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安生關”外的蠻人幾乎沒了蹤影,只有守關人知曉緣由。

從5歲成為守關人,七年之後,十二歲的孫梓凱,已經殺了兩千多蠻人,屠了五十多個蠻人部落。他從來都是斬草除根,不會留下任何線索,所以關外依然沒有人知曉他的存在,而他的足跡範圍,也從守關人歷年確定的二十里,擴成了一百多里。

孫梓凱將功勞分給了所有守關人,每個人可記錄的殺敵數,達到了一百一十人左右,而這些年,守關人在關內十四城中,名譽和待遇都達到了空前之高。百姓們安居樂業,喜笑顏開,可也使得某些宗門流派之人,心生不滿。

這一日,關外四百里處,有一部落蠻人徒步趕向“安生關”,他們很久都沒有聽到同胞破關入城的訊息了,今日帶足了器具,要趕在十日內,搶些好物回去。

正走著,前方出現了一個少年。一身黑衣,頭髮束在腦後,腰間衣服上有兩個大口袋,他雙手插在其中,神情十分淡然,而腰間左側彆著一把修長的刀,刀鞘是鐵質的。

蠻人們看到了這少年,把他當做了同胞,喊問道:“你們的人在哪?跟著我們一起攻關去。”

孫梓凱輕吸一口氣,在吸氣的同時,面前出現了數十道不同的“氣流”。卻只有他自己能夠看到。接著,他踮腳而出,形若浮沉輕紗,動似水中柳葉,他雙手一直插在口袋,在極速前行途中,身邊之氣被帶動,被操控,化無形為鋒刃,遊刃於蠻人脖頸之上,待到他穿過了整個隊伍,並沒有回頭,依然淡淡地朝前走去,而後方的蠻人隊伍,所有人全被割首,唯有那兩匹馬,被切斷了韁繩,獲得了自由。

他回到了一處瀑布,那是自己在外的據點。而瀑布邊上,放著一個瓷碗,碗中有水,瀑布下,不時有水滴濺入碗中,可碗中之水,不起波瀾,始終平靜。

孫梓凱彎下身子,手指點了一下碗中水面,向外一引,水未動,卻引出了一條虛像,他帶著虛像跳入瀑布之下,墜落的瀑布水驟停,彷彿靜止了時間,將那虛像融入身軀,他彷彿與水,與空氣相融,瀑布恢復如常,他身處其中,卻沒有一滴水落到他身。

他探出手去,瀑布下的水面像麵糰一般,被揉起,但轉眼失去了沉重感,變成了“棉花”。水從無形變成了質地有形,又從有形,變得虛無縹緲。接著,他振臂一揮。方圓五十丈內,萬物靜止,土壤變成了流體,草木開始“行走”,水固成了石頭,石頭揉成了風。

它們紛紛向孫梓凱聚來,在靠近其身軀之時,所有物的能量被引出,盤旋在孫梓凱身邊,緊接著,它們再次被吸出能量,這次被改變的,是能量的“形式”,花不再是花,水也不再是水。在改變物的形式之時,每一個物依然爆發出了超強的能量值,孫梓凱發現了,但還是無法將其捕捉,他判斷出,物是由能量組成的,但組成的過程,需要消耗極大的能量,而結構的改變,同樣也會釋放巨大的能量。

兩年來,他的修身鍛體之路停滯不前,可他對生機的吸噬和對能量的掌控力獲得了極大的提升,這還歸功於他在悟道水火之力時,抓到了能量流動的痕跡,這種資質逆天的傢伙,一旦讓他找到了突破口,便會一發不可收拾,從真正“抓”住能量的那一刻,他的修行之道有了質變。

不再被“物”的固定形式侷限,抓住能量,掌握能量,吞噬能量,再利用能量創造出類似於“物”的能量新形式,他將其命名為——術。

而也正是在他摸到能量真理之後,孫梓凱第一次對這個世界的本質,產生了一種認知和猜測,水為何會往低處流,能量之物莫非還被另一種特殊之物禁制著,他初步將那種禁制之道,稱為——規則。

利用能量,將無序的水,變得有序,那一碗平靜的水中,其實流動著上千條能量,它們暗藏其中,給了水一個秩序,這讓柔軟的水,在秩序下變得堅硬無比,可抵擋住猛烈的攻擊,也能分解柔物入體。

從無序中創造秩序,在秩序中製造規則,他頓悟大道,並將其命名為——無極。

一番修行過後,躺在了水面上,水卻不沾其身,不一會兒,他坐起身來,他如今對能量和生機的感知範圍達到了二十里,他覺察到有一特殊之人正在快速靠近,應該是在飛行。

他心裡推算一番,立即意識了緣由。便提前來到了他所經之路,不多時,天邊果然飛來一個御劍之人,看到孫梓凱後,立即落下。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多年前,攔住他們,並揚言要助蠻人進城的那位“大人”。

男人十分鄙夷地望著孫梓凱,冷道:“蠻子都死去哪裡了,怎麼這麼長的路就看見你一個。”

孫梓凱笑道:“大人,我也不清楚,我是來探路的,族裡人還得兩日才到。”

“嘁,小豬玀。”男人很是不滿,可他找來找去,也沒有其他蠻人了,便說道:“回去告訴他們,爺爺我幫你們進入‘安生關’,進了城之後,給我可勁地搶,可勁地殺,爺保證你們全身而退。”

“爺您這麼厲害,還是親自去跟他們說吧,你帶著我飛,很快就能找到他們了。”

男人瞪了他一眼,面上十分厭惡,可他本就是趁機偷跑來的,時間緊迫,想著也對,快點讓蠻子進城,他也好下去撈些好處,守關的那群雜種,七年來竟沒放一個蠻子進城,他很久都沒有撈油水了。

想罷,取出一根繩子,直接甩在了孫梓凱身上,捆住了他,接著吊著他飛上了天空,冷道:“指路。”

孫梓凱揚著下巴指了一個方向,男人便帶著他飛去,根本不在乎這孩子會不會被吊死。而他也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孩子已經站到了他身後。

孫梓凱心念一起,身上的繩子便軟化鬆解,他掏出一隻手,手指點在了男人後背,幾息時間內,男人身體裡的能量幾乎全被其吞噬乾淨。

二人立即跌落下來,男人重重摔在地上,而孫梓凱踩著風,腳尖點地沉穩而落,男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轉過身來,卻閃了腰,一瞬間覺察到了自己五臟六腑的衰敗感,而他的牙齒也落了,面板皺起,滿頭白髮又大片地落。

“怎麼…回事…”蒼老的男人渾身沒有一絲力氣。

孫梓凱慢悠悠走到他面前,掏出雙手,雙腿前後跨開,做出拳蓄力之勢,嘴上淡然道:“大人,再堅持一會兒,我想試試自己全部的本事。”

他的拳頭上出現了光芒,如烈陽般熾熱,而拳邊的空氣也變得熱扭曲,低聲說道:“只是打一拳。”

轟!!

男人所在的位置,向後爆開了一條半里長的深壑,其中所有物全部粉碎,泥塵滾滾,向著兩邊鋪散。

而那男人,已經成渣,無影無蹤了,孫梓凱登時後悔,他還想在男人身上獲取一些修行之法,只是他太謹慎了些,先抽乾淨人家能量,再吸乾淨人家生機,最後全心全意地給出一拳,沒有任何反手之力的男人,如何才能活下來呢?

孫梓凱嘆了口氣,雙手又插入腰間口袋,慢悠悠地朝著“安生關”方向走去。

每個月他都要回去一次,讓大夥安心,九歲的楊有食早早等在關牆之上,看見了孫梓凱的身影,便興奮地大喊道:“哥!我背過啦!都背過啦!”五年了,她終於把孫梓凱一個月就解決了的四百六十本醫書內容背過了。

大門不必開啟,他蹬腳跳上了關牆上頂,張口便道:“雨花、樗草長在什麼地方,該怎麼摘,怎麼用。”

楊有食眼睛炯炯有神,一一說出,沒有停頓。孫梓凱點了點頭,說道:“行吧,算你背過了,你試著煮藥吧,煮成了就可以醫人。”

“我早就給大夥煮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哥!”

“以前我不認可,現在你勉強有些資格。”

“嘁,哥,你老沒趣了哦,討厭!”

老楊高喊道:“是小孫子回來了嗎?來我這,有事!”

孫梓凱一路上和男人們打著招呼,卻發現了一輛精巧的馬車,它並不屬於這粗野的地方。

進了老楊屋子,只見老楊正熱情地招待一群人,而老張正悶頭坐在桌邊。這群人穿的衣服並非城中款式,也不是蠻人模樣,雖個個有奔波疲乏之象,但禮儀可見,氣質不俗。

老張招手讓孫梓凱過去,把他按到了桌邊坐下,指著說道:“就是他。”

為首一人,四十左右年紀,端量了一番後,嘖嘖稱奇道:“這孩子,真是十四城裡傳揚的,那個屠蠻的少年?”

“是的,他殺了上千蠻人,論軍功,當屬最高。”老張認真道。

那男人神情裡閃過的一絲戲謔,被孫梓凱立即察覺,他吸了一口氣,屋內出現了大量的氣流,只有他能看見。

男人喜道:“好!若是有這小英雄相伴,我們這一路可謂暢通無阻了。”

“您可不能忘了,我們家這孩子,要....”老楊送過去一杯茶。

男人摸了摸杯邊,卻並沒有喝,信誓旦旦道:“楊統領請放心,論軍功,這孩子已經獲得資格了,要是一路上護送得當,則另有賞賜!”邊說著,邊向後邊角落裡喊道:“小姐,付一下佣金吧。”

孫梓凱朝那邊看去,一個丫頭正坐在角落,披著袍子,她聽見聲音,抬起了頭,髮絲垂落,他看到了她,卻先看到了一汪愁緒,在半月下映著自己的身影,那是她的眼睛。

她站起身來,眼神有些怯懦,但很快淡如清潭,彷彿得到了答案,接著,低著頭往屏風後走去。

孫梓凱感受到了一股怪異的能量流動,但很快消失,丫頭走出,來到了桌邊,將一物用手絹包著,放在了老楊面前,手絹解開,裡面是一尺長的金塊,鏤著花紋圖案,在微弱的光芒下,卻閃著亮色,接著默默走回了原處,坐了下去。

老楊和老張的眼睛都直了,老楊立即說道:“姑娘,用不著這麼多,你給些散碎之物便好。”

老張也立即將金塊包好,說道:“這東西能買不少人命了,實在用不了這麼多,姑娘收回吧。”

那姑娘似乎覺得有些意外,抬起頭,卻剛好感受到了一道目光,她循著望去,先看到了一雙秋月,在夜潭中撥散星辰,勾勒的,恰是自己的心情,那是他的眸子。

為首那男人擺手笑道:“這是我家小姐賞你們的,莫要推辭了,好好做事吧。”

老楊和老張一臉難色,孫梓凱問他二人要做什麼事,老張解釋道:“這幾位不是咱們關內人,是從數千裡外的地方趕來的。”

“數千裡外?”孫梓凱覺得不可思議。“做什麼?”

老張說道:“護送他們家小姐,前去兩百里外的嬰溪邊,然而幫著他們找,額...什麼宗來著?”

為首男人說道:“動山拔塵,千年一脈,動塵宗!小兄弟你須護送我們,從關外一路向南,找到嬰溪之尾,咱們順溪而上,再行五百里,便可抵達動塵宗境了,”

孫梓凱十分不解,問老楊道:“關外,不都是蠻人嗎?”

老楊解釋道:“不是的,我聽城中老人說過,從關外向南使勁走,能碰見一條溪流,順溪而上數百里,便能見到繁華之地。其實所謂的蠻人,只是在關外八百里範圍內的古老遊牧族的後代,遊牧一族也是我們的祖先,但當年咱們那一支來到了關內,開墾良田,成了農耕一族,遊牧者更吃天爺賞飯,往往食不果腹,因此以掠奪為生,這也是關內和關外的矛盾緣由。”

孫梓凱又問:“軍功是什麼?你們要我幹什麼。”

老張說道:“那些掌握修行之道的宗門流派,給了咱們尋常人家一些進宗耀祖的機會,按咱們守關人來講,其實一直是論軍功的,殺一人,為一軍功,只要湊齊了四百軍功,便能獲得進宗門的機會。”

孫梓凱直接說道:“他們這算給機會嗎?誰能做到這種事,一個守關人多少年才能殺四百人,就算活下來,還殺夠了,等去了宗門,估計都四、五十歲,還修行什麼?”

老楊說道:“那是我們,不是你,你可以啊,這機會,你得把握住。”

孫梓凱直接戳穿了那男人的謊言,冷道:“就算有此機會,跟千里之外,甚至更遠的動塵宗有什麼關係!”

男人笑道:“剛剛跟楊統領說了,動塵宗其實跟十四城後一百里外的燕鳴宗同祖同盟,二宗一直有聯絡,所以軍功數是可以在動塵宗兌現的,哦,當然,我也承諾過了,如果不行的話,我們會付出足夠的報酬。”

“為何要去動塵宗。”孫梓凱這一次是直接問向那丫頭,可她並沒有抬頭。

男人替她回道:“修行啊,我家小姐想入修仙之道。”

孫梓凱說道:“既然如此,我送你去十四城後的燕鳴宗即可,我爹孃曾是此宗門之人,那個宗門,也很強大,沒有必要涉險去蠻人之地。”

男人有些不悅,說道:“我家小姐就要去動塵宗,楊統領,這事你到底接不接!”

屋內一陣沉默,老楊和老張都看向了孫梓凱。

孫梓凱剛要開口,老張說道:“小凱,我是不同意你去的,兩百里內你倒是安全,可這要走五六百里,甚至千里....外面太險,老楊非讓你去,我攔他不住!”他說話帶著怨氣,顯然對老楊的決定很不滿。

孫梓凱看向老楊,老楊微笑著望著自己,並沒有講話,他又看向那坐在角落中的姑娘,再將目光轉向那男人,忽而邪笑道:“你真的相信,我這麼點的人,還達不到你的胸膛高,我能護你們一群人在殺人如麻的蠻人堆裡,走幾百裡,甚至上千裡?”

男人同樣意味深長地笑道:“楊統領說你行啊,我信,十四城裡都傳你是蠻人小祖宗,我一路聽著你的傳說來的,當然信了。”

孫梓凱沒有直接戳穿男人的謊言,他能夠透過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氣流,反應出的對方的情緒,判斷出對方是否在說謊,那男人的目的沒那麼簡單,他不應該答應,可老楊想讓他去,而他又想起了袍子下的,那雙眼睛。

“好,我去,什麼時候走。”

“馬上就走,不做歇息。”

“這麼快?”老張執意讓眾人留宿一晚,男人只好作罷。

翌日清晨,孫梓凱沒有收拾任何行囊,他在關外也不需要帶任何東西,站在關牆上,他忽地背過身去,眺望起了關內。

老張一夜未睡,走到了孫梓凱身邊,悶了幾口涼酒,許久後,開口說道:“老楊,又替你做決定了,五年前,我勸他不要留下你,孩子,就應該在城裡安穩地活著,沒想到他說對了,‘安生關’才是你該待的地方,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在昨日替你做下這個,在我看來,幾乎是送死的決定,但我希望這一次,他還是對的。”

孫梓凱托起了老張手裡的酒壺,幾息過後,壺口冒出了熱氣,飄出了酒香,老張不可思議地瞧著,孫梓凱說道:“老張,他是對的,我們都知道的,他一直都在做對的事。”

一輛輛馬車從開啟的大門間走出,孫梓凱昨日並沒有發現這些車輛,而老張說道:“昨夜讓六子探了,那些馬車裡裝的都是金塊和寶貝,真是有錢人啊,難以想象他們是誰,哎,老楊也看出這群人不對勁,沒有人向外傳是你殺的蠻子,可老楊直接告訴了那人,他也看出那些傢伙根本沒把你當回事,可他就是要讓你去,信他孃的什麼狗屁直覺,他....啊,直覺確實很準,這我得承認。”

跟“家人”們一一道別,孫梓凱跟上了馬車,老楊卻跟了出來,一大一小兩人相互看著,欣然一笑,老楊說道:“孩子,你是頭狼,是野獸,對了,你還長著翅膀,‘安生關’困不住你,你是自由的。”

孫梓凱點了點頭,接著追上了馬車,有食在關牆上喊著,讓哥快些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