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十。

冬至。

諸事皆宜。

聚寶閣。

李平安坐在椅子上,靜等夥計取銀子。

桌上的點心、茶水一口沒動,即使在這銷贓了十幾年,也不能用身家性命賭對方的信用。

“李爺,五百兩恆昌號銀票,見票即兌。”

夥計躬身遞上銀票:“掌櫃的久仰李爺威名,請您去二樓敘話,說有好事相商。”

李平安眉頭微皺,那劍俠遺物預估價值三百多兩。五百兩已經接近市價了。

“前面帶路。”

摸了摸袖口的幾根雷管,稍稍安心,無緣無故的總不至於讓煉髒高手圍殺。

聚寶閣一樓是當鋪,二樓是會客廳、庫房,裝修古樸典雅,走廊掛的字畫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家之作。

推門進會客廳,第一次見到聚寶閣掌櫃。

五六十歲上下的老者,白麵長鬚,笑容滿面的與李平安打招呼。

“鄙人姓趙,痴長李兄弟幾歲,叫咱趙哥就行。”

“見過趙兄。”

李平安拱拱手,言語間有幾分疏離,心裡已經開始琢磨換個銷贓地點,京城有不少背景深厚的當鋪。

“請坐。”

趙掌櫃說道:“李兄弟修行武道六七年,早已經鍛體大成,正缺淬骨功法是不是?”

李平安微微頷首,這並不是秘密。

自從得了八臂屍魔的諢號,京城諸多武館有過招攬,包括金刀門,全都以胥吏身份拒絕了。

趙掌櫃說道:“咱這有淬骨功法,還是淬百骨的上乘法門。”

李平安眉頭一挑,假裝心動道:“無功不受祿,掌櫃的要我做什麼?”

“前些日,有人在虞雲山發現了千年古墓,將地點賣給了聚寶閣。”

趙掌櫃說道:“其他的人手咱不缺,只差一個精通盜墓的行家,聽說李兄弟祖上諢號金手指……”

“那已經是前朝的事!”

李平安刻意強調,建武帝登基後下旨,前朝罪犯只要改邪歸正就不予追究。

“更何況,祖上盜墓的手段沒傳下來,不能幫趙掌櫃做事。”

“那真是可惜了……”

趙掌櫃話音一轉:“既然李兄弟知道了此事,索性就摻和一股,無論墓中有什麼,咱都將功法奉上。”

“違法犯罪的事,我不會做!”

李平安果斷拒絕,雙手揣著伸進袖口。

且不說古墓真假,只幫幫手就送功法,怎麼看都是個陷阱,然而自己那點銀子可不值得聚寶閣覬覦。

要麼在故意試探,要麼是另有所圖。

趙掌櫃沒有過分強求,笑著說道:“既然如此,以後有機會再合作吧。”

李平安頓時鬆了口氣,連忙起身告辭。

趙掌櫃品了會茶,取出個冊子,翻開寫著李平安名字的頁面。

上面記錄著李家祖上四代的資訊,其中以李平安最為詳細,諸如生辰、性格、武學、經歷之類。

沉吟片刻,在末尾寫道:以虞雲山試探,未有異樣,後續再探。

……

從聚寶閣出來。

李平安方才知道,京城又下雪了。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面鋪成銀色,踩上去吱吱作響。

“這個冬天又不好過!”

縮了縮衣襟,邊走邊思索趙掌櫃用意,回到永興坊,經過京衙時聽到熱鬧喧譁聲。

一群百姓圍著告示牆,吵吵嚷嚷的議論。

李平安湊過去,三下兩下擠到最前面,看到新貼不久的告示。

《欽命清查田畝諭示》。

內容是正統帝封蘇明遠為欽差,清查大乾三十六州田畝,匯成魚鱗黃冊,凡不在記錄之田地,皆歸入朝廷所有。

李平安恍然,難怪百姓議論。

先皇登基後未清查田畝,收稅用的還是前朝黃冊,新開墾的土地就屬於逃稅。

再者,朝代更迭時,地方大族賄賂官吏,將黃冊焚燬造假,不少土地變成了隱田。

“這是好事兒,反正咱名下沒田沒地。”

李平安揣著手聽百姓議論,大多數人支援朝廷,倒不是懂得田稅的重要性,而是看大地主倒黴就高興。

屁股決定腦袋,窮人就該支援殺富人!

來到柳樹街。

遠遠看到一個嬌小人影,披著大氅站在門口,時不時的抬頭觀望,見到李平安立刻笑著揮手。

“相公。”

“娘子。”

李平安加快腳步,先前幾次勸說媳婦,無需等自己回來,結果轉天就忘了,每回都在門口等著。

殮屍房內多了個炭爐,火焰升騰,烘的房間暖意融融。

媳婦扯著李平安袖子,急切的向後院走去。

“這青天白日的……不太好吧?”

李平安正想著關門落鎖,結果媳婦拉著他到灶臺前,掀開鍋蓋,裡面熱騰騰的肉粥咕嚕嚕冒氣泡。

顏色麼,黝黑中帶有幾縷鮮紅。

“相公,我會做飯了。”

“嗯。”

李平安盛了一大碗,嚐了嚐確實煮熟了,吹了幾口氣仰頭灌到肚子裡,大蟾氣運轉迅速分解消化。

斷斷續續修行五六年,胃囊已經錘鍊的非同凡人。

生肉生骨頭生皮毛都能消化,何況些許不怎麼熟的粥米,一連七八碗喝光了整鍋肉粥。

“太香了!”

“嘻嘻。”

媳婦柳眉笑成兩個月牙,挽起袖子想要再煮一鍋,李平安連忙阻止,哄著她去換了雪浸溼的衣衫。

刷鍋,熬粥。

“前夜不忙後夜忙,夢完黃金我夢黃粱……”

李平安哼著聲調怪異的小曲,看著冉冉升起的炊煙,心情忽然變得極好。

咚咚咚!

敲門聲傳來,開門見到鍾二。

“大雪天還送席子。”

李平安單手拎起屍骸,輕飄飄的只幾十斤,看了眼是個白髮老頭,不知犯了什麼罪行。

大乾律法對老人有優待,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罪行,衙門會酌情寬容。

鍾二無奈道:“牢裡大人們心情不好,可不敢耽擱,免得吃掛落兒。”

李平安隨口問道:“怎麼回事?”

“還不是朝廷要清查田畝。”

鍾二說道:“牢裡大人哪個沒千八百畝地,回頭上了黃冊就得交稅,心情怎麼能好。”

李平安說道:“清查田畝是早晚的事,晚幾年早幾年而已。”

即使正統帝不查,後面的皇帝也要查,新田、隱田侵佔的是皇帝的錢,誰坐龍椅都會惦記。

“不止呢……”

鍾二低聲道:“聽大人議論,陛下要改稅制,將人丁稅併入田稅,估摸著田稅要翻兩三倍還多!”

李平安眉頭一挑,未曾想正統帝有此魄力。

“此事當真?”

“十有八九是真的。”

鍾二滿臉憂愁:“牢裡的同僚正商量,怎麼發聲反對,祖上幾代人省吃儉用攢的田地,可不能賤賣了!”

古代人對買田有執念。

天牢油水豐厚,獄卒攢了銀子就去鄉下買地,幾代人傳承下來,任誰家裡都有大片良田。

李平安問道:“你家有幾萬畝地嗎?”

鍾二搖頭:“怎麼可能,不過三百多畝。”

“那你家主要收入在哪?”

“當然是天牢,種地才有幾個錢……”

“你家的權勢能影響朝廷嗎?”

“根本就沒權勢……”

“那還發個屁的聲,乖乖在牢裡當值,誰地多誰權大誰去反對。”

李平安分析利弊,提醒道。

“改革稅制阻力重重,即使最後失敗了,陛下治不了那些個世家大族,還治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