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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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起前塵往事,林凝素心中便有些鬱結,她離開了帳子,自行來到溪水邊散心。
抓起一大把圓潤的鵝卵石,一顆顆投進溪水之中。
“沈世子,找到了,我們姑娘在這….”身後隱隱傳來雲鸞的聲音。
“好,多謝。”
雲鸞看著世子和不遠處的自家姑娘,掩著唇笑,而後識趣地走遠了些。
輕快的腳步聲漸近,與之一同而來的,還有縷縷飯食的香氣。
林凝素回眸,見沈敬安笑意盈盈,他懷小心翼翼地護著一個食盒,生怕灌進了風,散了熱氣。
“阿素,這是我母親特意吩咐自家帶來的廚子做的烏鳧湯羹。”沈敬安緊挨著她坐下,將食盒開啟。
“母親聽說了南園的事情,十分擔憂。所以特意煲了這湯給你安神的。”他盛出一小碗來,放在少女的手中。
“快嚐嚐看…”
隔著白瓷碗,湯羹的熱度傳遞至掌心,林凝素拿起湯匙,嘬了一小口。
“味道很好。”她笑著說道,“要替我多謝你母親。”
沈敬安見她喜歡,立刻笑眯了眼,晶亮的眼眸中倒映著眼前人的影子,露出兩顆虎牙。
“阿素若是喜歡,待我們成親後,每日都做給你。”
被敬安這樣一鬧,方才那些沉鬱情緒也消散了,她笑問道:“你就不怕我吃成個胖子?”
“那又怎樣,你開心就好。”
二人又天南海北地聊上許多,日光漸落,天色些許昏暗。
“該回去了,阿素,我送你。”
“不用了,我和母親的帳子就在那邊,雲鸞和我回去便好了。”林凝素踮起腳尖,替沈敬安規整著衣領,“快回去休息吧,明日的擊鞠賽,還指望你給我贏個彩頭回來呢。”
沈敬安猶豫片刻,答道:“好,路上小心。”
“雲鸞,護好你家姑娘。”
日落黃昏,山間的空氣略有些涼。
林凝素收攏著外衫,由雲鸞攙扶著往營帳去。上都城平日晚間有宵禁,故而很少有人出去遊樂。但到了此處,便沒那麼多規矩。天還沒黑,這附近的營帳便幾乎空了。
宴飲的宴飲,小聚的也大多去了主帳那邊。此處,格外安靜。
忽而,她聽聞離她最近處的營帳後有輕微響動。
“誰在那?”
片刻後,營帳背後走出一個人來。
日光昏昏,許融負手而立,他眉目陰鬱,看人的目光總是如冰碴子一般。
他只站在那,卻不說話。
神出鬼沒的,也罷,許融這人慣會如此。要不然日後也不會因著用兵詭譎被各國視作瘟神….
林凝素滿頭霧水,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又招惹了這個兵木頭。
既然有話,那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雲鸞,你先去那邊等我。”林凝素吩咐道。
“姑娘…”雲鸞不安地看著許融,不太願意離開。
“沒關係的,這裡離主帳近,他不會將我如何。”
雲鸞半信半疑地離開,但仍在不遠處緊緊盯著許融。
只剩二人,許融終於肯開口。
“連你的寶貝哥哥都扔下了,就是為了陪沈敬安?在下倒是看不出來你還要耍什麼花招。”
林凝素聞言,眉心一擰。許融說話難聽也不是一天兩天,她還不至於和這人生氣。只是他這話奇怪…
就像是,知道些林硯並非父親之子一般…
她之前對林硯的舉措,的確是超出了兄妹之界限的。旁人若只以為是兄妹,並不會多作懷疑。
可若是知曉了一些林硯的身世,那便大大不同。
“許將軍是聽牆角慣了的嗎?”林凝素抱起雙臂,迎著這人的目光交鋒。
“在下只是想知道,林姑娘此番舉動,又是想對阮表姐做什麼?”許融定定地看著她,“或者說,是又想做什麼,引起你那位哥哥的注意。”
如果剛才只是猜測,那麼現在林凝素完全可以確定,這人分明是知道林硯的身世。
“哈,怎麼,我想讓兄長多偏愛我一些也不成了?長嫂未進林府前,若不讓哥哥多關心我些,那麼長嫂進府後,可就沒有機會了。”林凝素說著,露出手腕上的玉鐲。
“不日,我也要與敬安定親了,你心中所憂慮的,大可咽回腹中去。”
因著從前三人在學堂中的一些往事,許融是識得這玉鐲的。
“但願林姑娘所說乃是真話。”許融自然不信。
林凝素偏執了太久,偏到忘了她自己,偏到與他決裂,怎會突然收手?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卻有一句話想要告知許將軍,知道太多的人,往往是命不長的。”林凝素上輩子一心撲在林硯身上,稀裡糊塗過了半生,竟連許多隱藏的資訊都錯過了。
許融…
“不勞林姑娘掛心。我也有一句話要叮囑姑娘,若日後朝野傾頹,改天換地,沈敬安可沒有護住你的本事。”
手握權柄的人,只會以權來傷她。她和敬安之間,無人可以置喙。
“多行不義必自斃,在下奉命追捕縱虎南園之人,姑娘好自為之。”許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林凝素看著這人離去的背影,暗翻白眼,說了這樣許多,這人還是懷疑她會害了阮清。
南園縱虎…許融倒是也看得起她。
是她從前的惡人形象太過深入人心了嗎?
也罷,許融,不過亦為了阮清罷了。到時,這些人再怎樣為紅顏勾心鬥角,她也只是在一旁看熱鬧。
圍獵第二日,卯時,天方擦亮。
營帳附近陸續有人起身活動,若是在上都城,這個時辰早便去上朝點卯了,這般悠閒的片刻喘息,官員們都不願浪費。
大戶人家的官眷們雖平日裡不用出戶,但在家中也有規矩守著,不會貪睡太晚。而林凝素則不同,她在家無法無天慣了,非得睡上個日上三竿不可。
沈敬安天還未亮便爬了起來,想要去尋林凝素,但它一個大男人,也不便去姑娘夫人的帳子處去尋,只能乾巴巴立在主帳的宴廊前,望眼欲穿。
等到林凝素姍姍來遲,已是辰時過半。
人家常說,腹中揣著心思,很難睡得香。林凝素現在倒覺得,這話對她來說無用。
眼看著沈敬安招手,她也加快腳步。
“阿素,不是要參加擊鞠賽嗎?怎的這樣晚。”
“哎?是今日嗎….”林凝素疑惑地問道,往常的賽事,大多是在圍獵第三日才開始。
沈敬安解釋了一番,她才知道,原來是幷州天災,許多民眾流離失所,而庫中餘糧不足。昨夜加急來報,雖然阮大將軍已經推薦了平災人選,但當今聖上心繫此事,故而想加快圍獵程序,好能快些回到上都。
“那,這圍獵還舉辦?”林凝素朝著更衣的地方去。
“自然要辦,真金白銀已經砸了下去,總不能直接回到上都。”沈敬安催促道,“阿素,快去換馬服,待會我們將彩頭全贏過來!”
“好!”
孟朝的擊鞠賽沿用前朝之規則,場上兩隊,一隊三到四個人左右。騎馬者手持長杆,將木球打進毬門之中便可得一籌。
雙方對手先達到十籌者是為勝。
為貴女們準備的馬服大多是宮中的尚衣局所制,做工精緻,繡樣華貴。
林凝素站在鏡前,看著自己身上利落的袖口和收腰,是真心覺得這馬服比平日裡的長衫方便許多。
擊鞠太過消耗體力,而她現在的確身體未痊癒。
沒記錯的話,那個玉墜子作為彩頭的比賽….似乎就是第一場比試。
那麼,便參加這一場。
林凝素來到賽場前挑選著馬匹,賽前擂鼓陣陣,宴廊中看熱鬧的人踮起腳尖,目光都匯聚在賽場另一面的一座高臺上。
有宮人手持木盒,小心翼翼地將手中之物擱置在高臺之上。
木盒被開啟,一個質地細膩的白玉墜子赫然出現在眾人目光之中。
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瞧出來,這是個不可估價的好東西。
眾人紛紛沸騰,去宮人那登冊想參與第一場的人將造冊處圍得水洩不通。
“阿素,還是你有先見之明,早早地便去登了冊。”沈敬安看著那烏壓壓一堆人說道。
林凝素點頭,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我們的對手會是誰?”
她話音剛落,便見到阮清自更衣帳中走出,她身著淡色馬服,沒了繁冗長衫的裝飾,更顯清麗窈窕。
阮清一出現,人群自覺地給她讓出一條路來,登冊的宮人見是阮柱國家的女兒,立刻笑意盈盈。
林凝素看著這一切,心想,這一切應該是與上一世差不離。
不過,這人左手臂上還綁著一條固定的綢布,昨日才受傷,今日卻堅持來參賽,多少有些奇怪來著。
上一世,阮清作為反方,與自己競爭那一條玉墜子,結果自然是…她所在的一方自己敗了。
那條玉墜子阮清得到後,便轉贈給了孟桓,從此孟桓對阮清生情。
後來,便是孟桓與自己聯手,破壞了阮清和林硯的婚事。
再後來,便是林硯登基成為新帝,她嫁給林硯,父親被貶漠北,舉家流放….
一步錯,步步錯。
“阿素,想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在想,我們只有兩個人,怎樣比試呢?”林凝素回過神來,上一世,她並不喜敬安,所以未邀請他和自己一隊。
是敬安想要和她多相處,故而主動填補空缺的。
至於另外的兩個人,一個似乎是兵部尚書家的一位庶女,另一位則是林硯。
這人大抵是不願意的,是她軟磨硬泡了林硯陪她一起上了賽場。
這次,還是算了吧。
而阮清那邊,自然是有個許融的。如若不是顧著太子的身份,孟桓只怕也會親自上擊鞠場,畢竟那玉墜子是他母親的遺物。
所以對面應當是阮清,許融…和五品官員家的一對兄妹。
“阿素,不若我尋個人來與我們一起。”
“好。”林凝素點頭,視線飄到遠處高臺的玉墜子上。
她邊看邊計算著勝率,一時有些出神。沒察覺到身後的高大身影。
衣衫微動,後頸一陣細癢,林凝素以為是蚊蟲,抬手欲趕走,誰料觸到溫涼的面板。
她立刻轉身,差點撞上身後人的胸膛。
“林…..哥哥。”差點喊出林硯的名諱。
這人像是沒看到她震驚的神情一般,又自顧自將人轉過去,靈活的手指繞不時能觸到後頸的嫩膚。
片刻後,他道:“釦子系錯了兩顆,還是這樣粗心大意。”
林凝素轉過身,看著林硯面上真切的笑容,心中不由得有些難過。
她想起了,原來,在自己沒有向林硯表明心跡之前,這人對她是那樣的體貼。
別人家妹妹有的,她肯定有。別人家妹妹沒有的,林硯也會想方設法滿足她。
是她的錯,錯在勉強,錯在非要將這真切的親情碾碎,變成愛情。
“哥哥。”林凝素輕撫上身後的絲絨扣。
“怎了。”林硯揉著她的額髮,問道,“是想要那個玉墜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