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了年,回京。

聚豐百姓齊齊送出城門,目送他們離去,久久未歸。

這邊京城也早已得了訊息,算著日子,喜慶的裝點早早就佈置了起來。

大隊人馬浩浩噹噹,老臣們乘車,朔方軍前後護衛,不疾不徐地行走,所到之處無不受到了百姓的歡迎。

一直到將最厚重的棉衣脫去,換上了夾襖的薄棉,才到達京城。

大軍入城,萬人空巷,晉安的百姓都聚集在主幹道上迎接歸來的英雄,一睹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的風采,更重要的是想看一看大鄴長公主的尊容。

滿城花團錦簇,綵帶飛舞,百姓們比過年還高興,穿著最漂亮豔麗的衣裳,喜氣洋洋山呼千歲。

大軍緩緩入城,一個個高頭大馬上的將軍英姿勃發,盔甲在日光的照射下閃著金光,只是那頭盔遮住了大半張臉,一時辨不清究竟哪位才是太子殿下。

而太子妃和長公主更是坐在馬車裡,那車隊裡坐的還有大鄴的肱骨老臣,十幾輛車的車隊跟在馬隊後頭,車簾緊閉,不透一絲亮光,也不知道究竟哪一輛車子裡坐的才是太子妃和公主殿下。

百姓們待大軍從面前經過後,伸長脖子踮起腳尖去辨認,看到的都是滿眼一模一樣的人,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歡樂雀躍的心情,依舊鉚足了勁兒跟在大軍後頭載歌載舞,笑鬧巡遊。

大軍入城,城門處冷卻下來,今日連入城的人都不多。

遠遠看去,只有一家三口莊稼漢裝扮的夫婦二人,懷裡抱著一個穿著花襖扎著羊角小辮的小娃娃。

喜慶的日子,城門看守得大為寬鬆,他們順利入城,然後溜著城牆根兒走著,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凱旋而來的英雄身上,沒有人注意這對平平無奇的小夫妻。

三人尋了一棵大樹下坐著歇息。

李鸞嵩道:“等他們都走遠了咱們再走。”

沈確說好,“不打眼,虧得殿下想起這個主意。”

李鸞嵩笑道:“不然又要繁文縟節走一遍,累得人生氣不說,吃的也還是那些宮裡的菜式,一點兒新意都沒有。索性,大家喜歡看的是這份兒熱鬧,我們也沒有必要犧牲了自己的樂趣,多好。”

他又仔細看了看沈確,嘖嘖道:“瞧瞧我的媆媆,穿花襖也賽過天仙,真是天生麗質,我們留紫也像阿孃一樣好看。”

這身衣裳是李鸞嵩好容易找來的,棉布的花襖配上粗布鞋,一身短襖長裙卻極舒適。

“殿下穿這個也好看。”沈確笑道,“這樣去酒樓裡吃飯,應當也不會被認出來。”

“那,一會兒你想吃什麼,咱們今兒吃個夠再回宮。”李鸞嵩問。

沈確想了想:“土味齋的打野雞,品香樓的糕餅和飴糖,還有劉記餅鋪的芝麻餅,還有……”

太多太多了,這裡都是她想吃的。

李鸞嵩說好,“今兒吃不完咱們就明兒來吃,後兒還來吃,吃夠為止。”

沈確拍手歡呼:“好,好哦。”

小留紫也跟把小手拍得啪啪響。

遠處看過去,真是和諧幸福的一家人。

這時,旁邊不知何時多了一對年長一些的老夫妻,也是一身粗布棉衣,道:“不止這些,還有那食味齋的燒鵝,滷香館的豬蹄兒,可都是天下一絕的名菜。”

李鸞嵩有如遇到了知音,忙道:“對對對,那豬蹄兒簡直不能更好吃了,軟糯甜香,肥而不膩。”

說完,又覺得這聲音怎麼有些耳熟,於是探著身子繞過大樹看過去,那對年長的夫妻也正在看過來。

對上那雙怒視的眼眸,李鸞嵩“哎喲”一聲,忙拉著沈確跪地:

“父皇,母后。”

便再不敢說話了。

孝淳帝和皇后這才對視一眼,怒道:“就知道你小子得幹這種事兒,若不是我們棋高一著在此處守株待兔,恐怕是三五日內都別想見著你了。”

“多少日子沒見了,一回來就先想著吃,爹孃都不要了。”皇后娘娘忙上前將沈確扶起來,“媆媆啊,真是辛苦你了。”

那態度判若兩人,李鸞嵩心裡默默翻了個白眼。

“皇阿奶,皇爺爺。”

小留紫奶聲奶氣地費勁地叫人,口齒不清卻十分可愛。

一瞬間,孝淳帝和皇后娘娘的注意力就被這個小娃娃吸引走了,皇后忙抱過來疼著道:

“這就是我的大孫女嗎,哎喲,長得可真好啊,瞧這小嘴兒,太甜了。”

“快,讓皇爺爺抱抱。”孝淳帝拍拍手接過留紫,“我的小公主喲,真是太可愛了,比你爹小時候可漂亮多了。”

兩個人一邊抱著留紫就一邊走著,完全忘記了李鸞嵩和沈確。

“走,跟皇爺爺回宮,你皇阿奶給你準備了好些東西,可想死我們了。”

孝淳帝眉開眼笑,樂得走道兒都顫顛顛的。

走了幾步,倏然回頭,衝著李鸞嵩道:

“趕緊擇日登基,連帶著你們的大婚一起辦了。”

*

終於盼到了普天同慶的好日子,也是孝淳帝最期待的日子——見財神。

雖說沈福曾經在朝為官一段時日,可是那是君臣的關係,且那時候兩個孩子正在鬧彆扭,孝淳帝也不好意思主動找沈福,這下好了,終於能夠來提親了,那必然是重金聘禮,將老李家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搬到了沈府。

“陛下太客氣了,這聘禮著實太重了。”沈福站著行禮,很拘謹。

“親家公請坐,這裡沒有陛下,只有咱們兩家談婚論嫁的爹孃。”孝淳帝大笑,“你是不知道啊,我跟他娘盼著這一日脖子都盼長了。”

皇后掩嘴笑道:“陛下這是沒把親家當外人,快坐下吧,好好聊聊。”

這邊帝后忙著籌備婚禮,什麼都要最好的,大宴賓客、大赦天下。

那邊李鸞嵩忙裡偷閒,帶著沈確去了一趟方圓寺。

他說:“我們兩個第一次同處一室就是在這裡,你還記得嗎,所以我覺得這裡是咱們的福地,如今我終於娶到了心儀的女郎,得來謝謝各位神仙。”

二人一同上香,對著佛像許願,磕頭,十分虔誠、恭敬。

許過願,沈確要走卻被李鸞嵩拉住,問:“你許的什麼願。”

沈確說:“安康喜樂,天下太平。殿下呢。”

“咱倆,差不多。”李鸞嵩遲疑了片刻,道:“咱們再一起許個願,我聽說要同時許同樣的願望,便一定能成真。”

“來。”他拉著沈確重新跪下,“你跟著我說。”

“我李鸞嵩。”

“我沈確。”

“不日大婚結為夫妻,願此生唯彼一人,夫妻同心,永不棄、永相隨。”

沈確如是照做,心裡頭莫名湧起一絲甜蜜。

於他而言此生唯有一人,這似乎不太可能,可是他既有此心,沈確也覺得夠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媆媆,我李鸞嵩永遠聽老婆的話,為老婆當牛作馬……”

沈確驚地忙捂住他的嘴:“佛祖面前不可妄言,我不要殿下當牛作馬,我要我們互相照顧,相攜一生。”

神像面前恭敬虔誠地齊齊磕頭,轉日便迎來了大婚日。

沈確在家中穿戴鳳冠霞帔,張成儒作為義兄特來送嫁,看著她越發容光煥發,想著未來的沈確便是這大鄴最尊貴的女人,張成儒感慨道:

“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祝福你平安喜樂、一生順遂吧。”

沈確道:“謝謝義兄。”

氣氛有點兒尷尬,張成儒嘆氣一聲道:“你的確該感謝我,不是我同你和離,也沒有你今日的飛黃騰達。”

沈確笑了:“義兄也學會說笑了,真好。”

氣氛驟然變得喜慶起來,他走在前,牽著她的紅色綢帶將她送上了鸞駕。

典儀宏大且莊嚴,李鸞嵩的登基大典在前,尊號崇禮帝。

當李鸞嵩一襲皇袍站在萬眾之巔看著沈確一步步向他走來的時候,這些年的一切都在腦中盤旋,他終於終於娶到她了,他終於終於成為了她認可的夫君。

那一日,大家都看到了新皇哭得像個淚人,嘴巴咧到了耳後根兒。

木塔姆來向沈確道賀,還帶來了一則好訊息:

“師父,我也要大婚了,王妃是族中遠親女郎,很是活潑可愛。”

沈確大喜,“那到時候我和陛下一定奉上大禮。”

李鸞嵩卻遠遠地瞧著二人,再看看木塔姆那一副女郎般才有的羞怯,嗤道:“他怎麼又來了。”

轉而又看到激動地涕淚橫流的梁凡更是嗤之以鼻:“這兩個人還真是討厭。”

陛下的醋罈子又打翻了。

典儀拘謹,宴會卻十分隨意舒適。

李鸞嵩怕沈確累著,拉著她一同入席吃飯:“這是朕新改的規矩,以後大鄴再沒有新婚當日新娘子沒飯吃的規矩了。”

此言引得一眾貴女們撫掌:看來陛下真是懂得憐香惜玉的,好羨慕皇后娘娘啊。

不僅沈確,小留紫也在席間穿梭,成了眾人眼中的焦點。

這小娃走路跑跳已然十分熟練,見著生人也不認生,跟誰都是笑眯眯的模樣。

倏然,小留紫停下腳步,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前方那桌正坐著喝酒的一個人。

一瞬間,眼淚唰地流了出來,張著小手臂就跑過去:“爹,爹。”

眾人尋聲望去,是一個西北大漢。

爹?

陳大剛喝了一口酒,“撲”地一下吐出來,忙抱起跑過來的留紫,恨不能將腦袋罩住,道:

“公主啊,姑奶奶,可不能亂喊啊。”

事情發生得很快,一瞬間,陳大就抱著孩子閃身走了。

但,那一聲清晰的“爹”卻縈繞在每位千金的心裡:都說帝后感情好,這麼看來,也不是一點縫隙都沒有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