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夢雅有種預感。

剛才紅當家的一番話,可能就是為了故意激怒董孝廉。

果然,在聽到對方的話之後,紅當家不屑的冷笑道:“殺我?董孝廉,你有什麼資格恨我?”

同為女人,林夢雅在紅當家的這句話裡,聽出了幾分愛恨糾纏。

董孝廉咬著牙,厭惡的說道:“若不是因為你,桃香她也不會死。她可是你的親妹妹啊,她的肚子裡,還懷著我們的孩子。你,你怎麼就能這麼狠心?”

林夢雅看到,董孝廉提起桃香的時候,一江紅的眼神閃了閃。

那不是愧疚,只是多了幾分無可奈何的苦澀。

被人當面撕開傷口的一江紅,也不知是因為腹部的傷口,還是情感過於激動,臉色變得慘白。

“你沒事吧?”

林夢雅發現了她的不對勁。

隨手就將帶著的傷藥拿了出來,遞給了一江紅。

“多謝你。”

一江紅真誠的道謝。

只是她並沒有將藥服下,而是直直的看向了董孝廉。

“既然你非得把這件事當著大傢伙的面嚷嚷出來,那我也就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她有些顫抖,臉上卻勾起了一抹冷笑。

“你總覺得,是我害了我的妹妹桃香。是,我承認,當初是我親自下的手。”

董孝廉咬牙切齒的說道:“你終於承認了!你這個毒婦!”

說著,他就要舉著武器衝上來。

可一江紅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腳,生生的釘在了原地。

“那是因為,當初就是她,把我賣給了原來的十惡寨大當家!而每個月偷偷的給你送糧送錢的人,也是我!”

董孝廉如遭雷擊。

只是他的眼裡,很快就帶上了深沉的懷疑之色。

“不可能!桃香她那般善良,你就是為了詆譭她!你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但一江紅卻露出了幾分解脫了的笑。

看得離她最近的林夢雅眉頭微皺。

一江紅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太對勁!

她剛想上前幫忙,卻被一江紅拒絕了。

對方搖了搖頭,一字一句的說道:“從小,我就被父母賣到了戲班子。桃香這些年來,也是靠著我養活。

你就住在我家隔壁,每次我回來的時候,你都站在門口對我笑。”

一江紅的身體晃了晃,林夢雅立刻叫人給她辦了張椅子。

對方對她感激的笑了笑,聲音也有些輕。

“我從那時起,就對你有了不一樣的心思。但是我知道,我是個戲子,配不上你。所以我想啊,我只要對你好就成。

後來,你家沒了米揭不開鍋,我就偷偷的在牆根底下的破缸裡,給你放了幾斤雜糧。那裡面,還有幾根洗乾淨的地瓜。我知道你喜歡吃,所以特意挖來給你吃的。”

一江紅說這些話的時候,董孝廉的眼裡,也跟著翻湧了幾分疑惑。

他愛吃地瓜,只是他每次吃了之後都會漲肚。

因此在家裡的時候,父母每次都不許他多吃。

跟桃香成親之後,桃香更是沒給他吃過一次。

雖然他知道這是為了他好,但他的心裡,一直還惦記著當初,那倆根甜到他心裡的地瓜。

只是、只是這怎麼可能是這個女人做的?

“不可能!一定是桃香告訴你的!你這個女人一向謊話連篇!”

見他還是不信,一江紅的眼中,泛起了幾分悲哀。

“你總是不相信我說的話。當年你說要娶我,可是你來提親的時候,我卻早就被自己的親妹妹,賣給了山匪頭子。

你不知道吧,其實那天我就被藏在門後。我親耳聽到桃香對你哭,對你說我跟別人跑了。”

被自己疼在手心裡的妹妹算計,就跟挖了她的心一樣痛吧。

甚至於後來,桃香哭著求她原諒的時候,還說自己已經懷上了董孝廉的骨肉,求她把人讓出來的時候,她都毫無感覺。

錐心之痛,一次就足以。

“後來我去找過你,那天正好你迎娶桃香的日子。”

一江紅按住了自己的傷口,語速也悄悄的加快。

“她的嫁衣,是我親手繡的。你曾對我說過,夫妻只要飲過合巹酒,就能甘苦與共。所以那衣服上,我繡了一對葫蘆,不知你看到沒有?”

如果說,之前的一番話,還讓董孝廉覺得一江紅是在撒謊。

那麼這句話,則是讓他心頭劇震。

“不,不可能的!”

他記得清清楚楚,桃香的嫁衣上,的確是繡著一對跟嫁衣完全不搭的醜葫蘆。

當時他還取笑過她,人家的嫁衣都是繡龍鳳花草的,哪裡有人繡這麼一對醜葫蘆的。

桃香只是笑而不語,哪怕是他們洞房的時候,他跟桃香說了合巹酒的事情,對方也沒太大的反應。

現在想想,那對醜葫蘆,的確就是尋常可見的苦葫蘆,也就是合巹酒的容器!

“有什麼不可能呢?我們戲班子是每個月的初一十五發錢,每次我都是把這些錢分成兩份,給家裡一份,給你一份。所以你每次拿到錢的時候,都是初二跟十六。

只有一次晚了,是因為我被人糾纏打傷了,在床上養了五日。”

林夢雅已經有些聽不下去了。

大概是因為經歷過的事情,她實在看不得真心被人這般糟踐。

而且一江紅的氣息已經斷斷續續的了。

她大概明白了這個驕傲的女子最後的選擇。

“其實不管你信不信,現在都不重要了。”

一江紅只覺得一直憋在胸口的那口氣,終於是發洩了出來。

她過得太苦了。

現在,她不想委屈自己了。

“我給你送了十六年的錢,我想著,這十六年,哪怕你有一次來尋我,我就把這些事跟你說個清楚。可是,你一次都沒來。”

她說著,當著所有人的面,露出了自己的手臂。

令眾人沒有想到的是,這個被傳出放蕩名聲的女子,手臂上居然有一顆鮮紅的守宮砂。

“這是......”

董孝廉眸子緊縮。

這怎麼可能呢!

且不說她是被十惡寨的大當家搶上山的,就是她的那些個男寵們......

“董孝廉,我一直為你守著。可我現在才明白,你不配。”

說著,她居然一狠心,拿出一把匕首來,活生生的將守宮砂挖去!

“住手!”

林夢雅撲了上去。

可惜,一江

紅的血流的太多了,傷得也深。

拖了這麼久,已經是回天乏術了。

“妹子,你扶著我,別叫他們小瞧了我。”

她聽到一江紅虛弱的聲音懇求著她。

林夢雅心裡頭有些難受,但還是按照她的要求,扶住了她。

此時她才發現,原來一江紅早就被人捅穿了!

“你怎麼那麼傻呢?他這種人,根本不值得你這麼做!”

但一江紅卻看著她,笑得很是輕鬆。

“可我值得。我這輩子,對不起的人太多,可唯獨沒對得起自己。”

參與的力氣,已經不足以讓一江紅把所有事情都說個清楚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已經呆滯住的董孝廉。

“當初算我負了你,如今欠你的,我都還了。董孝廉,我不稀罕你了。”

到底是誰欠誰的呢?

董孝廉突然間覺得,他過往的人生,就像是一場笑話。

若沒有濃烈的愛意,哪裡會有刻骨的恨?

可從一開始,就是他愛錯了人,所以才有後面這一連串的悲劇。

他是恨一江紅,但他也有不能對人言明的齷齪心思。

他自以為他是愛桃香的。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每一次與桃香親近,他心裡想的都是另外一個女人。

“你,你為什麼不早點對我說?”他喃喃道。

一江紅挑起了一抹嫵媚的笑,眼睛卻看向了天空。

“我說了,你會信麼?”

說完,她終於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只能在林夢雅的耳邊,輕聲的說了幾句話。

“你放心,我會替你辦到的。”

話還沒說完,懷中的女子,就失去了溫度。

林夢雅合上眼,良久,才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桃紅!”

董孝廉驚恐的叫出了一江紅真正的名字。

可惜,所有的事情都隨著一江紅的死,而沒有了半分挽回的餘地。

林夢雅心裡明白。

一江紅選擇死前說出這些事情,就已經是對董孝廉最大的懲罰了。

這個女人,終究是那個即便是在男人堆裡,也絲毫不遜色的女匪首。

可惜,終究是逃不出情之一字。

“把他拉住,不許他過來。”

感嘆過後,林夢雅便吩咐人將激動的董孝廉按下。

一江紅最後求了她一件事,她既然答應了,就得替她辦到。

“十惡寨二當家可在?”

她剛問完,就有一個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的漢子,紅著眼眶跑了過來。

“我在呢!”

林夢雅看了看一江紅,對二當家的說道:“紅當家說,她死了之後,想埋在十惡寨旁邊,這輩子,她不想離開這裡。”

二當家連連點頭,小心翼翼的接過屍體。

“還有,她說你一點都不醜。你是她見過的,最俊的爺們。”

長得凶神惡煞的男人突然就愣住了。

他緊緊的抱著紅當家的屍首,第一次泣不成聲。

他永遠也不會忘了,在那個晚上,被老大搶上山來的女子,對動了惻隱之心的他,說的那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