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驥確實把倭寇的計策看穿了,但萬沒想到,倭寇從一開始就設下了計中計。

明軍認為倭寇是兵分兩路,但實際上倭寇卻是兵分三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還有一路隱匿無形,想要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由於南京京營、上直衛的屢屢動盪,導致明軍情報能力大大下降,未能及時掌握倭寇的動向。

面對倭寇突襲,明軍又產生了誤判,將注意力全部放在了鐘山以東。而鐘山以南,則被暫時忽略了。

倭寇最精銳的五百人就藏在鐘山往南,豹山的山坳中。

官府還發布了預警,於是城外百姓全部關門閉戶,躲在家中不敢外出。

導致豹山這片山坳,是明軍不偵察,百姓也不光顧,隱匿在此的五百倭寇完全沒人管了。

事緩則圓,忙中出錯。

王驥一時之間,也有所疏忽。

但徐承宗、閻禮都很信服王驥的指揮才能,在商量妥當之後,閻禮就去給孝陵衛中最精銳的一千騎兵安排任務了。

這一千精銳提前吃飯,提前睡覺,專等著明早應對倭寇伏兵。

到了深夜,雷電交加,竟然下起雨來。

第二天凌晨,果如王驥所料,倭寇襲營、殺聲震天。

數千輔兵佯裝潰敗,誘倭寇深入明軍大營。

等倭寇殺到中軍大帳,身披重甲的數千孝陵衛將士猛然殺出。

重甲殺輕甲,倭寇自然不是對手。好在倭寇真正的目的,也就是耗時間而已。襲營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也無所謂。

倭寇且戰且退,明軍緊追不捨。

到了跑路和追擊的時候,披重甲的肯定就不如穿輕甲的來去自如了。

你追我趕一個多時辰,倭寇跑到了寶華山。等明軍沿著山坳,追至半山腰,倭寇放出訊號,七百多伏兵從另一處山坳中殺出,截斷了明軍退路。

明軍被堵在山腰,山上是倭寇主力,山腳下是倭寇伏兵,腹背受敵,場面頓時陷入了膠著。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凌晨時分,就在倭寇主力前去襲營的同時,埋伏在豹山的五百倭寇精銳,趁著雨急天黑之時,殺向孝陵。

這下禍事大了。

昨天南京守備們合議之後,徵調了三千其他衛軍臨時代替孝陵衛駐防。

按照守備們的想法,這三千衛軍上陣殺敵肯定不行,但依託工事看守幾天孝陵,問題應該不大。

可惜,事與願違。

不下雨多少還能好一些,這雨一下,將士們都在被窩裡睡大覺。

少數值守將士也只是待在值房中烤火飲酒。

反正巡邏是不會巡邏的,凌晨時分、陰雨連綿,連傻狗都不會出去冒雨溜達。

五百倭寇翻牆而入,直奔孝陵明樓。

明樓是帝陵墳丘前的城樓式建築,也是帝陵最重要的地上建築。

倭寇中也有明白人,只按正常推理來講,這也是廢帝朱祁鎮最可能的幽禁之地。

等倭寇打暈守衛在此的小太監,摸進樓中,果然沒讓人失望,大明廢帝確實在此。

朱祁鎮驚覺之時,已被倭寇將刀架在了脖子上。

此時叫喊已然無用,明樓高大幽深,外面哪裡聽得到,更何況雨夜根本就無人巡邏。

室町幕府事先做了充足的準備,這批倭寇裡依然有頭目精通漢話。

為首的頭目盯著朱祁鎮反覆端詳了片刻,大明廢帝年近三十,眼前這位看上去氣色暗淡,病病歪歪,像四十多了一樣。

頭目問道:“你就是大明廢帝,怡王殿下?”

朱祁鎮顫聲反問道:“你們是誰,為何敢擅闖孝陵?伱們是弟弟派來殺我的?”

頭目笑了,傳言果然不假,大明天子與廢帝這兄弟兩人之間眼看是你死我活,一山不容二虎。

於是頭目回道:“我等奉日本天皇之命,前來解救怡王殿下。我們要保護您前往日本,然後助您復辟皇位,殺回北京,推翻當今天子。”

朱祁鎮雖被軟禁,但閻禮有向其透露日本戰事。朱祁鎮知道大明和日本之間打得如火如荼,也相信日本要擁戴自己、推翻朱祁鈺之說。

但是,如今朱祁鈺權力穩固,朱祁鎮已經灰心喪氣,不抱什麼期待了。

所以朱祁鈺搖搖頭,苦笑道:“我那好弟弟大勢已成,我鬥不過他,你們也鬥不過他的。

就這樣吧,不要再折騰了。”

頭目聞言,也無所謂,從懷裡掏出一封密信,幽幽笑道:“這是後花園天皇寫給殿下的親筆信,請您過目,然後親筆回信。”

朱祁鎮看過信,趁倭寇不防,將其撕碎,以免留下證據,然後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直愣愣瞪著倭寇頭目。

兩個倭寇忙又將鋼刀重新架在朱祁鎮脖子上。

而頭目也不惱怒,卻笑盈盈地從懷中掏出四封信件:“撕了好,就知道您會撕它。可惜撕了一封,還有四封。

這分別是後花園天皇、室町幕府徵夷大將軍寫給您和太子的親筆信。您也不用一一細看了,現在還是請您給我們天皇、徵夷大將軍親筆寫兩封回信吧。”

對於倭寇頭目的謹慎和無恥,朱祁鎮真是歎為觀止,密信還有準備五封的,連這樣的細節都考慮到了。

恍惚間,朱祁鎮覺得倭寇行事頗有自己那好弟弟的風範。

有兩位倭寇已經找來筆墨紙硯,頭目笑道:“怡王殿下,我勸您還是痛痛快快寫了吧,如果非要逼我用刑,那就不體面了。”

朱祁鎮搖搖頭,這要是真寫了,自己全家就都完了。

頭目依然笑盈盈地吩咐手下:“帝王不能見血,拿銅盆去外面接滿雨水。”

片刻之後,兩個倭寇抬著盛滿雨水的銅盆走了進來。

頭目揮揮手,倭寇便禁錮著朱祁鎮,把他的頭按進了銅盆裡。

這種手段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反正溺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反覆溺水、瀕臨死亡就更加讓人恐怖了。

頭目還在一旁勸道:“怡王殿下不要掙扎了,您不寫,我們就只能送您去見這明樓後面的太祖皇帝了。

反正殺了您,一樣能嫁禍給當今天子,一樣能讓大明天下大亂。

我也不想弒殺曾經的大明皇帝。但如果您非要逼我不體面,那我也只能不體面了。”

重複溺水五六次之後,朱祁鎮弄明白這倭寇是真的準備下死手了,於是只得妥協。

當了俘虜,先活下去要緊。

朱祁鎮喘著氣問道:“皇太子,也就是我唯一的兒子,還在南京城中,我需要你們帶上他一起走。”

頭目搖搖頭:“不必,到了日本,天皇和將軍會安排一大群女人給怡王殿下,您才不到三十歲,將來還可以生一大堆兒子。

我們需要有日本血統的皇子做您的太子,這是您要付出的代價,我們也不能白支援您不是。

好了,趕緊寫吧,再磨蹭天就亮了。”

朱祁鎮無奈,在倭寇的威逼利誘下,寫好了給後花園天皇、徵夷大將軍的親筆回信,並蓋上了怡王的金印。

做好這一切,頭目將天皇、將軍的四封信,加上朱祁鎮的兩封回信,還有被撕碎的那封,收拾收拾壓在了被褥底下。

這就是明目張膽的栽贓嫁禍。

朱祁鎮明白,這麼一弄,自己就甭想再回頭了,不禁在心中哀嘆:真是不當人子,你們這幫倭寇比我那親弟弟做的還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