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知道咱們這裡為啥喜歡種柳樹不?”

“這樹皮實,好活。”

“適應咱們這裡環境。”

“這樹全身都是寶。”

大家七嘴八舌地邊植樹邊和領導聊天。

“哎呀,反正從額爺(我爺爺)、額大(我爸)那時就種柳樹。”

“大家說得都對,不過不是從你爺,你大,甚至130多年前,咱們這裡都已經開始種植柳樹了。當年左宗棠將軍率軍西征,收復新疆,帶頭戍邊植樹。一路試驗了幾十種樹木,只有這種叫做‘砍頭柳’的柳樹能存活,所以才留下‘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的千古佳話。”

大家津津有味地聽完領導講這種柳樹來歷,紛紛停下,將鐵鍬靠在臂彎裡,鼓掌叫好。省報和省電視臺記錄下這溫馨動人的一幕,據後來和楊柳方交好的省廣電總局領導講,這次的新聞紀實還入選了國家年度新聞獎。

大家忙到中午,才分批次回食堂吃飯,第一批是參與本次植樹的二十多名省市領導與人大代表,還有區裡陸書記及工作人員,楊柳方他們這些企業管理人員也和領導一起午餐。為了現場效果更好,石頭書記帶領幾名植樹工人也被要求和大家一起。飯前,領導進行了簡單的講話,並對楊柳方進行了表揚,讓隨行的去年剛成立的西州利用外資專案辦公室的負責人,要為這種有環保意識,願意投身西州建設的投資人做好服務,讓他們有歸屬感。吃飯時楊柳方自然被安排到省領導身邊就座,領導又詢問了很多他們企業的發展情況以及遇到的困難。由於舉辦過多次大型活動,參與過幾次接待,楊柳方小心謹慎,審慎地回答著領導的問題。領導鼓勵他們這些商業意識超前的投資人,多參與西州的發展建設。

“聽說今年省裡要舉辦的西州貿易洽談會,是在去年你們舉辦的展銷會基礎上延續的,今年你們有參與嗎?”

“領導,我春節回了一趟老家溫州,陪父母過年,剛回來,暫時還沒接到通知。”

領導當即問了一起植樹的省商務廳的領導洽談會進展,才知道籌備組正在成立,下月才正式執行,楊柳方他們的展銷會算第一屆,今年延續。第二屆洽談會計劃在7月舉辦,並且省商務廳也確定邀請楊柳方他們派人進籌備組,可能剛過年比較忙,通知還沒到廠裡。

大家邊吃邊談,氣氛異常熱烈。只是午飯還未結束,“轟隆”一聲巨響從西州西北方向傳來,感覺大地都抖了抖,楊柳方看到桌上大家碗裡的湯都濺了出來。手握筷子的領導手一緊,眉頭皺了一下,還沒等他問話,又是一聲巨響,比第一次聲音更響。領導立即放下筷子,起身,隨身的工作人員也急忙來到了他的身邊,這時隱隱地有警報聲從西州城裡傳來。

“廠裡有電話嗎?”

“有,有。”楊柳方忙不迭地回答著。

“走!”領導話音沒落,已經開始帶著人準備前行,工作人員緊隨其後。楊柳方緊走幾步在前面帶路,帶他們上二樓自己的辦公室。

楊柳方的寬大的辦公桌還算整潔,上面除了放有人民日報,還有管理類的書籍。領導坐下後抓起電話就要打,秘書示意楊柳方出去。楊柳方點點頭,轉身出去,關上了門。走廊裡幾個省裡領導已經在旁邊等候差遣。這時各類警報聲更響了。

大家在一片疑惑和驚恐之中保持沉默。門開了,秘書叫省安監局、省環保局的領導進去。半個小時後,四人出來,秘書招呼大家乘車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

楊柳方也跟著領導的車隊,開車回了西州。還沒進城就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警報聲比在皮革廠聽得更清晰了。到了供銷社,問豔華和秦家軍爆炸聲怎麼回事兒?他們也不知道,說好多消防車還有救護車、警車拉著警報向鋼鐵廠方向駛去。

“那就是西州鋼鐵廠爆炸了。”

“啊,不會吧?報紙上說咱們西州鋼鐵可是國內最大的最先進的鋼鐵廠呢。”

“那就對了,省領導參加完植樹活動,飯都沒吃就趕回來了。我跟他們的車隊一起回來的。”

“唉,那麼大的企業,發生爆炸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受傷、死亡。”

“他們還欠咱們六十多萬的辦公傢俱款呢。”

大家在供銷社七嘴八舌的討論著。楊柳方在這裡也得不到什麼訊息,索性去西州鋁廠的工貿公司看看,路上他看到有救護車和警車飛馳而過。到了鋁廠自己的辦公室,他給嚴副廠長打電話問爆炸的事情。

“我也是聽安監局的人剛打電話,說是鋼鐵廠的1513立方米一號爐爆炸了,這是國內最大型高爐之一。不知什麼原因突然崩塌,現場死亡12人,重傷7人,輕傷10人在搶救,目前已經造成重大的經濟損失,還讓我們鋁廠開展安全自查呢。”

楊柳方得到訊息,他為那些死難的人惋惜。王山知道楊柳方回來了,就抓緊時間來楊柳方辦公室彙報工作,最近除了一些門窗店,他又談了幾家建築工地,他們願意採購楊柳方廠裡生產的鋁合金窗戶。

“還有省二建做的兩個專案也要大量使用,只是他們讓我們先墊資。”

“墊資不行。”楊柳方想到剛剛爆炸的西州鋼廠還欠自己廠裡六十萬,這一爆炸不知道怎麼去要賬呢。

“他們聲稱自己是國企,咱們不墊他們要和鋁廠直接談,我怕咱們到時候被鋁廠搶了單,咱們沒利潤啊。”王山不無擔心地說。

“正因為是國企,所以才不墊資給他們。剛剛爆炸的西州鋼廠去年還欠咱們六十萬,人家這一出事兒,咱們怎麼好要啊,這不趁火打劫嘛。所以寧願不要這利潤,我們也不能連老本兒都搭進去。”

二人正在說話,電話急促地響起,是豔華打來的,說銀花被警察帶走了,供銷社五金門市部被封了。

“啊!怎麼回事兒?”

“說是咱們銷售給鋼廠的溫控閥和減壓閥出了問題,導致了鋼廠高爐爆炸。”

“我的天吶!”楊柳方皺著眉頭,表情痛苦地說了一句話,隨即嚴厲問道:“這批貨是誰進的?”聲音有些尖銳,辦公桌前的王山聽後一震,他沒見楊柳方如此失態過。

“是王山。因為這個東西用得比較少,當時王山還是單獨給他們從江蘇進的這批貨。”

“王山,溫控閥和減壓閥怎麼回事兒?”楊柳方喊著王山的全名,大聲質問。

“什麼怎麼回事兒?”王山一臉疑惑。

“鋼廠爆炸說是因為採購咱們的閥門出的問題,現在銀花已經被抓了,供銷社也封了。你怎麼解釋?”

“啊!雜慫!背扇著!”王山一拍桌子,著急的家鄉土話都一股腦出來了,也不知他在罵誰。隨即意識到楊柳方聽不懂,立即改用普通話說。

“楊老闆,這批閥門採購是從江蘇一家特種閥門廠採購的,人家是國家核工業部的直屬企業,專給原子彈製造閥門的。當時我就考慮他們是鍊鋼,溫度高,所以才不計成本的採購,一個閥門我們連50塊錢都沒賺。我若騙你,天打五雷轟,生孩子沒屁眼兒!”王山憤憤的慌不擇言,氣的渾身顫抖。

楊柳方聽到“核工業部、原子彈”這些詞的時候就已經略微放心了。知道這種情況,看王山的神態,他覺得這次採購不會有問題,就結束通話電話,然後又拿起來,打過去,是書報亭的老闆接的,說打電話的人已經走了,楊柳方本想讓豔華幫忙照顧王山家的孩子。現在聯絡不上,只能先處理問題,看看結果之後在讓王山離開。

他撥通了李主任的電話,辦公室秘書接的,說李主任已經被帶走調查了,聽說是領導監督不力,要承擔連帶責任。楊柳方這才慌了神!在打電話給皮革廠,是李桐福接的,他知道阿哥沒事兒,才緩慢的坐到椅子上。

楊柳方突然有些六神無主,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想打電話,卻不知道該打給誰,自己熟悉的除了李主任,就是開發區陸書記,鋼鐵廠是國企,省領導都不一定能說上話,更何況這二位。還有他發現自己平時挺光鮮的,可是真遇到事兒,卻發現那些和自己稱兄道弟的人,一個也指望不上。他還是不自覺地撥了陸書記的電話,因為除了陸書記,他也沒人可打。

“陸書記,我供銷社出事兒了。”

“怎麼回事兒?和鋼鐵廠爆炸有關?”陸書記不愧是警察出身,一下問道關鍵點上。楊柳方就把供銷社銷售閥門的事情詳細的說了。

“小楊,作為你的父母官,省裡和國企的事情我也無能為力,現在事情已經出了,你就只能先等待調查結果吧。”

“那我或者我們的人會因此坐牢嗎?”

“嗯,重大經濟損失和生命財產安全,你們是要承擔責任的。”

“那要判多少年?”

“這要看責任如何認定,如果你們是連帶責任,無意造成國有企業損失。會判個三到五年吧。”楊柳方聽完一哆嗦,“啪”一下電話掉了。他忙彎腰去揀起來,電話那頭傳來了“嘟嘟”忙音。

他合上電話,沒在撥過去,而是仰面靠在了椅背上。許久,才對王山說:“三哥,你去回家接孩子吧,銀花暫時出不來。”

王山看到楊柳方的脆弱和無力,不忍在相逼,就慢慢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