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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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間的四人都被林硯這突然的附和提議弄得一時語塞,愣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林業笙很少在子女面前袒露自己的怒火,但這次真的忍無可忍。
先是林硯,明明這三五年來在翰林院修撰做得好好的,一直聽從他的囑託,不露鋒芒,也不暴露才華,只安安分分地做事便好。
哪知這次幷州起事,林硯直接上了聖上一疏,論斷幷州災禍的解決法子。那奏疏他見過,其中所述闡剖明晰,深談局勢,字字切在要害上。
連他協助聖上處理政務多年也不見得能將一件事思考得這樣周全,相比於如今太子殿下的中庸作風,若林硯真是皇子身份,恐怕未必不能與孟桓一爭…
林業笙心中感嘆,但再可惜也無用。
據侍奉在聖上身邊的宮人透露,聖上對此疏態度未明,卻下了旨意欽定林硯跟隨前去幷州。
這下,林硯算是將自己推上了上都城最惹眼的風口浪尖。更是會遭到太子殿下的忌憚。
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每月那一碗藥已經讓他為難不已,若是林硯再因為此次的事情直接送了命,可怎麼好。
思及此,他更沒心思用晚膳。
也罷,親父子尚且有離心的時候,更何況是他與林硯。
另一邊的林夫人對這提議也是萬般個不同意:“素素,幷州那地界,人吃人都是有的,姑娘家在那十分危險,還是別去了。”
“再說,我本來和敬安的母親商議著下個月要給你們定親的事,你不在怎能行呢?”
“你若真嫌上都鬱悶,成親後便讓沈世子帶你去吳郡,阿孃再不管著你。”林夫人苦口婆心,想讓林凝素改變主意。
林凝素垮著小臉,安靜地坐在那,絲毫不肯讓步的模樣。
一旁的沈敬安本想繼續勸幾句,但他到底是外人,不好置喙太多。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有一種,他再多說一句,那兄妹倆的眼神便能將他一起絞住的錯覺。
這幷州,非去不可嗎?
不明其中秘辛的沈敬安只能搖搖頭,心中思量著改日再私下裡勸林凝素。
“這晚膳也不必用了,你們兩個,去祠堂跪著,未經我同意,不許起身!”
這場鬧劇以林父的怒火和林氏的家規收尾,林凝素不情不願地挪騰著,她抬頭看著走在前方的林硯,這人好似沒事人一般,倒是態度平淡。
天色昏暗,林硯的背影與濃如深墨的夜色融入一體。林凝素眨著眼睛,幾欲看不清,她連忙快步跟了上去,手提燈籠的暖融光芒照在二人身上,瞬間將黑暗剝離開來。
林硯頓住腳步,微微側頭打量著身旁這個纖巧的身影。隨後,他長臂一伸攬上少女的肩。
“走吧。”
林硯很少笑,上一世在林凝素表明了心跡後便更是冷麵以對。可這人若笑起來,當真和煦如春,能化經年之冰一般。
林凝素被這笑意感染,此世雖前路漫漫,卻仿若提前瞧見了兄妹和睦,舉家團圓一生的情景。原來只是做對了一個選擇,便能這樣幸福嗎?
燈火下,她揚起笑容,甜甜道:“哥哥。”
此刻她心中隱隱雀躍,忽視了林硯笑容下那抹病態和瘋癲。她不知道,有些黑暗,不是螢火之光就能照亮的。需得獻祭渾身骨肉,燃盡精血,才能夠窺破一角。
林氏歷經多代,宗祠亦修繕宏偉,無數的排位層疊而列,好似一雙雙洞悉人心的眼睛,讓犯錯之人誠心悔過。
但林凝素覺得自己可沒做錯,不情不願地跪在地上。
“哥哥,你為什麼支援我與你們一同去幷州?”林凝素對此百思不得解,分明上一世自己哭天鬧地,將林府作了個底朝天,這人也沒幫她多說一句話。
“幷州雖亂,卻也適合磨礪。如你所言,見見世情也是好的。”林硯脫口答道。
“….哦。”
話畢,空曠的祠堂內便安靜下來,只餘落雨拍打磚地滴答聲響。
林凝素側眸,見林硯閉著雙眼,不知在思量些什麼。父親一時半刻是不會消氣了,這長夜漫漫,她想聊些什麼打發時間,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從前二人相處大多是她主動,三句有兩句是明裡暗裡吐露愛意。如今乍然找到點正常兄妹間的感覺,她反倒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聊點林硯感興趣的?
“哥哥,我聽說,這次去幷州,阮姑娘也會同行。”林凝素說道。
聞言,林硯睜眼,看向她。
果然,阮清就是好使。
“聽說,她想去滄州看望祖母,也是近些日子出發,但現在外邊亂,她一個姑娘不大安全,所以會和畿輔軍一同出發。”林凝素解釋道。
林硯雙眼微眯,問道:“未曾聽聞此事,你如何得知?”
她被問得一時語塞,忘記這人現在是平亂軍隊的督辦了…孟桓可能還沒來得及通知林硯。
“我….”
林硯語氣忽然變冷,道:“你今日出去,是見了太子殿下。”他十分肯定,並不是在詢問林凝素。
可她出門時,分明是報了說自己出門買脂粉來著。這人如何得知…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林硯接著說道:“今日我亦在聽雨樓會友。”
林凝素暗自責備自己太不謹慎,她思忖片刻後說道:“今日是太子殿下相邀的,今日阮清姑娘總來林府與我小聚,他是來問我…阮清姑娘的喜好的。”
對其他人撒謊或許有用,但在林硯面前,她真的無處遁形。此刻實話實說反而正常些,更何況這本身就不是什麼值得隱藏的事。
“他說想在臨行前送阮清姑娘點物件,說是留個臨行前的念想。”林凝素故作猜測,“太子殿下這般做法有些奇怪,他該不會是傾慕阮姑娘吧….”
早些讓林硯知道這個潛在的敵人是好事,說不定都不用她來防著孟桓這個暗敵了。
林硯輕應著,示意她說下去。
“之後,我便提議說讓阮姑娘同行,以防路途遭遇山匪。”
林硯輕笑了一聲。
“哥哥,你不高興阮姑娘同行嗎?”林凝素覺得這人怪怪的,她說不出。
“怎會,我自是歡喜。”話畢,林硯便又閉上雙目。
林凝素點點頭,安下心來,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時辰漸晚,她本以為十幾歲時的精力是無限的,怎麼折騰都不會累。沒成想只是跪到丑時,便支撐不住,昏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竟是第二天一早,她仍舊在祠堂內,只不過是枕在林硯的腿上,身上蓋著誇大的外衫,身下還有兩個不知從哪弄來的軟墊。
她腰痠背痛,緩緩起身:“….哥哥。”
看來父親這次是真的動了怒,真的讓他們在祠堂待了一整夜。
林硯一夜未眠,眼下一片淡淡烏青。
“哥哥,你快去休息一會吧,父親不會怪你的。”她話音剛落,雲鸞便自祠堂門外衝進來。
小丫頭高興地說道:“姑娘,大公子,老爺讓你們起身了。”
“姑娘,快回去吧,一夜在這裡肯定未休息好。”
林凝素攥著衣角,重新跪在那裡,說道:“我不回去,你便去替我回稟父親,他若是不應允我去幷州,我就不吃不喝跪死在祠堂內。”
雲鸞愣住了,她家姑娘自小便沒吃過苦,平時抄家規都嫌累的人,怎的今日卻這樣決絕。
果然姑娘是心中念著兄長,想和大公子一起去幷州,雲鸞如是想道。
“….是,姑娘。”
林業笙到底心疼她這個女兒,儘管被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但還是不情不願地答應了。
真是反了天,從前還有個林硯能替他管住林凝素,現在倒好…
林業笙也沒在這件事上糾結多久,因為邊疆也出了大亂子。
阮柱國在漠北正和狄人打得火熱,西羌國又趁火打劫,忽犯孟國和西羌邊界的一座重要城池——千伍關。
這幷州的內亂還燒著,外邊也沒停歇,要不是東邊乃是汪洋,孟國就差四面漏風了。
雖說現在軍和糧尚且足夠,但朝中可用的武將並不多,要麼是中庸之輩,無法勝任關乎孟國生死存亡的一戰,要麼是年紀太小難以服軍。
這中庸之輩裡,便有沈敬安的父親鎮遠候,鎮遠將軍。沈家先輩忠烈,替祖皇帝打下江山,被封了侯爵。但沈家的用兵人才似乎是在祖皇帝那一代都用盡了,子孫再沒有大能者。
沈敬安的父親雖說有一腔衷心,可用兵作將….只能說可打一些不痛不癢的小仗。
這不,聽說鎮遠候連上三回請命疏都被聖上回絕了。
最後,是阮柱國向聖上舉薦了一人,出戰千伍關。
那人便是許融。
許融年紀輕,委此重任實在難以服眾,群臣反對。但在當今陛下這,阮柱國的話便是如同先帝聖旨。
不過,阮柱國沒看錯人,這場仗,許融打贏了,千伍關以少勝多的大捷,西羌之後三四年未敢來犯。
林凝素想想便覺好笑,可憐這人才沒和他的阮姐姐相處幾日,便又被調離了京。
許是背後不能唸叨人,她正樂得歡,許融便來找她,未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