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朝堂雞飛狗跳之後,緊跟著忙碌了幾天,到了正月十五朝廷又休沐三日,沈確卻過得心神不寧。

畢竟,當眾被認為有龍陽之癖並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更何況,這個誤會自那日公開之後好似越演越烈了。

周圍的人對她似乎都包容了許多。

母后再不會逼她相看小娘子了,就連這段時間的宮中宴會她都可以來去自由,像個幽靈。

父皇看她的眼神也越發和善、慈愛了,就好像……在看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總是透著那麼點詭異的溫柔和無奈。

就算路上偶遇同朝的臣僚,年長者還好,草草行禮問安趕緊離去,唯恐避之不及,年輕者就更誇張了,都不敢看她了,若是再有幾分姿容的,恨不能繞著她走道……

晉王府內,沈確賭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已經整整三日了。

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照在身上熱烘烘的,很舒服。

她趴在窗臺上,眯起眼看太陽,看得久了,眼前就出現一個一個彩色的小泡泡。

倏然,一張大臉出現,嚇了她一跳。

“時公公,你作甚這樣鬼鬼祟祟。”

沈確驚魂未定,捋著胸口順氣。

時公公自那日朝堂事發之後,便對她是千依百順、有求必應。

“殿下,您幹什麼呢?”

他一張臉笑得燦爛,順著她方才的眼神看向太陽,“這麼大的日頭,仔細盯壞了眼睛。”

沈確說好,“你,有事?”

時公公站在她面前,一張老臉紅到了脖子根,糾結又躊躇,半晌才道:

“殿下啊,其實那個吧也沒什麼,殿下知道我說的是哪個吧,就是斷袖。”

他說:“咱們大鄴開明得很,放在尋常人家也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只是吧,殿下不同常人,您身上肩負的擔子可是江山社稷和綿延子嗣,這就怎麼說呢,有點難辦了。”

沈確:……你到底想說什麼?

時公公覦了她一眼,鼓足勇氣,道:“老奴查問了許多民間秘方,咱們可以試一試,說不定殿下就好了呢,等咱們把那皇位穩穩地接過來,到時候您再喜歡個貓兒狗兒的,便都由著您。”

沈確氣笑了,“時公公是說我不光斷袖,還喜歡……和動物……”

時公公忙擺手說:“不不不,殿下誤會了,老奴就是打個比方,比方而已,那是……”

“嗨。”他嘆了口氣索性一把將她環腰抱住:“老奴想著能替殿下分憂。聽說同身邊知近的人那個……可以將這個毛病改過來,老奴願意獻身殿下,以殘軀之身為殿下做藥引子……”

“鬆開。”沈確被他勒得喘不過來氣,“時公公,你冷靜。”

“殿下放心,老奴很冷靜。”時公公雙臂像鐵鉗一般緊緊箍住她,道:“殿下,你就從了老奴吧,老奴也是為了殿下好啊……”

好在沈確練了半年多的功夫,多少還有點力氣,費勁給他掰開一下子跳出三丈開外,指著時公公道:“你站住,站那別動。”

又倒退了十幾步,這才舒了一口氣,無奈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和你……”

她兩隻手對在一起,大拇指彎了彎,艱難道:“就能……治好?”

“正是此意,老奴雖殘軀可是……畢竟……雖然……但是……”

沈確絕望捂臉:……這是作的什麼孽啊!

自那一日起,時公公被罰不許說話十日,而且必須站在距離殿下十米開外的位置伺候。

五月不解,問時公公:“您老犯什麼錯了,把殿下氣成這樣?”

時公公不能說話,咬著嘴唇一臉惆悵地搖搖頭,憤懣、委屈地看向天邊的落日餘暉……

*

沈確的情緒越發不好了。

父親過年前就去了南方至今未歸,竟連個訊息都沒有,她也聯絡不上他,心中又擔心又納悶,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要在大過年地往外跑。

再加上自己這邊的種種詭異的誤會,整個人很頹喪,覺得對不起李鸞嵩。

好好的戰神將軍、大鄴的英雄,愣是讓自己給弄成了“斷袖”。

再見到李鸞嵩的時候,是這日的子時,她很納悶:“殿下怎麼這會兒來了,是出什麼事了嗎?”

李鸞嵩說有事,“五月說你情緒不好,悶悶不樂的,還罰了時公公,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沈確如釋重負,“我還以為殿下不好了呢。”

李鸞嵩說不會,“我那邊現在好得不得了,張家已經是你沈確的天下了,你等著瞧吧,春獵上讓你看看大娘子是怎麼帶著張家上下一戰成名的。”

沈確更惆悵了,忍不住道:“殿下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我就不行了,給您添了好大一個麻煩,這可怎麼辦啊。”

來都來了,乾脆坐下來邊吃邊聊吧,剛巧李鸞嵩也說餓了,沈確便又命人備了一桌席,想了想又問:“還沒出正月,殿下要不要喝兩杯?”

正有此意,李鸞嵩說好,心想:趁著酒勁好好安慰她一下,如果能把她喝倒,還能徹夜照顧她,明兒一早她醒過來看到自己衣不解帶地守在身邊,小娘子心軟,一定感動得一塌糊塗……

但是,什麼叫人算不如天算,晉王殿下這回失算了。

那都是後話,眼下席面上桌,二人對坐,沈確一口酒一頓道歉,終於將心裡的憤懣都吐了出來。

李鸞嵩失笑:“我當什麼事呢,就這,多好的事兒啊,也值得媆媆你愁眉不展。”

沈確說:“好事嗎,怎麼好了。”

李鸞嵩給她斟滿酒,說:“斷袖又如何,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誰那麼閒管這些。”

沈確說:“可是娘娘跟陛下好似很傷心呢。”

李鸞嵩擺擺手,“我的爺孃我太瞭解他們了,一陣子就過去了,而且,如果你不這麼說他們一定日日往你床上塞小娘子,到時候你又該怎麼辦?”

“殿下如此說來,這還是好事了?”沈確疑惑,又一杯酒一飲而盡。

“當然是好事,能擋掉多少牛鬼蛇神。”李鸞嵩朝她比了個大拇指,“媆媆高明啊。”

瞧瞧,對會說話,晉王殿下這是徹底開竅了啊。

果然,沈確在他的幾句話之後開心起來,想一想,也是,若是每日房間裡都要抵擋住小娘子的誘惑,她還是寧願這樣被誤會吧,至少清靜得很。

她說您放心,“到時候需要澄清的時候,我會站出來證明給他們看的,不會讓您揹著這個包袱,著實有點影響您的光輝形象了。”

李鸞嵩在這句話裡頭快速抓住了重點,問:“是嗎,我的形象那麼光輝嗎?”

沈確說可不,“您可是大鄴的戰神,無敵大將軍,您不知道嗎?我阿爹經常跟我講起您的戰績,擊退匈奴、打走胡人、斬殺蠻夷、保家衛國,呵,那叫一個蓋世英雄、無人能及。”

被心儀的女子吹捧,試問,這誰能扛得住。

李鸞嵩一高興,“乾杯。”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興致高漲,他又說起曾經的那些戰火紛飛的過往,出生入死的兄弟和守望相助的戰友。

“其實,今日是我一個生死兄弟的忌日。”他垂頭,斟滿酒對著月亮灑到地上,“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將每年的今日當成是我的第二個生辰,紀念他。”

沈確感動得淚眼婆娑,踉踉蹌蹌地站起身,道:“您等著,我去給您和那位英雄做碗麵。”

可真是太好了,李鸞嵩想,還能吃上她親手做的面,越想越高興,一仰脖又是一杯。

要感謝那位無名英雄,至於那位真的因救他而喪命疆場的“兄弟”,若真論起來,那可真是太多了。他連年作戰,每日都在屍山血海中滾爬,每日都有人喪命,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被他記在心裡。

李鸞嵩拍了拍胸腔:“敬諸位兄弟。”

又是一杯。

待沈確端著三碗麵回來的時候,李鸞嵩已經喝得臉紅脖子粗了,抬頭看著她傻樂:

“媆媆,你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你配擁有更好……的人……”

“你放心……我會盡全力護你周全……把最好的都……給你……”

“媆媆,我想……我……傾……慕……”

表白的話沒說完,人醉得不省人事了。

什麼守在床邊照顧她一夜,什麼端茶倒水陪著她……反了,全反了。

這位殿下忽略了一件事,就是他們換了身體,沈確的小身子板,喝了這些酒已經是破天荒了。

他忘記了。

至於留宿一夜,第二天一睜眼就能看見他,那更是不可能了。

沈確命五月將“大娘子”送回去,可是這個人已經爛醉如泥走不得道兒了,五月琢磨了一會兒,一咬牙,乾脆打橫將人抱起,倔強地抬著頭,兩隻爪子無處安放,索性攥成拳頭,紅著臉走了……這是作的什麼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