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入夜。

四祖醒來,察覺到了道場擴張一事,對此頗為震驚,仔細推算其中變化。

“金嶺道場,是你屠滅趙家,眾目睽睽之下,你相當於搶佔了這塊地盤,人心所向,預設你為金嶺之主。”

“曲江縣,則是因為伱掌握著當地的官印。”

“這一次的‘南山道場’,跟金嶺道場,算是異曲同工之妙。”

“那裡處於荒山野嶺,不在任何一縣範圍管轄之內,只要定了玄天之名,當地生靈得以承認,便可歸入道場之中。”

“咱們玄天觀的掌教令牌,並不具備這種‘擴充套件道場’的能力。”

四祖想了想,說道:“當年初代祖師,將開陽山徹底煉化,成為道場,煉入掌教令牌當中,便幾乎耗盡一切,不知用了多少天材地寶,事後便已隕落……就連神魂,都僅存一點魂靈,深藏道場洞天之內,幾乎不曾甦醒。”

具備擴充套件道場能力的,是這混沌天源木!

但比起所謂擴充套件道場,經過這三次的變化來看,四祖更願意稱之為:掠奪!

掠奪山河大勢,聚於開陽,從而增加土壤,更進一步,栽培混沌天源木!

“要善用此樹的‘掠奪神通’,有著極大的益處!”

四祖感慨著說來,然後便又分心,去鑽研如何徹底降服鎮獄神犬。

他老人家近來繁忙,另外還要研究拘魂殿主那半截屍身,以及半截焦軀。

此外又需要詳細籌備,該如何佈置開陽山的陣法。

沿著混沌天源木的根鬚,設計建造圖紙。

每一棟建築,一磚一瓦,尺寸位置,都不能差錯。

包括每一塊地磚瓦片的煉製方法,內在的符文,勾勒的陣法走向。

這是一項巨大的工程,極為繁雜,必然耗時長久。

但此事過於繁雜不說,還須保持隱秘,畢竟涉及宗門根基,不能尋外人相助。

三祖擅長的,是一人一劍,捅穿困局,也擅長於揣度人心權謀,可是在這方面,卻也幫不上忙。

“……”

看見這般情況,陸萬原本還想著,讓四祖抽空,將本門的諸般秘法,都呈現出來,重新抄錄,等將來收入藏書庫。

但現在看來,四祖在將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抽不出空閒了。

只好等四祖忙過這一陣,再將這一項重大的任務,繼續交給他老人家了。

在這一刻,陸萬幾乎能夠想象到,在往後的日子裡,他老人家深陷其中,暗無天日。

“能者多勞,希望四祖不要發瘋……”

陸萬不由得心中感慨,又暗自念道:“回頭給他老人家,多澆一些黃泉之水!等神花足夠多了,富餘下來,再給他老人家,補益神魂。”

畢竟這些時日以來,四祖消耗頗大,尤其是兩記誅魂劍。

若說四祖此前的狀態,在陰神方面來說,約莫是人到中年,氣血正壯。

而如今,則相當於被掏空了精氣神,已是風燭殘年,垂暮老者。

他這樣想著,又低語道:“生前為宗門嘔心瀝血,死後僅存陰神,還要為宗門發光發熱,無人為他分擔,實在太殘忍了。”

“你什麼意思?”三祖的聲音,終於響起,有些惱怒。

“三祖奶奶醒啦?”

陸萬笑呵呵的,心裡又想:“您老人家,一聽佈置任務,就直接裝死,弟子我要是不擠兌兩聲,您也不願意冒頭哇……”

他這樣想著,卻又說道:“就是覺得四祖近來辛苦,三祖奶奶對他的訓斥,少一些罷。”

“有話直說。”

“好咧!”

陸萬低聲說道:“弟子準備鑄就第二座道臺,需要您來護法。”

上一次,是四祖替他進行護法。

四祖通讀典籍,對於諸般變化,都能充分應對,可謂足智多謀,機敏靈動。

儘管生前沒有鑄就仙品道臺,但至少在理論方面,已經是極為豐富了。

但如今,四祖的神魂之力,已是頗為虛弱,理論雖足,但一旦出現變故,便很難像上一次那樣,及時作出判斷,立即給予支援。

所以只能落在三祖的身上。

三祖雖然也魂力不足,但吃了五獄迷魂鏡當中的“冥神”之後,竟像是得了補藥。

這器靈極為古怪,吞噬之後,雖然沒有直接讓神魂得到巨大的補益,但隨著時日,竟然後續不絕,藥力持久。

“等弟子修為提升,將來攻破冥王宗,遲早把那上古法寶‘十八獄神鏡’,給三祖奶奶抓過來進補!”

“你小子還挺會放空話的。”

三祖奶奶聲音依然清冷,但語氣當中略有喜意,顯然對陸萬畫出來的大餅,已是極為滿意。

——

與此同時。

鎮陽王府。

一個青袍老者,現身於王府之前。

鎮陽王親自接見,萬般重視。

“徐叔,你怎麼受傷了?”

只見鎮陽王面色微變,露出關切之色。

青袍老者揮了揮手,說道:“國師的真傳弟子,隱藏身份,潛入我王府管轄的八域之內,總該去看一看。”

“什麼?”

鎮陽王為之一怔,旋即皺眉道:“國師的弟子,暗中潛入?”

“你不知道,也屬正常,人家暗中潛入,本身就特意避開了鎮陽王府。”

青袍老者吐出口氣,淡淡道:“但老王爺另外佈置的眼線,還是察覺到了,昨日傳來訊息,老夫連夜前往!”

鎮陽王揉了揉眉宇,說道:“您該告訴我的。”

青袍老者微微搖頭,說道:“你是鎮陽王,此番老夫打算殺了他,你最好是不要知道!將來即便出了差錯,神都方面來查,你是真正不知情的,便沒有任何過錯!若是事先知情,便難免會有破綻……”

鎮陽王聞言,沉默了下,才開口問了一聲。

“結果如何?”

“年紀輕輕,已是鑄鼎大成修為,本事比老夫還高一籌,不愧是國師真傳。”

青袍老者,有些感慨,又道:“而且國師顯然對他極為重視,賜予不少寶物……哪怕承冥天師府的黎景道人相助,也沒能在十息以內,將他拿下。”

“那麼十息以後呢?”

“老夫救了他。”

“什麼?”鎮陽王露出愕然之色。

“他身上流的是皇室之血。”青袍老者語氣凝重。

“什麼?”鎮陽王面色變幻不定,低聲道:“不曾聽聞,皇室之中,有哪位皇子,拜入了國師的門下!而且,皇室血脈之中,應該也沒有進入司天監的。”

“他應該不是陛下的親生血脈。”青袍老者停頓了下,說道:“但他的皇族血脈,極為純正,不會比當今任何一位皇子稀薄……”

“您的意思是,宣王的後代?”

鎮陽王似乎記起了什麼,略顯驚異。

先皇在位之時,原本考慮讓宣王繼位。

但是當今這位大乾皇帝,則先一步煉就陰神。

他展現出了驚世的天資,原本也能夠在朝堂之上,贏得眾臣擁護,得到先皇喜愛,以堂堂正正的手段,去爭奪太子之位。

可誰也沒有想到,他成就煉神境的當夜,便出手屠盡了宣王府,斬殺了這位同父異母的兄長。

先皇當時正在修行的緊要關頭,為此震怒,竟走火入魔,就此一病不起,又在不久之後病逝。

而在眾位皇子當中,唯獨當今陛下,具備煉神修為,足以鎮壓朝堂,穩固天下。

並且在登位之後,一夜之間,斬殺三大煉神,從而展現出了登臨世間至強者的風采。

這是皇家秘事,不在史書記載當中。

但鎮陽王府,顯然是知曉其中隱秘的。

“宣王當年,跟咱們王府,淵源太深,正是因此,陛下繼位之後,老王爺極少出面,多數閉關,近來一二百年,更是不曾現於世人面前。”

青袍老者感慨著說道:“宣王好不容易,留下一條血脈……老王爺顧念舊情,絕不會對宣王的後人下手!”

鎮陽王這才明白此事來龍去脈,沉吟道:“所以徐叔此去殺人,最後反而還救下了他?”

青袍老者嘆息說道:“老夫只是攔住了黎景道人,任他逃去而已。”

“黎景道人如何反應?”

對於宣王后人,鎮陽王顯然不是過於在意,他更在意承冥天師府的態度。

“黎景道人,很是不滿,老夫這一身傷,就是他打的。”

青袍老者嘆了一聲:“他鑄鼎未久,老夫鑄鼎大成,完全不是敵手……最後還是他留了老夫一條性命。”

聽到這裡,鎮陽王露出了些許無奈。

這次鎮陽王府,想方設法,要尋求與承冥天師府,進行一次合作。

但現在看來,怕是要受到影響。

“其實您將之生擒,也就罷了,何必放他去呢?”

“黎景道人,殺心太重,若將他留下,必然死於承冥天師府之手。”

青袍老者這樣說道:“若是如此,老王爺必將震怒……當年他老人家,得以煉神功成,一是借了宣王遺留之勢,二是早年得了玄天觀第三代掌教定業道君的指點。”

鎮陽王聞言,沉默了一下。

他這位父王,最是顧念舊情。

前次玄天觀破滅,鎮陽王府暗中推波助瀾,老王爺閉關出來,得知此事,憤怒至極。

如今若是再害死宣王后人,縱然自己是當代鎮陽王,是他老人家的親生兒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另外,在金嶺之時,王府想要拿玄天觀來立威,他老人家也很是不滿。”

停頓了下,徐姓青袍老者,又緩緩說道:“派人截殺玄天觀真傳陸萬一事,老王爺已經知曉了。”

“……”

鎮陽王面色微變,低聲道:“不是咱們王府的人。”

青袍老者微微搖頭,說道:“雖是王妃的孃家人,但總是與王府相關的。”

鎮陽王聞言,低聲道:“那麼撤回來?可是到了現在,只怕已是來不及。”

青袍老者點頭應道:“確實來不及了。”

鎮陽王臉色愈發複雜,說道:“父王是要讓我,親去開陽山,為陸萬之死,負荊請罪嗎?”

“你說什麼胡話?”

青袍老者微微搖頭,說道:“而且,玄天掌教並未出手,陸萬一人,便殺盡了他們。”

“什麼?”

鎮陽王不由得為一震,說道:“此次派去的人,均為道基境,皆是死士,悍不畏死!其中更有一位道基巔峰……”

“只一個照面,就死光了。”青袍老者沒等他說完,便平靜開口。

“玄天掌教,當真沒有出手?就陸萬憑一人之力?”鎮陽王臉色愈發複雜:“他不是初入道基的小輩嗎?半個月前,還是煉氣境中游……”

他有些不可置信,畢竟這六人合力,屠滅金嶺趙家,都綽綽有餘。

他聽過陸萬的事蹟,但也不信區區道基初境,可以屠滅金嶺趙家,應是玄天掌教的手段。

而且事後,各方附屬勢力重新歸附,替陸萬清掃,也是事實。

“當年也沒人相信,在少年之時,性情柔弱如女子一般的定業道君,年過三十,竟心性大變,狠辣至極,一人一劍,就殺服了大乾南部各方勢力。”

青袍老者感慨道:“一座落魄宗門,成為了八域之中最強大的道宗,位列四大煉神勢力之首,連老王爺都要敬畏三分!”

他看著鎮陽王,說道:“萬古以來,曠世之才,從來不能以常理論之!”

“我明白了。”

鎮陽王停頓了下,說道:“陸萬殺光了這六人,我那位丈母孃,多半不會善罷甘休!稍晚一些,我會以父王的名義,請她息怒。”

說到這裡,鎮陽王又不禁問道:“只是這一次,父王閉關之處,又選在了何處?王府近些年來,處境愈發艱難了……”

“嗯?”

青袍老者微微搖頭,說道:“王爺該知道,這不是咱們該問的。”

老王爺深藏不露,閉關之處,從來不定。

就連鎮陽王,都不知自家父王,身處於何地。

更不知道,哪一天這位老王爺,便壽盡於哪一座荒山野嶺之中。

“他老人家口中的‘魔’,就這般可怕嗎?”

鎮陽王臉色難看,說道:“他老人家,修成煉神巔峰,憑藉王印,可調動大乾以南八域之勢,戰力之盛,放眼天下,又有幾人可以抗衡?”

“怎麼就因為一個捕風捉影的傳言,躲藏了二百多年,不敢現身?”

“以我鎮陽王府之勢,調動各方精銳,而且我已修成陰神。”

“他老人家,竟然還打算繼續隱匿,直到壽盡而亡嗎?”

隨著鎮陽王的聲音。

青袍老者也陷入了沉寂當中。

許久之後,才聽他緩緩說道:“老王爺說過,倘如哪一天,他終於現身於世,只有兩個原因。”

“要麼,他老人家打破了煉神境的界限。”

“要麼,他老人家已經被‘魔’盯上,沒有了活命的機會。”

——

開陽山後。

白猿牽狗而歸。

此番立下大功,完成掌教老爺的交代,它心裡十分歡喜。

而鎮獄神犬回到開陽山,似乎也有些歡喜。

旋即白猿就想起了,老爺之前說過,這鎮獄神犬本身是天狗幼胎,魂靈稚嫩至極。

為了承載鎮獄神犬的一切,對方打造陣法祭臺,祛除天狗血脈。

並且以九幽聚魂陣,將玄天觀兩大鑄鼎、三十四道基、七十二煉氣都澆築其中,為它提供魂靈。

大約是這些被徹底煉化後的魂力,還殘存著生前一些痕跡。

原本屬於一張白紙的神犬之魂,在冥冥之中,添上了對於開陽山的歸屬感。

這應該是鎮獄神犬,從嘯月湖離開之後,會出現在開陽山的最大原因。

“你回山之後,倒真是跟回家了一樣。”

白猿這樣說來,又道:“老爺答應了,重建道觀之時,先建山巔的大殿,建好之後,咱們可以暫時住在裡邊。”

“然後再建山前,給那些玄天觀舊人,一個庇護之處。”

“第三,則是建造後山,給咱們搭建住所,你住狗窩,我住殿宇。”

“最後才按照圖紙,逐步搭建其他建築!”

白猿這般想來,心裡不免有些期盼,又暗自想道:“話說回來,老爺說要給我授符,讓我成為真正的玄天觀守山大妖,這次立功……應是夠了。”

它這般想著,又看向了鎮獄神犬,先給舔了舔毛,讓狗脾氣變得溫順,才埋怨了兩聲。

“想我白齊天,為玄天觀做事,已有多日,一樁樁,一件件,盡心竭力,嘔心瀝血,才有望得以授符,成為守山大妖。”

“你這狗賊倒是命好,跟著白爺我一塊兒,沾了福氣,能一同成為守山大妖。”

“這回算你沾了我的光,欠我一個大人情,下回出門,你得答應讓我騎著。”

它滿腹牢騷,還沒說完,就見鎮獄神犬緩緩偏頭,眼中露出幽光,略顯森冷。

白猿嚇了一跳,趕緊上去舔毛,邊說道:“狗爺別往心裡去,不騎就算啦。”

隨後一猿一狗,從後山而來,登上山頂。

陸萬在這裡,用高老九的一套陣旗,佈下了小型陣法。

但是對於鎮獄神犬而言,形同虛設。

白猿跟在它邊上,也入了陣法當中。

“回來啦?”

陸萬似乎在整理什麼東西。

他早知道這兩個傢伙歸來,也聽到了它們在後山的聲音,但並未多加理會。

只是東西整理一半,便發現山下來人,不由眉宇一揚:“神都白氏的人?”

他想了想,然後看向白猿,吩咐道:“讓鎮獄神犬,到一邊去玩,你來替我整理這些東西。”

白猿聞言,心中一喜。

既然這些東西,沒有讓玄天觀的舊人,來幫忙整理,而是老爺親力親為,顯然是頗為隱秘的。

而今老爺交代給自己,這是多大的信任?

它歡喜萬分,應道:“老爺放心,定是整理齊整,歸類分明。”

它話還沒說完,陸萬已經飄然下山,去見神都白氏的來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