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村裡面都來勁兒了。

“陸嬸,那你東邊地的那塊水田……”

“給你,給你……”

反正她現在進城去了,地種不了,荒著也是荒著,讓別人種地還肥些,要真是哪天不想在城裡住了,回來也省得重新開荒了,所以她很大方地都讓給了別人。

村裡人自然更高興。

鄉下人可不就是靠地吃飯嗎?

對於沒有其他門路的人,土地的收成就是一家人全部的口糧。

多一塊地,就是多一份收入來源。

陸家本來就人多,當初分地的時候就分了不少地,現在也都分給相熟的鄉親了,沒得到地的,還有家裡養的雞、鴨、鵝,幾百斤糧食、苞米……

基本上每個鄉親都分到東西了,就連王巧萍的泡菜罈子也終於找到了歸宿了。

鄉親們對王巧萍那叫一個千恩萬謝啊,更捨不得走了。

“想我們大坪村是周圍幾個村最富的了,全靠你們陸家照應啊,現在你們走了,還送我們這些東西,我們,我們……”

錢婆子拉著王巧萍的手,都忍不住老淚縱橫。

錢婆子原本就和陸家交好,只是在兒女婚事上別了苗頭,這一別十幾年,如今王巧萍走了,也什麼恩仇也不記了,倒捨不得起來了。

王巧萍拍了拍她的肩。

“哭啥,又不是老死不相見了,以後還要回來的,到時候你來京城,來找我……”

“陸總……”

這個時候,有司機上來問陸永國。

“時間不早了,兄弟們都等著呢。”

陸永國聽到這話,又抬頭看了看他爸媽,有些不捨得,到底是上前來拍了拍他媽的肩:“媽,該走了。”

此時王巧萍還擦著眼淚呢,聽到陸永國這話的時候,一抬頭,神情還有些錯愕:“啊?這……這就走了。”

“是啊,路這麼遠,爭取今天晚上到雲城好住賓館呢。”

現在老兩口年紀都那麼大了,可不能像從前那樣,一連坐好幾天的車不休息。

“那,好……好吧……”

王巧萍從來不想給兒子添麻煩,只得跟著陸永國走了最前面的那輛小轎車。

這小車子,是陸永國前兩年買的,聽說花了好幾萬呢,比一輛大貨車還貴。

不過……

也確實比大貨車坐著舒服多了。

“回吧,都回吧……”

王巧萍坐在車子上,回頭衝著鄉親們揮手。

陸永國踩下油門,車子啟動緩緩朝著前面走去。

王巧萍忍不住,又開啟車窗,回過頭望去,看見了鄉親們還站在原地,看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車子,還沒走呢。

只是那一個個人影在漸漸變小,漸漸模糊成她看不清的影子。

大坪村,還有這些在大坪村的人,都在漸漸地離她遠去……

陸永國的車子走遠的時候,馮婆子就站在山坡上,杵著一根竹棍,一路看著車子走遠。

其實馮婆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一個什麼心理。

前段時間,她被王巧萍從陸家趕了出來,從此以後兩家就更不對付了。

尤其是後面王巧萍還將這件事給陸聞祁說了之後,陸聞祁更是見了她就是一聲冷哼。

後來,陸家走了,村子裡的人都來相送,唯獨他們馮家和劉家像是隱形的一般,沒一個人來叫他們。

馮婆子是最不看不上村子裡的人對陸家阿諛討好的,看著心煩。

可是陸家真走了,她還是忍不住來看看。

她一個人站在坡上,看著陸家的車隊穿過層層山坡,漸漸走出了大山。

陸家真走了……

馮婆子似乎心裡也空下去了一塊兒。

怎麼會這樣?她也不知道。

大概,她和陸家鬥氣鬥了一輩子,到現在她才算看明白了。

她輸了……

輸得很徹底,一輩子都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等陸家的車徹底看不見了,馮婆子才嘆了一口氣。

“唉……”

然後,杵著她那根柺杖,晃晃悠悠回家去了。

一回家,就看見兒媳婦張芬正叉著腰站在那裡。

“喲,你還知道回來呢?”一見了她,張芬就陰陽怪氣道:“我還以為,你在外頭另外找著好人家了,就不回來了呢。”

馮婆子此時並沒有多少心情和張芬說話,哆哆嗦嗦鑽進了自己的小茅屋。

“這是咋了?啞了?”張芬可沒打算放過她,跟著上來:“平時我說一句話,你就有十句話等著,咋今天是被鋸了嘴了?”

“我今天累得很。”

馮婆子靠在那茅屋邊上,只覺得眼皮子都撐不起來了。

“你讓我歇歇,歇歇……”

“呵,你累?

你有什麼好累的?你成天在家裡吃白飯,就讓你打了豬草喂喂豬你都幹不了,一大清早就不見人影了。

你累?我才累呢!

守著這個爛包家,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

“咚……”

張芬罵著罵著,忽然就聽見了裡頭一個聲音。

馮婆子,倒在地上了。

“媽……”

馮大寶正在屋簷下面修農具,一聽到這個聲音,立馬就衝了過來。

馮婆子也不知道她咋會倒了。

她咋就倒了呢?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她的破涼蓆邊上放著一碗白粥,粥上擺了兩片臘肉,正值夏天,蚊蟲在碗邊爬來飛去的。

昏昏沉沉間馮婆子聽到小茅屋外傳來的爭吵聲。

“媽現在這個樣子,我想帶她去醫院看看。”這是馮大寶的聲音。

“醫院?”張芬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刻薄。

“你知道去醫院要用多少錢嗎?咱們家有錢嗎?馮大寶,你有多大的能耐啊?地裡的活你做了幾成啊?有多少收成啊?你就敢把人送到醫院裡去啊?

你別忘了,你兒子馬上就要上初中了,就算是現在上學不要學費了,生活費、學雜費、書本費,這些總要錢吧?你有嗎?”

張芬只要你開口就是一籮筐,馮大寶是向來拿她沒辦法的。

“可……可是總不能看著她就這樣吧?我看媽這次這個可不是小病,萬一……”

“萬一怎麼?死了?”

“喂,你小聲點!”馮大寶嚇了一跳。

“這有什麼可小聲的?”

張芬可是不管不顧:“人老了就該死了,你媽年紀也不小了,一直不死,你知道叫什麼嗎?叫老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