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太陽,看不見其他,滿眼都是他,窒息、喘息、酒氣……

沈確只覺眼前的一片都是黑的,腦袋裡嗡嗡直響,天旋地轉。

她沒有想過他會發瘋至此,這裡是皇宮,現在是宮宴,他竟然如此大膽。

不,不是大膽,他向來如此,從來都是不管不顧的。

男人的力道越來越大,她反抗不過,甚至連一動都動不了,只能那樣被他包裹著,就像從前,他自說自話從不問她的想法,她的意願。

那一瞬,沈確覺得自己渾身都是冰涼的,手腳也是冰冷的,索性放棄反抗,就這樣無聲、沉默地抗拒著,默默地流著眼淚,任他恣意妄為。

絕望。

兩息之後,李鸞嵩大約是恢復了一些理智,又或許是察覺到了她沉默地反抗,慢慢停住了動作。

頭頂被死死按住的手腕被鬆開,當他從她身上離開的那一刻,沈確慌忙抽回手臂猛地推開他,匆匆離去。

又是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他,李鸞嵩想,能罵他兩句該多好。

無盡的難過鋪天蓋地襲來,李鸞嵩狠狠地抹去唇角沾染的口脂,心裡溢位滿滿的不甘,他的發瘋、失控一定讓沈確生氣極了,失望極了。

可是,她都沒有罵他。

後悔。

他不相信她是真的再不會搭理他了,想用這種方法激怒她,哪怕讓她狠狠地捶他一頓,將心中的怒火發出來,一切都好說。

可是,她選擇無聲地反抗,她的沉默那樣可怕,那底下透出來的是深深的絕望。

沈確落荒而逃,心中的激盪難以平復,腳步有些慌亂、踉蹌。

她沒有想到李鸞嵩會發瘋成這樣,只想快些逃離,千萬別被人看到。

一邊跨步走著一邊整理著自己的鬢髮、衣裳。

“沈娘子。”

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她,嚇得沈確一個激靈。

抬頭望去,是木塔姆,他眉眼帶笑正看著她。

沈確心虛,第一反應竟是下意識地向身後李鸞嵩的方向看了一眼,慌亂、模糊,好像人已經不在那裡了。

這才輕輕撥出一口氣,道:“王子殿下。”

“師父怎麼又忘了,不是已經改口了嗎,怎麼還如此喚我。”

她臉上餘韻未消,還帶著不自然的坨紅,一雙眼溼漉漉地像受了驚嚇的小獸,看人的眼神帶著怯怯的瑩光,越發惹人憐惜。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木塔姆皺眉詢問,意識到不太好。

沈確說沒什麼,“走得慌亂了一些,許是天氣太熱了吧。”

“當真沒事嗎,有事我替你出頭。”木塔姆攥著拳頭,揮了兩下。

“沒有,無事。”沈確平復了心虛,道:“咱們回去吧。”

木塔姆這才作罷,伸出左臂讓她輕輕扶住一併往回走。

沈確不敢再回頭,只輕輕側臉向身後覦了一下,便不再看了。

倒是木塔姆,走在她稍後半個身位,結結實實地朝著李鸞嵩的方向看去,眼神冰冷,眼底閃現一抹殺意。

*

接下來的幾日是忙碌且平靜的。

沈確當真帶著木塔姆去轉鋪子,很認真地向他介紹經營情況、貨品進出以及教他看賬本。

不由得想起幾個月之前,她帶著李鸞嵩教他看賬本的情形,就和現在一樣,只是,好像李鸞嵩學得更快一些,上手也更順利些。

大約是因為都是大鄴人的原因吧,彼此語言更通暢,考慮問題的思路也更像。

木塔姆學得很認真,從賬本里挪出視線便看到沈確在發呆。

“師父怎麼了?”他打斷她。

“沒什麼。”沈確說,“我還沒有正式收你,阿木先別這麼稱呼。”

木塔姆笑笑沒說話,合上賬本慢慢踱步,沈確趁機趕走腦子裡那些不該冒出來的舊事和比較,跟在他的身後。

“這些天我對你的生意規模和一些營生很感興趣。”他駐足回頭,站在她面前,身量高大、筆挺如松,一雙漂亮深邃略帶笑意的雙眸微垂,俯視著嬌小的她。

“沈確,你該好好考慮一下將生意擴大,向索托國發展的方向。“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全名,很認真,很鄭重。

沈確望著那雙帶著淡淡藍色的深邃的眼睛,道:“我會認真考慮的,也請王子殿下好好考慮一下給我的優待政策和支援吧。”

這是朋友間很官方的溝通,木塔姆曲起左臂按住胸口,承諾道:“一定會是最優厚的條件和最寬鬆的政策,以及最絕佳的待遇。”

沈確說好,“那我便也考慮將辦學的想法也納入其中。”

木塔姆說:“那可真是太好了,求之不得。”

就這樣愉快地初步達成合作,至於細節,還需要慢慢磋商,這倒是不著急的事情。

木塔姆想了想問:“這邊辦學的事情你已經開始籌備了嗎?有什麼打算。”

“女學和私塾都在籌備中。”沈確說,“張成儒科舉出身,學問自是過硬的,我想讓他來全權負責辦學的事情,聘任先生、開辦私塾、收學生……至於女學,我自己張羅,都是女眷,男子也不方便。”

“什麼樣的女學?”木塔姆問。

“插花、制香、女紅、女醫……”她掰著手指頭如數家珍,“或許能讓她們的日子不再無聊,或許能讓她們賺一些體己,或許能讓她們多開闊視野多交朋友,不拘什麼目的,都好。”

木塔姆發現,每每說起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她的眼睛裡就閃著光,那時的她是最迷人最自信的。

“好。”木塔姆撫掌,“我支援你,讓大鄴的女子也可以像男子一樣自由自在、自信自足地生活。”

沈確望著他笑了,笑得那樣開心。

“媆媆又在教徒弟了。”沈福進門,看著二人。

“阿爹。”

“沈大人。”

沈福擺擺手,“不要叫什麼大人,我尚且沒有客氣地稱呼您王子殿下,無須那些,自在些便是。”

他笑意盈盈,三人落座,沈確端來茶水,問:“阿爹今日何事高興?”

沈福捋須道:“我高興嗎,這麼明顯嗎。”

“今日給晉王殿下遞交了我為官的第一份摺子。”沈福呷了一口茶水,“痛快。”

“何事的摺子,讓伯父如此痛快。”木塔姆問。

沈福笑笑,“我們家族的生意得益於大鄴的興旺,如今國家需要,我們也應該盡一份力。我將自己多年來的想法呈遞上去了。

我向殿下提出由我們主導,聯合眾多商賈名士大家共同出資、出力,承辦施藥局、安濟坊、居養院、慈幼局、漏澤園等。”

木塔姆不解,看向沈確,這些地方他從未聽說過。

沈確解釋:“阿爹一直都覺得百姓中悽苦之人不少,都是出於無奈的因此生活落魄潦倒,這些地方就是用來安頓這些迫不得已不能自食其力的人。

比如,施藥局。就是為窮苦的民眾提供醫藥、看診,不以盈利為目的,只收本錢,特別貧困分文不收。比如安濟坊,專門用來救助沒有勞動能力或者殘疾的窮人的地方。比如居養院,豢養孤獨老人的地方。比如慈幼局,就是用來收養孤兒的地方。再比如漏澤園,大鄴戰火不斷,那些無主的屍骨或者因家貧無法安葬的死者,給他們一個身死之後的安身之地,以免暴屍街頭也容易生出疫病。”

這番話說完,片刻的寂靜,換來的卻是木塔姆撫掌後撩袍單膝跪地,曲臂抱拳道:“沈大人的高瞻遠矚、慈悲天下的深謀遠慮本王佩服,若我索托國能有如此善舉,何愁不民心所向、興旺發達。”

沈福趕忙扶起他,說:“這些我們還都只是紙上談兵,待陛下和殿下批示後還需一步步操持,箇中細節、經驗若是得當必然也可以在貴國效仿。”

那一日,他們談了好久,沈福的雄才大略和寬大的胸襟讓木塔姆連連讚歎。

直到日頭落山,屋內點上燭燈,依舊談得興致勃勃。

晚霞褪去,暮色籠罩大地,燭燈幢幢,御書房裡的父子也正是談興正濃。

就沈福的摺子,李鸞嵩第一時間找到孝淳帝稟報,父子兩個大為讚歎。

“如此愛國人士是我大鄴之福,儘可放手讓他大刀闊斧去幹。”孝淳帝又吃了幾副沈確給的方子,身體已無大礙,“推行新的政令不是易事,嵩兒,你只管在背後看著,支援他即可,若是朝中有人阻撓,也不必讓他知曉,你處理即可。”

“是。”李鸞嵩道,“這摺子必然會得罪一些人,背後的事情兒子自會處理,不會讓沈福分心。”

孝淳帝點頭,看了一眼日漸消瘦的兒子,問:“你的傷可好全了?”

“回父皇,好了。”

“嗯,挑個好日子立下太子,父皇也就安心了。”

李鸞嵩默默點頭,神情沒有什麼變化。

孝淳帝知道兒子的心事,眼看著他一天天的悶悶不樂,再不似從前那般同自己擰著幹,不屈不撓,現在反而變得沉默、乖順,反倒越發擔心。

這樣沒有生氣、沒有反骨的李鸞嵩,還是他嗎?

“你呀。”老父親拉起兒子的手,道:“有些事情急不來,不能莽撞,還需動動腦子,按部就班才行。”

李鸞嵩抬眸苦笑道:“父皇的意思,兒臣明白。”

“嗯,我瞧著你並不明白。”他嘆了口氣道,“小娘子的心思同咱們不同,父皇也是用了一生才大約摸清楚一些門道,你得急之所急、想之所想才能真的跟她走到一起,否則,一切都是你的一廂情願,反而弄巧成拙,這些道理你還得自己慢慢去悟。”

李鸞嵩道是。

孝淳帝看著他一副不開竅的樣子,忍不住提點道:“父皇已經給你佈下機會了,未來老岳父的關可以先去攻克。”

李鸞嵩這才抬眸,懵懵地看著父皇,愕然地點點頭。

然,沈福的第一道摺子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日半夜,沈宅的大門被人拍響,雞飛狗跳的聲音,燭燈次第亮起,鋪子裡守夜的小夥計紛紛來報:

“東家不好了,鋪子被人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