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件禮物,被抬到七星書院,都是桂州官吏和富戶送的。

似乎覺得朱銘從中原來,什麼奢侈物品都見過,於是富戶們多選擇贈送土特產。

朱銘也懶得拒絕,只當是收的束脩。

“老酒是什麼酒?怎每家都送一罈?”朱銘看著禮單問。

蔡懌、尚用之等官員也來慶賀,前者說道:“麥麴所釀,乃廣西特產,以桂州猶多。士紳之家,每歲必釀,婚喪嫁娶、招待貴客皆用此酒。”

尚用之說:“前番招待成功,便喝的是老酒。另有一種古辣泉,藥酒是也,出自山中夷人之手,色澤微紅,可防瘴氣。”

各種土貨禮品,朱銘都覺稀奇。

他居然看到了葫蘆絲,外形與後世大同小異,只不過宋人稱其為胡盧笙。

還有一種盧沙,豎八管,橫一管,類似排簫,聽說是瑤族樂器。

禮品當中,以瑤貨居多。

瑤族在宋代多寫為“猺族”、“搖族”,桂林周邊的熟瑤,還沒納入官府統治,不需要交稅服役,因此跟漢民相處較為和諧。他們經常下山賣貨,商賈運去北邊售賣,算是各取所需。

讓張鏜、李寶、關勝等人,把禮物都搬到庫房,朱銘問曾孝端:“本地報名的學生有多少?”

“已有七十六人,”曾孝端說,“年齡最長者28歲,年齡最幼者13歲,甚至有就讀於州學和縣學者。”

當天,慶祝完書院落成典禮,朱銘開始了第一次旅遊。

走得不遠,就在七星山的另一側。

蔡懌、尚用之兩位驢友帶隊,朱銘領著諸多學生,坐船去游龍隱巖。

可泛舟直入洞中,內部高大廣闊,洞頂隱有龍跡。

朱銘沒怎麼看出來,但蔡懌堅稱那是龍型,又有水光搖曳增強效果。盯著看了好半天,朱銘只能承認那是龍,這樣才能匹配風景名勝。

行舟一箭之地,前方有洞門可出,半山腰遇到寺廟。

住持是個叫義真的老和尚,合十鞠躬道:“龍隱寺與七星書院毗鄰,今後朱山長常來喝茶。”

“好說。”朱銘微笑。

他並不憎惡任何宗教,前提是別沾染太多世俗。

這個龍隱寺就不錯,並不修築殿宇,也不兼併土地。以巖洞為佛堂,靠收香火錢過日子,攏共也才幾個和尚而已。

巖壁鑿有佛龕,朱銘入鄉隨俗,也上前拜了幾拜。

隨即又去遊覽別處,義真和尚指著巖洞的一角說:“那邊有登山杖。”

估計常有人來遊玩,龍隱寺準備了一堆登山杖,免費提供給遊客,反正他香火錢收得足。

朱銘和學生皆去取杖,蔡懌等資深驢友自是有備而來。

曾公巖等名勝陸陸續續都看了。

方廷實玩得很高興,他以前沒怎麼來過,頗有被拉下水做驢友的徵兆。

範致明則是問東問西,在嶽州收酒稅時,他也喜歡到處遊覽,還把歷史人文也一起寫進書裡。

只爬了一座山峰便天黑,山中亦有村社,眾人前去填肚子。

所謂村落,不過十幾戶人家。

但日子過得還可以,經常招待遊客,備下飯食賺些外快。官吏也不來盤剝,否則太守進山旅遊,上哪兒找地方吃飯住宿?

“汪汪汪汪!”

朱銘剛剛進村,土狗就叫喚起來。

狗也欺軟怕硬,看他們人多勢眾,只遠遠齜牙狂吠,不敢衝過來咬人。

尚用之對這裡很熟,下午已派隨從過來準備。他們自帶酒水,在村中燃起篝火,村民提籃裝飯過來。

隨行之人,有會曲藝者,還唱起俚曲助興。

吃過飯菜,已晚上八點多了,居然並未結束行程,蔡懌又帶著朱銘去夜遊灕江。

這些桂州官員,可真特麼會享受。

他們早已準備好畫舫,船上還有本地名妓,諸多學生擠在艙內,就連那些太學生都歡快起來。

遊山玩水,總能讓人忘記憂愁。

幾罈老酒抱出來,眾人舉杯宴飲,繼而開始行酒令。

喝得半醉,蔡懌說道:“今日暢遊,成功還未寫詩。目下且寫一首,我讓人刻在巖壁上。”

“對對對,”尚用之連忙附和,還得意洋洋道,“桂州附近巖壁,我已刻了六首詩。”

好意思說,在旅遊景點刻字,換幾百年後要交罰款的。

本地學生,只跟來幾個,此時都看向朱銘。

他們早知道朱先生精於辭章,這幾日也拜讀了大作此刻都等著朱銘露一手。

就連唱曲的名妓,都投來期待目光。

朱銘說道:“不敢弗諸君好意且拿筆墨來。”

名妓立即起身研墨,捧來紙筆盈盈相望。

朱銘藉著酒興揮毫,也懶得大改,湊合著能用就行:“賦性生來本野流,手提竹杖入桂州。飯籃向曉迎殘月,歌板臨風唱晚秋。兩腳踢翻塵世路,一肩擔盡古今愁。如今不受嗟來食,村犬何須吠不休?”

“妙哉!”

旁邊之人,紛紛喝彩。

沒人計較此時是晚冬,而非詩中的晚秋。

這寫的是之前在村社吃飯,又夾雜朱銘的人生際遇,寫情寫景,虛實相合。

明面在埋怨村犬,其實在諷刺奸黨。

範致明估計喝醉了,歪著身子說:“我卻沒那般灑脫,身為團練副使,拿著朝廷俸祿,還在受嗟來之食。”

蔡懌說道:“明日選一個好地方,便在七星山刻下此詩。”

朱銘今天耍得高興,喝他個酩酊大醉,便在畫舫裡呼呼大睡。

翌日,返回書院,開始忙正事兒。

他要編寫校規校紀,就是不準賭博之類,相對還算比較寬鬆,不會過多幹預學生言行。

還有分班的事情,有一些未成年學生,朱銘不可能親自授課。將他們編為初級班,讓太學生輪流代課即可。

還有確定課表和科目,身體鍛鍊也不能耽擱。

薛道光傳授的那套體術,當做體操讓學生練習,每天早上都要打一套。

每個班,由學生推選班長,每月輪值更換。還要推選學生會長,協助管理學校。這些安排,在太學裡也有,並非朱銘拍腦袋想出來的。

富戶捐贈的財物,皆由學生們來管,朱銘並不收為己用。

甚至連學校的伙食,也不打算請廚子,由學生輪流煮飯做菜。朱銘和學生們的隨從,可以幫著打下手,願意讀書的也能來聽課。

師生共同治校,學風非常自由,注重勞動實踐,平時還要幫忙種地。

轉眼便到了除夕,朱銘與學生們一起過年。

桂州也有元宵燈會,蔡懌那幫子官員,硬拉著朱銘去觀燈。

就在燈會結束之際,七星書院正式開學,一艘官船來到桂州。

遞送公文的官差,直奔州縣衙門而去。

宋徽宗頒佈聖旨,正式廢除三舍法!

全國各地的州學、縣學,如果在元豐年間就已有的,依舊予以保留。元豐之後興建的官學,以及辟雍、宗學及諸路提舉學事官屬,全部予以廢除。

也就是說四級升學體系,退至元豐年間的狀態,蔡京的學制改革通通作廢。

學生全部清退,老師回京等缺。

太學依舊實行三舍法,可以繼續考太學試,但不再繼續對外招生。

桂州的校長和老師們都傻了,他們並未遭到裁撤,卻比直接裁撤更慘。

裁撤之後,還能回京補缺。

如今這麼搞,等於被晾在桂州。他們的學生無法升貢了,全都要去考科舉,以進士錄取人數來判定政績。

訊息傳出之後,大量士子退學,紛紛回去讀私塾。

因為州學的科目亂七八糟,比朱銘的七星書院還教得更雜。摻著《道德經》、《南華經》、《列子》等課程,這些都是忘了取消的。

一部分士子退學之後,跑來七星書院聽課,朱銘這裡愈發興旺起來。

就是老師不夠,他跟範致明兩人教不過來。

而且缺乏校舍和宿舍,後來的學生不能住校。

範致明已經對朝廷無語了,忍不住吐槽:“這次罷三舍法,罷得毫無徵兆,讓官學師生如何適應?諸多政令,乍興乍廢,此非治國之道!”

朱銘笑道:“朝廷缺錢了。官學退回到元豐制度,全國一大半學校會撤銷,每年能省下無數錢財。而廢除的又是蔡京政績,王黼當然要竭力推動。這就是君臣的想法,皇帝是為了省錢,王黼是為了打擊蔡京。”

廣西這邊還不算啥,江浙百姓才是快瘋了。

方臘起義雖然還沒完全鎮壓,但基本沒有翻身的可能,就連方臘本人都流竄去了江西、福建山區。

於是,宋徽宗迫不及待的恢復應奉局,花石綱又特麼重新搞起來了。

兩浙兼江東經制使陳亨伯,為了給童貫籌集軍費,建議在江浙收取經制錢。

也就是加徵賣酒、賣宅、賣田的牙稅,加徵常賦外的頭子錢,以及其他一些專案稅金。

加稅的物件,涵蓋各行各業,商人、地主、市民、農民一個也別想跑。

江浙人民那叫一個悽慘,先被方臘洗劫,再被官兵洗劫,本來就已經損失慘重,朝廷居然還要瘋狂加稅,而且還恢復了見鬼的花石綱!

說好的罪己詔呢?

童貫本人已經回到東京,讓部下繼續追剿方臘殘兵。

對於徵收經制錢,童貫表示贊同,畢竟打仗確實需要用錢。

但突然恢復花石綱這事兒,就連童貫都感覺不可思議,勸諫宋徽宗說:“東南人家飯鍋子未穩在,復作此邪?”

宋徽宗大怒,童貫因此獲罪,只得加倍討好皇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