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1987年的8月,連續的幾天陰天之後,在一個上午突然一聲炸雷響,天空像撕開了口子一樣,下起了瓢潑大雨。這場雨喜壞了農民,田地裡急需喝水的乾渴的玉米苗、以及急需補水的洋芋都喝了個飽。

在廠房裡帶著工人們幹活的楊柳方倒是有點擔心,早晨李桐福和王山下鄉去賣貨了,刺客不知道是在村子裡還是在路上。這些天其實收音機裡天氣預報每天都在說有雨,但從沒下來,連續幾天,像“狼來了”一樣預報完了,漸漸地大家也沒在把天氣預報當回事。偏偏今天真來了,並且雨越下越大,大雨將四周遮蓋,像天黑了一樣,廠房裡儘管已經點燃了四隻馬燈,但幹細木工還是有點費眼。楊柳方乾脆停了下來,等雨停了再工作。

在下雨的時候,王山和李桐福剛出了一個村子走上大路,正處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因為打雷,他們也不敢去樹下躲避,只得給馬披上蓑衣,他們倆則頭頂著一塊塑膠布躲在車廂裡。就這樣堅持了半小時,雨一直下,看看也沒停的意思,倆人又冷,加上王山擔心洗沙廠裡的今天輪換的村民,索性一著急趕起馬車慢慢往回返。

而此時雨水混著路面上的黃土,很快將路面變成了黃泥湯,道路是越走越泥濘。在一個上坡路上,馬兒的喘息聲越來越粗重,儘管費力地在掙扎,但馬車卻紋絲不動了。

李桐福和王山只得一左一右下來推馬車,好不容易推動,二人也已經成了落湯雞。但能動起來總比撂在半道要強,二人害怕在被擱淺,只得跟著馬車,繼續前行。

在王沙灣的洗沙廠裡,工人們剛洗了幾車沙子,一看下雨了,就關停了機器,先進入到簡陋的工棚裡躲雨。隨著雨勢越來越大,趙馬溝上游的水庫也開始放水,水閘開啟,河水、雨水裹挾著河道里的枯枝敗葉,以及河床上的浮土,一股腦地向下遊衝來。

幾個月來,王沙灣這邊抽水洗沙,沉澱的黃泥已經將河床進行了抬高,加上枯枝敗葉的阻擋,水位瞬間到了岸邊的柳樹根,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沿著河岸向洗沙廠蔓延過來。水位越積越深,漸漸的沒過了小腿,進而像脫韁的野馬一樣侵襲過來。

參與今天輪換的洗沙的村民,發現河水漫過來的時候也慌了神,扔下工具和機器,撒丫子向村裡跑。王山不在,眾人無頭蒼蠅一樣,深一腳淺一腳,在漆黑的雨裡相跟著往王沙灣的方向跑,不知誰喊:“往高處跑,往高處跑。”,大家就亂了套了,有膽小的嚇得“媽呀”一聲大哭了起來。一時間,雨聲、雷聲、哭聲、喊聲混成一片。

在廠房裡焦急等待的楊柳方,來回的踱步走動來緩解自己的焦慮,突然廠房門響,楊柳方趕快跑過去開門,看到是石頭村長穿著雨衣打著馬燈來了。

“王山他們回來沒有?”

“沒,石頭哥。我這都快急死了,這該死的天氣預報。”

“嗷喲,出事了!”

“咋了,石頭哥。”

“洗沙廠出事兒了。工人跑丟了一個。”

“啊,去找了嗎?”

“已經去了,是他岳父趙村長那邊派人開拖拉機來送的信兒,我這不著急以為他們回來了,趕緊來尋他滴嘛!”

“哎呀,這可怎麼辦?石頭哥,我們要不要一起跟著去尋一下?”

“這大雨,咱們去了也沒用,只能等王山回來。額大先安撫住失蹤的家人,等雨停了再去找。但願沒事。”

“唉!但願沒事吧。”楊柳方搓著手,長嘆了一口氣。隨即又問道:“咱們村沒事吧?”

“沒,我來的時候走了一圈,沒出門的都在窯洞裡躲著呢。”

“喔,那就好,石頭哥,你可以通知一下,如果家裡有困難的,漏雨的可以來廠裡躲避。”

“我也是這意思。”

“好,那你趕快去通知吧。”

不一會兒廣播響起,“蔥民同志們,雨比較大,家裡有困難的漏雨的,可以來村部躲雨或者去村裡木器廠。都注意安全。”

王山和李桐福回來的時候雨還沒停,馬兒累得一進廠區就臥到地上,拉都拉不起來,楊柳方只得拿剪子把馬身上的蓑衣的繩子剪斷,才取下來放在一邊控水涼著。而李桐福和王山累得更是脫掉溼衣服直接躺到了地上,楊柳方怕他們著涼,讓食堂師傅給他們熬薑糖水,又燒了兩壺熱水,讓他們趕快洗洗,換上了乾淨衣服。楊柳方剛要給王山講洗沙廠出事兒丟了一個人的事情,石頭村長帶著兩戶人家過來廠裡避雨,說是家裡窯洞年久失修,漏雨比較嚴重。

看王山已經回來,就把洗沙廠的事兒給他講了,王山一聽,說了一聲“壞了!”就要往外衝,被楊柳方一把抱住。

“三哥,現在急也沒辦法,十幾公里路,這麼大雨,你跑回去啊?太危險了。還是等雨停吧。”

“咱大肯定已經安撫失蹤的人家了,你冷靜一下,讓馬也歇歇,做最壞的打算,看人萬一找不回來,咱們怎麼賠償給人家。”石頭村長也說。

“唉!後悔沒聽小楊兄弟的。”王山長嘆一聲,喃喃地說。

“聽我的也沒辦法,農民要吃飯,要掙錢,機器一開動,那洗的都是錢。”楊柳方說。

晚上雨仍然沒停,楊柳方讓食堂做了臊子面,王山也沒心思吃,胡亂的扒拉了兩口,就去睡了。楊柳方聽到他烙餅一樣,一夜翻來覆去也沒怎麼睡。天快亮的時候,聽見雨聲小了,他就爬起來穿上衣服就要走,楊柳方和李桐福也急忙起來跟他一起。三人趕著馬車還沒出村,石頭村長也跟了上來,因為擔心他們,也擔心村裡人家,石頭村長也一夜沒睡。

四個人趕著馬車沿著泥濘的道路回王沙灣,剛出村子就碰見來接王山的拖拉機,此時馬車和人都是累贅,王山就讓石頭村長把馬車先趕回村裡,等天晴了路好走了再送回王沙灣。他們仨坐上拖拉機回去。王山大致向師傅瞭解了一下情況,師傅說他出來的時候,村裡組織的尋人隊,一共分三組已經在找了,趙馬川那邊也派人組隊在對岸和沙坑找了,不知道什麼接過。

“直接去洗沙廠。”王山心急如焚。

“好。”

拖拉機拉著他們,還沒到洗沙廠,就聽見附近人們隱隱約約在喊:“王成......”原來丟失的人叫王成,還沒成家,就想透過洗沙出力賺點錢,好討房媳婦兒。

拖拉機行駛到一隊正在尋找的人跟前,王山下來問:“怎麼樣?沙坑裡,河道里都找了嗎?”

“找了,沿著河道找了五六公里都沒有。”

“額大呢?”

“村長在王成家。”

“走,我跟大家一起找。”一群人拿著棍子,沿著沙廠附近他們跑的方向,一路尋下來,一直尋到村裡,依然一無所獲。等其他兩隊回來,王山看到大家都十分沮喪,也是沒結果。就在家個人的陪同下走到王成家,王成的母親此時已經哭得沒有聲音,一頭亂蓬蓬的白髮下雙眼紅腫,無聲的流著眼淚,張嘴卻說不出來話。

“怎麼樣?”老村長問王山他們。

王山搖搖頭。老太太看到後,雙手蒙臉,背過氣去。大家七手八腳,掐人中的掐人中,倒水的倒水,幾經折騰,老太太才緩過氣來,醒來後幹張嘴,沒聲音。

老村長讓婆姨帶著村裡幾個年長的婦女在這裡陪著,他叫上王山和村裡的幾個幹部去村部開會,討論善後的事情。楊柳方和李桐福看也幫不上什麼忙,就辭別王山和村長,出村僱拖拉機回廠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