永任內廠提督太監,負責監管整個皇城內的宮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