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咱們還是走陰風谷吧,多招幾個保鏢……”有個年輕漢子道。

“陰風谷……”他二叔叔——一個老年商戶聲音都顫抖了,陰風谷,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一個禁地。

前面一個商戶回頭,低聲道:“曾老哥,你千萬別起這個念頭,我可聽說,這陰風谷的妖人,跟他們是一夥的,他們的目的,就是逼咱們走陰風谷,這邊攔,那邊搶,然後分成。”

有這種事?那個曾老頭全身大震。

前面的那個老頭說,這你可別不信,前天中州的那個程會首,隨身帶著窺人級別的高手,都沒闖過陰風谷,全都死了,大家都說了,走官道,失四成,走陰風谷,貨物全失,人的命都沒了,要不,還是走官道吧,哪怕盤剝四成,終歸還有些許利潤,幸好咱們經銷的是林家貨,要是別的貨,這一進一出,非虧死不行。

那個年輕人接了過去:“老叔你可別說這話,我得知的訊息是,這路障專為林家貨物而設,如果沒有林家貨,根本就沒這路障。”

“你這說的什麼屁話?”幾個老頭全都不服。

“我也是聽說啊,這南江府的知府,跟林三公子有怨,當日在會昌,林三公子會試之前,曾經拿下了一個姓黎的縣令,現在這縣令升官了,成了南江知府,他就是用這種方式,斷林家貨物外銷……”

這些討論聲壓得極低,前面路障那邊決計聽不到半點,但已經到了路障之前的林蘇還是聽得清清楚楚,他心頭一動,南江知府,真的是當日那個黎縣令?

那天晚上,藥神谷的人闖入他的住處殺人,黎知縣一門心思栽贓給他,想斷他的科考路,被小九以法影留形的妙策公之於眾,迫於民眾壓力,秦放翁當場革了他的知縣之職,如今居然還升官?

是不是真的?

楊知府對於南江知府的事情瞭解得很清楚,這南江知府的確就是當日被革的黎左,在秦放翁手上被重新啟用,但也只是擔任一個縣令,他是在新任知州楊德手上升的職。

“老知州來了個陽奉陰違,新知州來了個升職,還真是一脈相承啊!”林蘇冷笑道:“咱們去拜訪下這位新任知府大人……哦,看來不用了,他來了!”

前面的路障處已經爭吵起來了。

一個外地的商戶大吼:“你們別欺人太甚,我家老爺,也是跟官府有些關係的,哪有你們這樣攔路收費的?一進一出,貨物四成歸你們,你們比強盜還狠!”

這聲大喝,如同一顆火種丟進油鍋,瞬間點燃了所有商戶心頭的怒火。

是啊,強盜搶劫,也會給人留下點湯水,你們官府做事,更加決絕,連湯都不給我們留……

你們攔路收費,也得有個名目,憑什麼?

我們去州府告狀……

“吵什麼?”一個聲音從另一側傳來,這聲音一落,兩條人影來到了路障之前,一個身著四品官服,一個身著五品官服。

身著四品官服的人,正是黎左。

他這一到,路障上的幾個軍士同時趴下:“府尊大人!”

那個文士趕緊將自己坐的椅子舉起來,送到黎左屁股下面。

黎左大馬金刀地坐下,面對這群商戶。

那些商戶同時跪下:“知府大人,你老可得為民作主啊,小民祖上也是南江人氏,做些小本生意,勉強度日,好生艱難,如今這南江府設下這關卡,所收如此之重,小民實在不能承受,還望府尊大人高抬貴手,放我們過去吧。”

黎左澹澹一笑:“各位商家客氣了,能夠跟林家攀上關係的,豈會是小本生意?聽聞林家貨物利潤豐厚,運到地頭往往是翻幾番,區區四成,不足為奇吧?各位願走就走,不願走呢,儘可走陰風谷,去賭一賭自家氣運。”

“大家聽清了?”那個五品官沉聲道:“府尊大人已開口,各位願走就走,不願走的直接回頭,若再生事端,爭吵不休,視為對抗國法,就地處置!”

唰地一聲,幾名軍士同時拔刀。

場面一下子鴉雀無聲。

那些商戶仰天長嘆,一個接一個通關,繳費……

黎左望著這群被宰的羊羔,開心得很。

這關卡還真是一個肥得流油的地兒啊,有這一卡,南江府還擔心沒油水?

商戶過境收費,拿到桌面上,是給過商戶選擇,但所有人都清楚,又哪有選擇的餘地?

海寧貨物運輸,走水路他管不著,但西部三州,水路不通,必須走陸路,這陸路就只有兩條,一條陰風谷,一條就是這官道,走陰風谷,裡面的妖物殺人越貨,走官道,正當名分扒你一層皮。

裡外都是他賺,不,知州大人賺大頭。

難怪秦放翁在曲州當幾年知州,就富甲天下,這樣的地兒,誰來誰發財啊……

生意人全都過去了,就只剩下兩個空手來的人。

空手來的人也得檢查,萬一用妖族儲物袋偷渡呢?

前面的人大喝道:“出示身份牌!”

林蘇慢慢抬頭,手抬起,掌中是一個官印,官印一亮,“監察”二字橫掠長空,軍士呆住……

啪地一聲,黎左屁股下的椅子四分五裂,吃驚地盯著林蘇。

“林……林大人!”

林蘇慢慢走過卡口,慢慢走到黎左的面前:“黎大人,本領不小啊,秦放翁被打入天牢,你不僅僅沒有受到牽連,反而還升職?怎麼做到的?”

黎左目光慢慢抬起,腰也慢慢挺直:“官場升職,自有規程,林大人可是要彈劾本府?”

“彈劾?呵呵!”林蘇笑了:“象你這知府一級的人物,也配得上本官彈劾?你就問問你吧,這設卡收費,是你的主意,還是知州楊德的主意?”

“本官自然是請示過知州大人的。林大人這是要彈劾新任知州楊大人了,是嗎?”

“可能吧!”林蘇仰天吐出三個字,哧地一聲破空而起,射向會昌。

他去了,楊知府也消失了。

卡口安靜了。

幾個人面面相覷……

“大人,這就是林蘇?”那個六品官有些緊張。

“是他!”

“他盯上了這卡口,會不會……會不會出什麼事?”

黎左沉默了,雖然他此刻的官職還在林蘇之上,身後站著一堆的大老,理論上並不怕他,但理論只是理論啊。

此人剛剛將曲州前知州秦放翁弄了個滿門抄斬,震懾力太大了,試想一下,連秦放翁都能拿下,天下間還有誰是他絕對拿不下的?

黎左思前想後,還是覺得心有不安。

到了後山,四下無人,他拿出官印,跟知州楊德取得了聯絡。

官印投影中,出現了楊德這張永遠都是微笑的胖臉:“黎左,何事?”

黎左通地一聲跪下:“知州大人,林蘇盯上了這邊的卡口。”

楊德臉上的笑容僵硬了:“林蘇?你跟他見過面?”

“是!他剛剛從這裡離開,還揚言要彈劾楊大人您……”

聽到彈劾二字,楊德臉上的笑容重新露出,官場之人,一般來說是最怕彈劾的,但在跟林蘇打交道過程中,所有人最不怕的就是彈劾,他們甚至殷切期待,林蘇多走彈劾路線,不怕他彈劾,就怕他出歪招——這已經成為官場共識了。

“大人,你別不當事啊,這姓林的,但要行事,往往滴水不漏……”

楊德笑了:“他能彈劾我什麼呢?設卡口收費,是陛下‘以商養軍’的國策,標準向來是各州自定。”

這倒也是,千年大蒼,土地與資源大量掌握在皇室、世家的手中,這些階層都是免稅階層,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國庫空虛,國庫一空,軍費就不足,於是,陛下定下了“以商養軍”的國策,什麼意思?除了邊防軍由國庫直接供給之外,各州的州兵都由州府自己想辦法解決,州府能從那些種地的泥腿子手中搜刮到啥?也只能向商人伸手了。

所以,知州楊德攔路設卡,本質上是合乎國策的。

至於收一成,四成,那是標準問題,即便高些,又能怎樣?

過往商人跟林家有關,那就更微妙了,林蘇依靠旁門左道的一些淫巧之技,大肆斂財,朝臣也好,陛下也罷,可都是頗有忌憚的,他楊德出手,對林家商品收取四成稅,誰會為林家抱不平?興許還“正合眾意”、“聖心甚悅”!

他這雲澹風輕的,讓黎左心慢慢放下,但他心頭一動,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大人,設卡的事情他可能真的做不了什麼文章,但陰風谷那邊呢?”

陰風谷的妖族,跟州府有勾連,本質上就是個合作協議,妖族在陰風谷堵路,逼得行人必須過卡交費,而州府也給了妖族好處……這件事兒,可是犯忌……

楊德哈哈大笑:“陰風谷?那也得咱們認啊,咱們不認,他還能硬栽?難道他還能捉住個妖王,帶到金殿對質不成?”

黎左也終於笑了:“下官現在才知道,大蒼狀元郎,說起來威風八面,風光無限,在大人眼中,依然只是一朵小花花……”

官場大老行事,也是滴水不漏!

官道之上,林蘇站在一塊石頭上,左側,有一塊招牌,上面寫著三個大字:南江府。

這裡就是海寧府與南江府的分界嶺。

他們走了一趟南江府,親眼見到了那個橫徵暴斂的卡口,也親眼見識了南江府的肆無忌憚,至於怎麼辦,楊知府沒辦法只能搖頭……

卡口收費,是州府的決定,合乎國策。

與妖族勾結害人自然是違規,但他們不會承認……

這些,楊知府自然也是明白的。

“楊大人,咱們走一趟陰風谷?”林蘇的目光移了過來。

楊知府心頭勐地一跳:“你還真想從陰風谷開啟缺口?”

“是!我得弄清楚,楊德是不是真的跟妖族有協議。”

“即便有協議,知道內情的妖族,也只能是妖王級別的,那些等閒小妖,不可能知道。”

“那就捉一隻妖王!”

楊知府嚇得白鬍子都顫了,進陰風谷捉一隻妖王?我怎麼覺得是送兩個大儒給妖族當點心?陰風谷裡面情況莫測,據說有些地方是“絕天地通”,所以,大儒級別的人,絕不走陰風谷,他們擔心萬一一腳踏進這樣的絕地,一世英名……不,性命直接送掉。

林蘇卻是兩眼發亮,在那裡喃喃自語,陰風谷,有些地方是絕天地通,如果咱們以大儒身份進谷,妖族發動攻擊的地點,就會是絕天地通之絕地,那樣,就達不到出奇制勝的效果,所以呢,楊大人,你來當一回老闆,我來幫你當護衛,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將妖王捉住就跑。

楊知府面如土色,揪著鬍子亂扯,好半天來了一句:要不,咱們把抱山找來,反正這老小子沒兒沒女的……

林蘇瞪著他:“楊大人,你這話要是抱山聽到了,你這好不容易找到的酒友,可就不跟你玩了。”

楊知府長長嘆口氣:“真不是我貪生怕死,實在是我家那個小子不成器,我擔心我這一死,他更是無依無靠……”

“行了行了……”林蘇打斷:“我答應你還不行嗎?過兩天,把你家小子送過來,不過我有言在先,我不當他師父,只指點他的學業。”

他完全清楚面前這老貨所思所想。

這老貨才不是貪生怕死,他在玩手腕……

玩什麼手腕?為自己兒子鋪路!

楊知府老來得一子,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林蘇高中狀元郎之後,他就起了心思,想林蘇收他的獨子為弟子,跟林蘇提了好幾次,跟林老太太也說了好幾次,林蘇一直沒答應,他真是怕麻煩。

如今,這老貨藉機再提。

林蘇答應了。

林蘇一答應,楊知府立刻如同通了電一般,笑得極其暢快:“你怎麼說,我怎麼辦!你就算將老夫這把老骨頭當火把,點著了通行陰曹地府,都隨你……”

瞧瞧這德性!

林蘇跟楊知府回到了海寧丁山集,很快,一輛大車馳向陰風谷,大車之後,坐著一個商人打扮的老頭,他是楊知府,楊知府旁邊,坐著一個年輕的江湖人,緊身衣,腰佩長劍,他是林蘇。

兩人身上的文人、官員特徵,全都沒有。

不折不扣就是一個商戶,帶著一個保鏢,穿行陰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