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嶺道場。

岩漿之下,赤金鼎沉浮不定。

但嚴家主知曉,今日便是其中寶藥成熟之時。

這是能夠讓他鑄就第八座道臺的寶藥。

可他心中卻無半點貪念。

儘管他心中明白,沒有此等機緣,或許終此一生,無望鑄就第八座道臺,更不必說更高的修行前路。

“遠隔至此,於開陽山巔,一念之間,鎮壓四大道基上層……”

嚴家主心中感慨,暗道:“我聽過煉神之威,卻不曾想,強大至這等地步。”

他知道玄天掌教,在煉神境界當中,也必屬上層強者之流。

他也知曉玄天觀正值用人之際。

目前唯一被玄天觀重視的附屬勢力,是曲江羅氏。

但曲江羅氏,皆為戴罪之身。

唯獨常溪嚴家,是除曲江羅氏之外,第一個真正重新歸附玄天觀的“清白”家族!

將來嚴家後代,前程如何,盡都繫於自己一念之間。

“過往玄天觀鼎盛,附屬勢力便也只是附屬勢力,如同奴僕。”

“但以如今的境況,我嚴家之人,未必不能成為玄天弟子。”

“如能拜入玄天觀,常溪嚴家必將水漲船高,興許在將來的歲月當中,可以是玄天觀的重要一脈分支!”

嚴家主自忖,天資不高,才能有限,但自從接任家主以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從不敢冒險行事。

哪怕玄天觀破滅,他同樣不敢落井下石,更不敢借機劫殺玄天門人。

其實各方勢力,以及散學修士,劫殺玄天門人,非但獲得其傳承法門,更得到了不少寶物。

為此,嚴家族中,亦有不少人,心思浮動,但都被他盡數壓下。

那時候他還不知,玄天觀將會有一位如此強大的煉神境人物歸來。

但他知曉,玄天觀還有三位鑄鼎長老,儘管離山而去,但未必沒有歸來的一日。

而更重要的一點,十二位鑄鼎大成的長老失蹤,生死不知。

出於諸般謹慎,他壓下了族中所有的異議與貪念,秉承原則,甚至還在玄天觀陷入內亂的期間,按照附屬勢力的規矩,奉上了那一年的上供之物。

現在想來,不免還有些慶幸,更有少許得意。

這般想著,便聽得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嚴家主,傷勢無礙否?”

“……”

嚴家主渾身一震,連忙轉身,施禮道:“拜見陸尊者。”

他心中有些驚愕。

因為金嶺當中,有不少修行者。

除了他嚴家的族人,還有其他各家屬於玄天觀附屬勢力的人。

尤其是四大道基來犯之後,加強了戒備。

但陸萬悄無聲息,便出現在此。

無人前來通報,便也代表著,無人知曉陸尊者駕臨。

而就連自己這位道基境第七層的修行者,都全無半點察覺。

這位陸尊者的修為,又有了極大的提升?

真是天縱奇才,道行增進,如一日千里,勢如破竹!

他心頭有些感嘆,又連忙向陸萬解釋了一番。

那日遭受偷襲,又捱了藍石散人的一擊,傷勢頗重。

但好在金嶺之中,不少族人,亦有許多丹藥,保住了性命。

此刻雖然傷勢並未痊癒,也無大礙了。

“說來慚愧,嚴某一向自負,認為治家有方,卻未想兩名嫡系族人,貪生怕死,襲殺於我。”

他這樣說來,低聲道:“此二人,也並非罪大惡極,只是身中劇毒,遭到脅迫,如今皆已伏誅!至於他們的妻兒老小……”

“你嚴家之事,自己做主即可。”

陸萬這般說來,語氣平淡,目光落在了赤金鼎當中。

三份寶藥,已然成熟。

需要以秘法攝取,否則火候太過,其藥效反倒削弱。

以目前陸萬手裡的物事當中,最好是用承靈匣作為盛放。

說到承靈匣,陸萬手裡有三個。

一個是從拘魂殿主手中得來的正品。

一個是從燕甲手裡得來的贗品。

另一個是紫陽域尊贈予的,也是贗品。

現在想來,紫陽域尊贈予仿製的承靈匣,似乎有一種暗中提醒的意味。

他與兩位祖師,曾經談過一些,總覺得這個紫陽域尊,行事軌跡,極為可疑。

不像忠於朝廷,也不像忠於鎮陽王府,更不像是冥王宗門下。

陸萬取出了承靈匣,心頭閃過這些念頭,但也只是一閃而逝。

隨後便見他伸手一攝,秘法運轉。

赤金寶鼎,從岩漿之中飛起。

鼎中三個光點,瞬息投入承靈匣當中。

這足以讓鎮陽王府都感到珍重的寶藥,便讓如此順利,落在了陸萬的手裡。

沒有波折與變故,一時間陸萬還有些不大適應。

畢竟他自成為玄天掌教以來,諸般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很少有這麼順利輕鬆地做完一件事情了。

除寶藥以外,陸萬手中還握著這赤金鼎。

金嶺趙家鎮族至寶!

當年因為這赤金鼎,也招惹了不少禍端。

直到後來,成為玄天觀的附庸,方是無憂。

對於一脈道統傳承而言,此物可以助益後輩修成金靈道臺,可屬傳承之物。並非一般法寶器物可比。

赤金鼎屬於上等級數的法寶,但若是用以對敵,甚至不如一柄同樣品階的上等法劍。

可它對於一座勢力的價值,遠遠超脫十柄同樣品階的上等法劍。

畢竟這是連鎮陽王府,都能看上的寶貝。

看著陸尊者怔怔出神,嚴家主也不由得感嘆了聲。

“以道基境的勢力,把持著讓煉神境都為之心動的寶物,如非以玄天上宗為靠山,他趙家早已被人劫奪。”

“此番玄天觀遭遇浩劫,趙家又搭上了鎮陽王府,近兩年來,得王府庇護,才未有被各方高層勢力劫奪了此寶。”

“昔年趙家,深受玄天上宗庇護之恩,反而噬主,理當滅族。”

嚴家主如是道來,又奉上名單,低聲道:“這是近期聯合各方,進行追剿的戰果,請陸尊者過目。”

“嗯?”

陸萬掃了一眼,神色如常。

嚴家主微微低頭,說道:“有一脈趙家旁支,約莫六人,離開了紫陽域……訊息傳來,似是一男一女,救下了他們。”

陸萬眉宇一揚,問道:“一男一女?何方勢力?”

嚴家主搖頭說道:“只知從東邊來,又去了東邊,不知來歷,我等正在探尋!但這一男一女,應是年齡不大,可也已是道基巔峰。”

他這樣說來,一時間有些複雜。

畢竟自身即將度過人生之盛年,逐漸進入衰敗之年,憑著家族栽培,時至今日,方是道基第七境,無望再高。

可對方年齡不大,已是道基巔峰。

“看來應是大派出身。”

陸萬停頓了下,才道:“盡力查一查罷。”

這般說完,他忽然笑了聲,又道:“自我踏平金嶺以來,嚴家主勞苦功高,此番為了寶藥,又深受重傷……”

“為上宗效力,職責所在。”嚴家主肅然說道。

“以你的修為,畢生只怕難以再成上丹田道臺,面對此等寶藥,可心動否?”陸萬笑吟吟地道。

“不敢!”嚴家主躬身拜倒,這般說來。

“你近來表現不錯,掌教頗為滿意。”

陸萬虛虛扶起,然後說道:“我玄天觀,賞罰分明,趙家有罪,屠滅其族,嚴家有功,當予賜賞。”

他聲音落下,竟是取出承靈匣當中的寶藥。

這一個承靈匣,是從燕甲身上得來的仿品,也連同其中寶藥,賜予了嚴家主。

“嚴某隻是盡職行事,不曾真正立功,怎敢受此大賞?”

嚴家主雖然萬般渴望,但仍是咬牙推拒。

“伱不用擔心,這不是試探。”

陸萬看出了他的心思,揹負雙手,說道:“曲江羅氏是罪族之身,真要算來,你常溪嚴家,才是第一個,重新歸附的家族……”

近來重振威嚴,殺伐極重,震懾住了紫陽域各方宗門。

但陸萬跟三祖奶奶討論一番,作為一宗掌教的行事經驗。

後來陸萬根據前車之鑑,也算有所感悟。

只一味施壓,將來必受反噬,應是恩威並施,賞罰分明。

而這一場重賞,紫陽域內,鑄鼎以下,必將轟動!

常溪嚴家所獲之機緣,當會讓各方勢力及各方修行者,為之震驚,感到豔羨。

而各方也不會認為,新任玄天掌教的風格,便是大殺四方,戾氣過重。

“千金買馬骨,以招攬賢士。”

陸萬心道:“我一份寶藥,亦有此效。”

嚴家主看著陸尊者遞過來的承靈匣,心中念頭一動,便即接過,拜倒叩首。

“承蒙掌教看重,尊者賜賞,常溪嚴家必盡心竭力,為玄天上宗,排憂解難!”

嚴家主大聲說來,心中不免激動。

他是個聰明人,他應當也知曉了玄天觀賜賞的另一層原因。

他受了賜賞,非但是自身得益,更是配合玄天觀揚名。

善待賢士之名!

因此他不能拒絕!

但他更是知曉,接受了這場賞賜,常溪嚴家便是馬前卒。

“你若好生做事,將來嚴家一脈,皆可編入玄天觀外門。”

“……”嚴家主抬起頭來,眼神當中,萬般驚喜。

“此物交與你手。”陸萬伸手一按,丟擲一瓶丹藥,說道:“丹丸之中,有一秘術,你若服下,此生受我制衡!”

“是。”嚴家主接過丹藥,便要開啟。

“慢!”陸萬微微搖頭:“此物有剋制之效,並非強逼於你!等我離開之後,你回到常溪,仔細考慮,再作決斷。”

“尊者……”

嚴家主正要再度開口。

而陸萬又抬了抬手,說道:“如若不受,你常溪嚴家,依然是我玄天觀第一附庸,此事不變!這一份寶藥,仍然歸你!”

他這般說來,轉身離開,揮了揮手,道:“趙家之物,盡數送到開陽山!至於你,若做好決定,準你立碑,定於常溪,以玄天分支,立於世間……”

聲音未落,陸萬已然離開。

那一瓶丹藥之中,蘊藏五獄迷魂鏡當中的“心劫”!

而他讓嚴家立碑,則是另一種嘗試。

若是順利,那麼“常溪”,將會是他新的道場!

——

此刻在識海當中,混沌天源木根鬚擴充套件,已不止於開陽山。

開陽山以外,整個豐禾縣,盡皆化作道場。

因為他來此之前,已經讓白猿,竊取了豐禾縣官印。

熔鍊豐禾縣為道場以後,又種下了歲月山河符,將官印送返。

如今,豐禾以西,連線曲江,皆為道場。

北邊則有金嶺。

南邊有曾經妖虎棲息的南山道場。

若是常溪嚴家答應下來,那麼東邊則是常溪道場。

“不知不覺間,這紫陽域,有著三分之一,成了我的道場!”

陸萬這般想著,心中頗是滿意。

而他看著手裡的赤金鼎,又更為滿意了。

正常來說,第三座道臺,便是五臟之中的金靈道臺,以肺為根基。

赤金鼎正可助他完成下一步!

除此之外,金嶺趙家遺留了不少資源,對於金靈道臺的鑄就,也有極大效用。

曲江縣的前任縣尊,初次相見,也贈了一份能夠幫助鑄造金靈道臺的資源。

“以我手中諸般資源,再加赤金鼎,修造上等道臺,亦是足夠!但是仙品道臺,還略顯不足……”

陸萬心道:“接下來,便該搜尋一番,有關金靈道臺的鑄就之物。”

他這樣想著,不由得怔了下。

因為在他識海當中,洞天幻景之內。

屬於南山道場的地界,闖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鑄鼎大成的強者!

——

這是一個黑袍青年。

他身著勁裝,但氣息稍弱,顯然受了傷勢。

他臉色難看,回望一眼,咬牙切齒。

此次被鎮陽王府的老僕截住,受到伏擊。

更重要的是,承冥天師府的一名道人,竟然與之聯手。

他身為國師真傳,得司天監栽培,受大乾王朝資源,底蘊之盛,遠勝於世間修行者。

八座上等道臺,鑄就一品道基,繼而鑄鼎。

鼎成異象,已屬當世最高層次。

但面對這兩位的伏擊,他幾乎陷入絕境。

“不知鎮陽王府的老奴才,為何會臨陣反戈,阻攔了承冥天師府的道人?”

他心中有些疑惑,但不管怎麼說,終究是逃出生天。

但劫後餘生的慶幸之下,卻又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憋屈。

承冥天師府的雷霆一脈,來此必然是為了“雷祖”!

鎮陽王府與之聯手,想必也是基於“雷祖”的原因!

“他們定是認為,我暗中潛入,是奉命來尋雷祖……”

“可憐我到此,與雷祖無關!”

“我此番前來,只為取回主公的奇石,帶著此物,歸返神都。”

“此次伏擊,實在無妄之災,簡直混賬!”

黑袍青年心裡充滿了一股憤怒之意。

但再是曲折,好在他還是避過了劫數,來到了這裡。

前方就是南山,虎穴就在眼前。

其中的奇石,便是主人所求之物。

他一路前行,但隱藏了行跡。

以他鑄鼎大成修為,雖然傷勢不淺,但此山生靈,皆無法察覺。

畢竟鑄鼎大妖,盡數葬身虎口,或早已遠逃。

此山最高的妖物,也只在道基境界。

他一路走來,看見前方虎穴,頗是歡喜。

他徑直入了其中,感應著殘存的妖氣,依然強烈至極。

道基境以下,尋常小妖,普通修士,根本無法臨近。

“主公殘存之氣,已強大到這等地步,實乃我生平僅見,難怪師尊隕落於其手!”

黑袍青年距離煉神,僅差一步之遙。

越是強大,便越是感受到,殘存妖氣的可怕。

他感慨了聲,徑直走入虎穴,看見了其中一座洞穴。

地上有著一張人皮。

紫袍披散。

蒼涼荒寂。

誰能想象,這就是真正的國師?

曾經憑著一己之力,廢除舊制,減免賦稅,為天下百姓謀求一線生機的國師!

曾經制衡各方世族,鎮壓各方權貴,劍指各方軍侯,推行新制,當朝皇帝贊其為國之棟樑!

曾經一腔熱血,嫉惡如仇,斬妖除魔,讓承冥天師府的當代天師,親自為他授與“神籙”,稱之為人間聖賢!

曾孤身一人,深入北部荒原,覲見荒庭之主,賭一場大道之爭!

若敗,他願奉上項上頭顱。

但他勝了。

事後空手而歸。

他沒有得到任何的寶物獎賞,而是以自己的性命,賭荒庭的一個承諾!

只要他依然還是國師,荒主便不再興兵南下!

至今已過十六年,荒人不曾再興兵南下,燒殺搶掠!

而大乾北部百姓,似乎已能得享一世太平!

時至今日,大乾北部,各家各戶,仍有國師雕像,供奉其位!

但此等人物,只在山中,無聲無息,僅存一張人皮,徒留一身紫袍。

“師尊……”

黑袍青年,涕淚橫流,躬身叩首。

他被妖虎,化作了活著的倀鬼。

但他依然保留了自己的七情六慾,喜怒哀樂,以及過往的一切記憶。

唯一不同的是,他只能效忠於妖虎。

哪怕妖虎吃了他的師尊。

他深吸口氣,伸手一按,打出了個大坑,將國師人皮及紫袍,埋入其中。

隨著他再度跪倒,恭敬叩首。

片刻之後,才見他嘆了一聲,來到了石壁一側。

那一面石壁,平平無奇。

但隨著秘法施展。

石壁當中,有一塊毫不起眼的石頭,泛起了光亮。

他取走了石頭,走出了虎穴,徑直北上,去往神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