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江。

午後的縣城街道上。

新任峽江知縣於奇正騎馬走著。

“所以如此重要之地,朝廷居然就只有一個守禦千戶所?”

他多少有些震驚的看著身旁的錦衣衛孫恩。

當然,兩人現在都是便服,後面還跟著一輛馬車,馬車裡面是於知縣的新婚妻子。

後者正好奇的看著外面商鋪,雖然她身上穿著大明女裝,但模樣很明顯帶著異域風情。

這可是楊大使的義女。

據說是西域某個什麼城的,整個城都被帖木兒屠了,楊大使收復之後看她可憐就收為義女。

像她這樣的在五臺山還有很多,楊大使的義女那是充足的。

估計這次西征,還能帶回來更多,畢竟楊大使宅心仁厚之名天下皆知。

而對於五臺山的學生來說,畢業之後考進士,領美女,正可謂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那人生也是很有奔頭,而且楊大使這些義女學的東西不比他們少,要知道五臺山的學校,最初其實是教她們的,只不過這種新式教育讓先帝看中,才開始從衛所挑選學士。

甚至一開始很多義女都是這些新學士的老師……

楊大使時間有限,很多東西也沒別的老師,這些義女至少系統學習過,所以最初的五臺山那些學校裡,一個個小女孩講課,下面一群比她大的男學生認真學習也是一景,這些年才逐漸沒了,但女老師依然有。

至於於知縣當然是五臺山畢業的,不過他是農科進士,因為目前的峽江知縣已經辭官,所以直接被吏部選為知縣,然後在孫恩等十名錦衣衛保護下,從京城趕到這裡接替原來的知縣。按說他應該先到縣衙做個縣丞之類,但不知道為什麼直接選他做知縣,不過對他來說當然是好事,現在他這樣的新科舉進士正在逐漸替換原本的舊科舉官員。所以後者不少心灰意冷,知道自己留在位置上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前途,而且現在的朝廷越來越倒行逆施,各種令儒生捶胸頓足的政策不斷推行,舊官員們也都頗有點不願意同流合汙的味道。

當然,關鍵還是沒什麼前途,畢竟這架勢一看就明白,以後就算升遷也是先升那些新人。

包括峽江原本的知縣,三天前也已經掛印而走。

“就是在上游新修了個炮臺,又把原本的袁州守禦千戶所調來,不過也沒什麼大不了,南邊就是自保而已,哪有本事進攻京城?

別說是這裡,就是南昌其實也還是那兩個衛。

朝廷精銳都在北方,新軍都在京城,南方雖然有偽朝,但無非自保,有這些衛所就足矣。

就等哪天大軍南下一舉掃平。”

孫恩說道。

其實這種說法本身並沒什麼錯誤。

誰都知道建文的實力哪怕就算加上王弼,也根本不可能主動進攻朝廷……

雙方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朝廷光京營就六個軍的新軍,這些就差不多十萬,這可是新軍,而建文朝到現在也不過訓練出三萬而已。

而朝廷控制的北方,還有幾乎可以說不計其數的駝城騎兵,更別說舊式步兵這些,可以說朝廷一聲令下,百萬大軍就能南下,哪怕就是建文朝和朝廷差距最小的水師,那也是至少兩倍的差距。其中鄭和率領的福建水師就是單挑,也是可以和何迪決戰的,北方還有戚斌的北洋水師,長江口以北都算後者的,只不過常駐倭國而已。

但正因為常駐倭國,反而隨時可以快速南下,因為他們的基地在長崎。

準確說是在佐世保軍港。

這樣的實力對比,讓朝廷控制區民間幾乎確信,建文朝根本沒有北上進攻的膽量。

他們就是自保而已。

所以別說江西,就是湖廣也一樣還是舊的衛所,不過那裡比這邊稍強,畢竟湖廣衛所本來就多,而且旁邊還有貴州的衛所支援。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於奇感慨著。

然後……

“王師,王師,王師北定,王師北定!”

他身後突然響起發瘋一樣的尖叫。

他和孫恩愕然轉頭,看著後面的城門洞,那裡一個老鄉紳模樣的,正在站在那裡抽風一樣嚎叫著。

還舉著雙手。

然後因為情緒過於激動,喊的有些缺氧,立刻搖晃了一下,然後劇烈咳嗽起來。

路上的行人們也都愕然看著他。

四周一片寂靜。

然而下一刻卻是彷彿悶雷般的響聲,所有人都抬起頭,看著頭頂萬里晴空。

“王師,王師北定,徐千戶已經迎降,王師大軍戰艦塞江,已經快到碼頭了!”

老鄉紳後面一個比他略微小一些的氣喘吁吁趕到,以同樣的激動嚎叫著。

於奇和孫恩面面相覷,緊接著於知縣舉起告身……

“立刻關城門,我是新任知縣!”

他吼道。

而孫恩等人拔出短銃。

還沒等那些百姓反應過來,他們就掉轉馬頭直衝城門,這時候城外的贛江上已經可以看到浩浩蕩蕩的艦隊,兩個老鄉紳還沒反應過來,因為過於激動他們都沒聽清於奇的話。那個咳嗽的終於咳嗽完,正好後面的僕人趕到,話說他跑的居然比僕人都快也是真的令人驚歎,這個明顯是本地很有威望的老傢伙,並沒有意識到於奇是關城門的,實際上因為於奇的官話和本地差異頗大,老百姓聽明白的也不多。

“都看什麼,快準備鑼鼓鞭炮香燭酒肉,到碼頭迎接王師,王師來了,大明的天就青了!”

這個老鄉紳擺出一副話事人的架勢喊道。

然後於奇突然出現在他視野,他嚇了一跳趕緊躲避,但卻因為年紀大再加上有點筋疲力盡了,結果被腳下石板縫一絆,直接倒在了地上。

躲避不及的於奇直接從他身上踩了過去。

“啊!”

在他的抽搐慘叫中於知縣也嚇了一跳。

就在同時後面孫恩等人趕到,後者一手短銃一手錦衣衛腰牌,另一個鄉紳明顯認識這東西,嚇得掉頭就往外跑。

“王師,王師,城裡有錦衣衛,去別的門!”

他邊跑邊喊著。

那些僕人無所適從的看著。

孫恩很乾脆的瞄準他後背,緊接著扣動了扳機。

在槍聲中鄉紳倒下,而下馬的於奇已經在關城門,而此時江邊碼頭上,第一艘戰船已經靠岸,船上穿著半身甲計程車兵開始登岸,於奇和孫恩毫不猶豫地的關上了城門,然後一起回頭看著茫然無措的百姓……

“快,去關上所有城門,我是新任知縣,奉旨來分田地的。”

於奇喝道。

雖然語言有些差異,但官話終究還是有不少懂的。

“快,新縣尊到了,咱們聽縣尊的。”

立刻就有人接著喊道。

然後伴隨著混亂的喊聲,那些百姓終於反應過來,雖然這種時候說分田地有些遙遠,但附逆肯定是不行的,他們別的不懂,但至少附逆是不對的,朝廷這兩年各種仁政老百姓也都懂,貪官汙吏越來越少,雖然主要是因為官員本來越來越少,但朝廷的稅的確越來越少,尤其是像江西各地豐衣足食是有了,畢竟他們本來糧食產量就高,再加上新的肥料就更高了。

只要稅收的少,士紳盤剝的少,豐衣足食是必然的。

這又不是明末人口暴漲之後,現在全國總共就六千多萬人口,老百姓也不用非得去開墾那些薄地。

都是好地。

甚至現在連徭役都廢除了,光這一項就足夠老百姓感恩戴德。

對於這個朝廷,雖然儒生和地主恨得咬牙切齒,但老百姓是真的已經視為聖主明君了。

雖然聖主明君剛會走路,還得帶著尿不溼。

“沒法守。”

看著混亂中的百姓們,孫恩很乾脆的說道。

“拖個半天就行,這時候必然已經有船去南昌報信,咱們只要拖半天就足夠讓南昌提早準備。”

於奇說道。

說完他直接衝向城牆,然後孫恩等人也拿著短槍上城牆,後面知縣夫人很彪悍的拎著一支燧發半長槍走出馬車,一手提著裙子,拎著長槍跟著上去,旁邊還揹著個小包包。這時候外面的那些士兵已經接近城門,之前的槍聲沒對他們造成太大影響,畢竟他們很清楚這裡沒有守軍,而唯一的駐軍就是那個守禦千戶所,但後者已經在千戶帶領下直接投降了。

“打!”

趴在女牆上的於奇喊道。

緊接著他和孫恩等人扣動扳機,兩名敵軍立刻倒下。

剩下的立刻清醒,全都以最快速度尋找隱蔽,而知縣夫人卻趴在女牆上舉著那支半長槍向外瞄準。

外面一名敵軍軍官正在呵斥手下進攻。

知縣夫人很乾脆的扣動扳機,伴隨槍聲響起,相距一百多步的軍官應聲倒下。

打完的她趕緊縮回女牆,在孫恩驚愕的目光中,拿出鹿皮包裹的子彈開始慢悠悠裝填。

好吧,她這是支線膛槍。

於奇和孫恩趕緊繼續向外開火。

不過他們總共十來支短銃,肯定阻擋不住敵軍,後者雖然只是前鋒,但卻裝備精良,以神機銃向城牆上射擊壓制的同時,大批士兵迅速衝到了城門前,向城牆上丟擲鉤子準備向上爬。而完成裝填的知縣夫人,卻拎著她的線膛槍,弓著腰悄然走過去,然後從小包包裡掏出一枚手榴彈,很熟練的拉出保險,把手伸出女牆,緊接著鬆開了手……

“轟!”

手榴彈的爆炸中,已經爬了半截的敵軍紛紛墜落。

然後她又掏出一枚,猛然站起身,看著外面正在驚恐向後的敵軍直接扔了過去。

手榴彈的爆炸中多人倒下。

她在子彈呼嘯中以最快速度縮回,然後趴在射孔瞄準另一名軍官扣動扳機。

而此時在城內,部分青壯已經拿著各種武器,尤其是弓弩衝向城牆,民間武器眾多,再加上本地都是山民有打獵習慣,所以很容易在短時間形成武裝。

城外贛江上。

“我就是知道,我就知道黃子澄的話不能信,還簞食壺漿,這還沒出峽江就有人抵抗了。”

花榮舉著望遠鏡在甲板上憂鬱的說道。

“這些文人能懂什麼,他們也不看看如今天下形勢,楊豐和燕王都已經萬里之外遠征異域了,人家是沒本事打廣州嗎?人家根本懶得打,向西域搶錢搶女人多好,上次回來的哪個不是騎著高頭馬,摟住西域美女,裝著一袋袋金銀?打廣州終究是自己家事,楊豐好歹還得要臉,又不能燒殺搶掠,打下來也是朱家的江山,這種事情用不著急。

也就他們文人這些自己騙自己。

還王師北定?

三萬御營去打京城?

就算楊豐帶走兩個軍,京城還有四個軍呢!

就算王弼能到都不一定能打下,更何況王弼還不知能不能過了武昌。”

他身旁的親信說道。

實際上他們這些將領都很清楚雙方差距,這些都是衛所繫統的,和朝廷控制區的衛所將領本來就都是親朋故舊,朝廷這邊又不限制往來,互相之間書信甚至女眷走動都依舊,朝廷控制區什麼樣,廣州朝廷控制區什麼樣其實都清楚。建文朝無非就是三個半省,這點地盤和人口還想打回京城,那真就是笑話了,就算那些文官吹噓的各地士紳簞食壺漿又如何?

難道地方上那些儒生和士紳還能決定誰當皇帝?

他們有這能力,就不至於被太祖高皇帝把臉踩在腳下揉搓了。

他們就是些嘴上叫的歡,實際真動手都是渣的貨色,這大明什麼時候輪到他們做主了?

“不管這些,他們想怎樣就隨他們便,咱們也別太出頭,老老實實照他們說的做,也別做那些惹仇恨的事,以後不管怎樣,都有個餘地,趕緊派人去稟報咱們那位總督軍務,接著是直接奔南昌,還是留下繼續進攻?”

花榮說道。

他們跟著建文朝是因為海外貿易的財富,又不是對建文有什麼忠心。

文官在前面跳的歡,他們在後面悶聲發財,以後敗了有文官頂罪,所以就老老實實讓文官做主。

“他還會怎樣,當然是留下繼續進攻了。

這嘴上都說了各地士紳簞食壺漿,大軍鼓行而下,如今被一個小縣城打臉,哪怕就是為了顏面,也得先打下來,不然大軍才出第一關,就被人羞辱,以後還怎麼吹噓簞食壺漿?”

親信笑著說道。

花榮忍不住也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