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使團到來之前,朱祁鎮真心覺得只要能回到北京,哪怕是做普通老百姓都可以。

但是隨著使團的到來,氈帳、輦車、侍妾、婢女又全都有了。在重新過上奢侈優渥的生活之後,朱祁鎮還是更願意當高高在上的太上皇。

飽暖思淫慾,在朱祁鎮身上體現的是淋漓盡致。

對於李實那公開下罪己詔的提議,朱祁鎮十分抗拒:這罪己詔一下,恐怕自己親征的定性就完全變了。

不下罪己詔,土木堡之變的定性就是:瓦剌大軍犯邊,正統皇帝為安社稷、為保百姓,不避險阻、親率六師迎擊瓦剌。

卻因山西兵備廢馳、軍無戰心,不幸中伏,以至車駕誤陷虜廷。

這個說法能突出朱祁鎮為國為民的光輝形象,多少還算有些體面。

但是如果下了罪己詔,第一條寵幸宦官、禍亂朝綱肯定是跑不了的。

第二條喪師辱國,幾至社稷傾覆,這也是事實。

第三條,天子叫門,為也先帶路,這頂帽子也是逃不掉的。

這個罪己詔一下,名聲就算徹底完了。

想到這裡,朱祁鎮向李實問道:“如果朕不肯下罪己詔呢?”

李實聞言,搖搖頭:“這只是微臣一家之言,陛下回京之後如何行事,還需您和皇太后、皇帝共同商議決定。此非臣子所能論斷的。”

朱祁鎮不依不饒,繼續問道:“那我回京之後,住在哪裡,可否見大臣勳貴?行動可受限制?

你身為使臣,來之前皇帝不可能什麼都沒有交待,你不要用一問三不知來敷衍朕。”

李實無奈地回道:“太上皇回京之後,自然還住乾清宮,這是陛下明確吩咐的。陛下也從來沒有表達過想要限制太上皇自由的想法。

至於接見大臣勳貴,陛下雖然沒有提到,但臣以為太上皇還是安居深宮、修身養性的好。”

朱祁鎮皺皺眉,轉而看向李賢。

李賢點點頭,對李實的話表示了贊同:“啟稟太上皇,京城的局面就是這樣了,天位已定,無法改易,陛下已經不可能再將皇位還給您了。

別說這涉及到了皇帝一家老小的性命,就算是滿朝文武,也不可能支援您復辟的。”

李賢的態度,已經非常直白和誠懇了。大臣們擁立朱祁鈺為帝,其實已經算是行了一次廢立之事。

如果以後再擁護朱祁鎮復辟,那可就是第二次行廢立之事了。

這不就成了公然踐踏儒家禮法了?

至少在公開層面,絕對沒有任何的文武官員、藩王勳貴會站出來要求朱祁鈺還位。

畢竟沒有人會這麼傻。要求朱祁鈺還位,於公說,是廢立皇帝,有違禮法;於私說是卸磨殺驢,缺德冒煙。於公於私,都不可能得到朝野的認可。

朱祁鎮聽到李賢的話,臉色更加難看。

愣了半晌,朱祁鎮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將來太子如何?”

李賢聞言,嘆口氣,搖頭不語。

李實也是同樣的反應。

朱祁鎮見狀真的急了:“朱祁鈺連太子都要廢掉?”

李實搖著頭回道:“陛下倒是從來沒有表達過這個意思。但是太上皇您想一想,如果是您,您會把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傳給侄子嗎?”

朱祁鎮也搖搖頭,立即又反駁道:“問題是朱祁鈺是代朕坐了皇位,他只是代皇帝,怎麼能說江山是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呢?”

李實無奈地回道:“陛下接手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江山,太上皇您自己也知道。當時北京危在旦夕,整個北方差點淪陷。

而南方到處都是苗亂、民變,除了南直隸,幾乎沒有一個安生地方。

另外還有軍備廢馳,衛所崩潰。兵丁各種私自逃散,山西等地衛所的兵丁甚至僅存十之一二。

還有地方武將吃空餉、侵佔屯田。各地藩王為非作歹、殘害百姓。

由於麓川之役,南方百姓承擔的稅賦越來越重,已經到了活不下去的程度。

大明江山的積弊之多,已經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完的了。

總之,陛下接手的是這樣一個江山,如果皇帝能夠勵精圖治,中興大明。臣以為朝野上下並不會反對父死子繼的。”

朱祁鎮聞言,徹底愣住了,如果連太子都要廢掉,那皇位就與自己這一系徹底無緣了,那自己活著豈不是一絲希望都沒有了。

朱祁鎮尤自不甘心地反駁道:“朱祁鈺以小宗並大宗,這難道不違禮法?難道就沒人站出來反對嗎?”

李實聞言,為了讓太上皇徹底清醒,下了一劑猛藥:“當年皇太后廢黜胡皇后,難道不違禮法嗎?那時不一樣沒人站出來反對。

再說只要過個十年二十年,當今天子的仁義播於天下,功業傳於四海,人心慢慢便會改變。

一旦天下臣民逐漸接受了聖上過繼給胡皇后的事實,那當今天子才是嫡後之嫡子,才是禮法上的大宗。

而太上皇您自己才是小宗啊。”

李實也知道自己的話超出了人臣的界限,所以剛一說完,便跪地叩首,匍匐待罪。

朱祁鎮抄起茶杯,狠狠地朝地上砸了下去。

可惜氈帳中鋪了厚厚的地毯,杯子還好,只是茶水灑了一地。

真是邪門了,朱祁鎮也是第一次聽說,小宗還能變成大宗,大宗還能淪為小宗,大宗、小宗之位,竟然還能改換。

帳中氣氛異常壓抑,足足沉默了一盞茶的功夫,朱祁鎮才冷冷地吩咐道:“行了,你們說的事情朕都知道了。

伱們今日便返程,回去當朱祁鈺的忠臣去吧。”

豈料李實竟然連這也要回絕:“啟稟太上皇,臣等趕到大同時,陛下派信使追上使團,特別吩咐臣等,要一直待在瓦剌侍奉太上皇,直到天氣轉暖,草長鶯飛之時,那時太上皇的生活也徹底安定下來,臣等方能回京。”

朱祁鎮也真是無語了,自己的弟弟這又是玩的哪一齣啊,留兩個使臣一直待在也先軍中,有什麼意義嗎?

其實李賢、李實也不知道皇帝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不過作為大臣,別無他法,只得奉旨行事了。

見事情徹底談崩掉了,朱祁鎮只得揮退了兩位使臣,然後將侍妾召入,繼續享樂。

不過這次還有點小小的不同:袁彬被朱祁鈺調回了京城。所以袁彬及其四位小妾,並沒有跟隨使團前來。

……

同日下午,朱祁鈺也是在溫柔鄉中沉浸了大半天,直到睡完午覺,才出來召見自己的親信將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