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家中,陸天從第一時間掌握到了更準確的資訊,孫女出馬,話沒說上三句半,陸府最大的問題人家直接就給解了!

容易得如同夢幻一般。

也許世人就是這樣,事情解決起來難,讓人頭疼。

事情解決太容易,也讓人心頭沒底啊。

陸水舟就陷入了這樣一個怪圈。

父親一回府,他向父親作了彙報之後,就緊盯著父親的臉:爹,那小子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怎麼我有點心驚肉跳的?

陸天從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來,兩種可能,其一呢,這小子在彰顯他的大氣。其二呢?他有更深的圖謀……

什麼更深的圖謀?

陸天從緩緩道,他或許起了某種心思,想徹底將陸家拉下水,在現階段聯合陸家,剷除張家。

聯合陸家?有可能嗎?他向陸家示好,主動解除陸玉京的枷鎖,陸家可以領你這個人情,但並不意味著就必須跟你深入交往,以前沒解枷鎖之前,你好歹還握著主動權,現在枷鎖一解,主動權就轉到了陸家了。

陸天從沒有回答兒子這個問題,而是直接道:你把薇兒找來,我問她幾句話。

丫頭進小姐的書房時,陸幼薇捧著紅樓夢看得正入迷呢,她臉蛋紅紅的,鼻尖都冒汗了,眼神極度關注,丫頭進來,她都一無所知。

六兒叫了兩遍,陸幼薇才象從夢中驚醒一般,看看丫頭看看窗外,好吃驚,天黑了嗎?

“小姐,老爺請你過去。”

啊?爺爺專程派人過來請她?陸幼薇猛地一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到現實,跟著六兒去了。

她一離開,一條人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房間中,拿起她剛剛看過的紅樓夢,看著第一頁寫的那行字,她眼中露出了奇異的光芒……

謹以此書致敬西山那段美麗的邂逅……

來人是陸幼薇的母親,陸府一個極其特殊的人,她不是大戶人家小姐,而是一個江湖人,在陸府這個高官府第,沒什麼存在感,獨來獨往的甚至連丫頭都沒有,整個陸府,她也沒有什麼牽掛,就這個女兒。

陸天從在書房裡見到了陸幼薇,問了她幾個問題,林蘇解除陸玉京枷鎖之時,有沒有提出什麼條件?都是怎麼說的……

陸幼薇恭恭敬敬稟告,在解除契約之時,她甚至都沒見到林蘇,她只是前去拜訪曲家姐妹,順便給他家小妾綠衣帶了把古琴,以感謝他在西山上助她“一詩入彩”的恩德,他就直接將兄長的名字從契約上勾掉了,他說的是,陸家管家在西山上為他解圍,他當時就打算解除兄長契約的……

陸天從輕輕點頭,太好了!

他前期暗示陸幼薇上西山,讓陸幼薇去曲府,都多少帶點美人計的意思。

林蘇是個文人,又頗有風流之名,進京赴考都帶著三個有著肌膚之親的女人,象他這樣的人,最無可抵禦的型別就是孫女這樣的,要文有文,要貌有貌,只要他對陸幼薇動了心思,就有可能看在幼薇的面子上,赦掉她同父異母的兄長。

這個計策很高明,但也很下作,會損傷陸幼薇的名節,但這些,跟陸玉京的前途相比,還是要輕一些的,所以,他才這麼幹了。

現在怎麼樣?

陸玉京赦了,目的已經達到了,計策還沒有真正實施!

這就太好了!

陸天從道:“陸家為他解圍,他回報一回倒也對等,這件事情就這樣過去也好,從此以後,你不可再見他,免得無端猜忌。”

陸幼薇心頭猛地一沉,不能再見他?

爺爺,你左右別給孫女這個希望,給了這個希望你又這樣,你……

陸天從輕輕揮手:“出去吧!”

陸幼薇躬身而退,外面的夜風吹來,撲面生寒,最後的一樹殘花,在暴雨之中,也已吹落……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突然感覺到了無限的冰冷。

爺爺,你讓我上西山,讓我去曲家,其實都只有一個目的,讓我以自己為注,為哥哥換來他的前程,這些我都知道。

我知道了我也去做,是因為我想給自己的人生添一點點亮光。

我看到了這一點亮光,但你就不能讓我多看一眼嗎?

或許我……已經走在了奈何橋前,只差最後一步,這已是我人生最後一個願望了。

突然一個聲音輕輕響起:“幼薇,心中是什麼滋味?”

陸幼薇慢慢閉上了眼睛:“娘,你終於肯出來見我了。”

“在你一切安好的時候,娘會將自己封鎖在‘忘情閣’,但在你心有感傷的時候,娘希望你一回頭還能看到孃的懷抱。”

陸幼薇慢慢回頭,看到了黑暗中那雙熟悉的眼,她輕輕將自己送入母親溫暖的懷抱,緊緊抱住。

娘輕輕撫摸她的肩頭:“現在你明白,娘為什麼這麼多年,一直都將自己封鎖嗎?只因為這個家是冷的,他們永遠都在算計,永遠都在權衡,永遠都只是拿女人當工具,不管這女人是他們的妻子、還是他的女兒。”

陸幼薇全身顫抖,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母親跟父親是在江湖中相識的,母親被父親的文才所吸引,義無反顧地跟他走,就在母親懷上她的時候,母親的師門犯事,母親求父親、公公解救師門危難,但他們卻置之不顧,任憑師門滅絕,母親大怒,星夜出動,怒殺帶隊的淮南侯,原本母親的出手無人能知,但公公卻主動將母親捆著送上了公堂,他因為此舉得到了“公正無私”、“大義滅親”的美名,進而執掌相位。

母親在冰冷的獄中生下了自己,也正因為這個,自己體弱多病。

後來新皇即位,大赦天下,母親終於走出了三年囚禁之地,她原本想帶著自己遠走他鄉,也是為了不讓年幼的病女顛沛流離,才在相府住了下來。

雖然父親多年來一直在努力彌補,給了她陸幼薇最好的照顧,依然無法彌補母親心上的裂痕……

“文道光鮮亮麗,但文人之心,最是難測,母親其實也不希望你跟某個文人交好,但現在母親改變了,如果你真的喜歡他,如果他真的喜歡你,你就勇敢地去做!哪怕這相府的封鎖銅牆鐵壁,母親也是斬破這鐵壁的一把利刃!”

陸幼薇猛地抬頭,看著母親,她眼中淚水閃爍,原本萬念俱念,心傷欲死,但母親給了她又一個希望。

“你看完你的紅樓夢吧,看完後,母親也想看看,言為心聲,讀懂他寫的紅樓夢,或許也就讀懂了他。”

“娘,謝謝你!”陸幼薇抱住母親的腰:“今夜,你跟我睡吧。”

“母親已經十年沒睡了,就陪你睡一覺……”

……

曲家,逸仙院,一個小房間裡,林蘇把面前石塊狀的東西拿了起來,對著燭光觀察。

他面前是幾個小火爐,上面都有一些東西在煮著,陳姐在旁邊看著火。

綠衣在門外看他們。

暗夜在屋頂拿著一隻酒葫蘆在喝酒。

她這幅作派完全是一個江湖人物,林蘇還笑過她,她怎麼回答的?我原本就是個江湖人,腳踏屋頂仰天喝酒才是正經作派,被你這個壞人給弄進被窩去了,路都走偏了,再不在夜晚擺擺譜,我自己都會忘掉我是個江湖人,放心,譜照擺,小媳婦我也是會做的,按在床上一樣出水……

“怎麼樣?”陳姐是內心最激動的。

她知道林蘇在幹嘛,他在做實驗!

每項偉大改革之前,他都會做實驗,每次實驗結果出來,都改變一片天空。

白雲邊是這樣,春淚是這樣,瓷器是這樣,水泥也是這樣,現在的染料,也是這樣……

材料是她買的,每一樣都很尋常,但在他手中,尋常的物事變得不尋常,也太多了。

“試試吧!”

林蘇拿來一碗清水,將那石塊狀的東西捏成粉末,灑入清水中,清水突然變了顏色,黃色!

陳姐大感新奇:“有顏色了,黃色的,還有其他的嗎?”

第二碗清水端來,林蘇換了一種實驗品,紅色!

紅色一出,陳姐興奮了。

再來!

很快,又有了藍色。

“還有嗎?”陳姐太開心了。

“沒了!”

“只有三種啊?那有點太少了,那些染坊的,每家都有七八種顏色。”

林蘇笑了:“有這三種,就有千萬種,知道嗎?所有的顏色構成,都可以由這三種來轉化,因為它們三種顏色被稱為‘三原色’,這種理論就叫三原色理論,比如說,紅色加上藍色會形成紫色……”

他手一動,兩碗水各倒一半到另一隻碗中,形成了鮮亮的紫。

“黃色和藍色匯在一起,會形成綠色!”

他又是兩隻碗各倒一半,形成了碧綠的顏色……

陳姐眼睛大亮:“公子,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了,這些顏色如果染在衣服上,會不會被洗掉,染坊最核心的秘方就是這個,水洗不去才可以在衣服上著色。”

這當然是,色彩牢靠度一向是染料最核心的指標。

如果衣服一洗就掉色,再好的顏色又有什麼用?

哪怕再足的家底,也不能說每件衣服就穿一次,髒了不穿吧?即便硬是有人這麼牛氣,那衣服上顏色不牢靠,也會沾在身上,誰受得了身上紅一塊紫一塊的?

林蘇笑道:“的確是,染坊最核心的一點就是這個了,給我點時間,我能解決!”

陳姐開心得差點將自己送給他玩,但今夜她不能,她還得看著這作坊呢……

夜深了,陳姐將林蘇推出了作坊,讓他去睡覺……

林蘇回到自己房間,就看到了低著頭坐在床沿上的綠衣。

“小寶貝,等我啊?”林蘇抱住了她的腰。

綠衣支支吾吾地說:“相公,我……我可能給你惹禍了……”

“什麼?”

綠衣說:“我今天給了陸幼薇那幾頁紅樓夢,不是你的原版,是我抄的……”

“那很好啊,你的字也挺漂亮,看著就舒服,更適合這類小說……”

“不是……不是字的事……”

“那有什麼?管他!”林蘇將她抱上了床,準備開工。

綠衣任由他開,開完了,她抱著他將事情說清楚了,相公,我真惹禍了,我在扉頁上寫了一句話,我不知道這話她看到了,會不會想歪……

林蘇愣住。

她在扉頁上加了一句話:謹以此書致意西山美麗的邂逅!

要命啊!

你就不知道這樣一句話,對於一個原本就無限敏感的女孩,會有多大的誤會嗎?不對啊,這樣的錯,暗夜或許會犯,你不應該犯啊,老實交待,到底有什麼圖謀?

綠衣支支吾吾地回答,真是我錯了,我就沒多想,相公,要不,你打我一頓……

林蘇看著她天真的小模樣:“少來!我還不知道你?你是想將她拉上咱們這條船,憑藉她父親的力量,為我擋外界的風雨,是吧?”

綠衣抵擋不住,終於承認了!

她真的有這想法,陸幼薇是相府的千金,如果嫁給他,做正妻都是夠格的,只要林陸兩家聯姻,陸天從就會全力保他,有這百官之首力保,還有何人能動得了他分毫?

林蘇感嘆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為了林家好,但小寶貝,你終究還是不太瞭解陸天從,你以為聯姻就能讓他保我?需要知道,十九年前,他就出賣過陸幼薇的母親,知道那次出賣給他帶來了什麼嗎?天下人公認他大公無私,大義滅親,憑這個,他當上了宰相。”

綠衣眼睛睜得老大,終於慢慢閉上:“相公,現在我知道了,我是真的錯了!跟在你身邊時間長了,我錯誤地認為,全天下的文人都象你這般模樣,忘了還有人世間的醜惡。”

“沒關係!”林蘇道:“世上的人有千千萬,解決問題的辦法也有千萬種,在我手上,陸天從想出賣她,都沒那麼容易。”

……

整整十天,楊知府在江堤住了十天。

這十天時間裡,他見證了無數屍體從長江滾滾流去,也見證了江灘流民的萬眾一心,同時,他也見證了一個偉大的奇蹟。

長江兩岸,處處缺堤,但海寧四十里江灘如同銅澆鐵鑄,硬是沒有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