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黃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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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凝素瞧著這侍女不順眼,她可不是阮清這樣好脾氣的人,從不委屈了自己。
“阮姑娘想做些什麼,自然由她自己說了算。”林凝素沒說重話,卻也敲打了這侍女。
前些日子見這人干預阮清的吃食和衣著她便心覺不滿了。
那侍女深知這位林大姑娘在上都城的“惡名”,哪敢向對著阮清那般用軟刀子割,只能答一聲是,隨後退到一丈之外守著。
“清清,她是什麼人?”林凝素單看那派頭,不像是侍女,而是柱國府遠親一般。
“是自小便跟在滄州照顧我的阿嬤。”阮清答道。
林凝素點頭,亦不再多問。
阮清手上還攥著絛帶,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上前贈與林硯,說到底…還是唐突了些。
林凝素最見不得猶豫之舉,她撫上阮清的肩,輕輕推著:“既然你心中有他,我哥哥心中亦有你,為何不早些讓他知曉呢?”
阮清低下頭,默默良久,將絛帶收回到袖口中,笑著答道:“太倉促了,不如尋個合適的時機。”
林凝素點頭,也好。
馬匹所需的糧草置辦充足後,幾人又重新踏上去幷州長鄴的行程。她們兩個才一上馬車,除了之前跟在馬車前後的護兵外,又多了十幾名,密密地維護在馬車的外圍。
甲冑行走間的撞擊聲響如雹打霜地,林凝素眉頭一皺,問道:“為何又指派了這許多人來?”
阮清搖搖頭。
這時,忽聞外頭傳來林硯的低聲囑咐:“凝素,阮姑娘,之後的行程,無論二位姑娘聽見了什麼,都不要掀開車簾來看,只需在馬車中休憩便可。”
起初林凝素還不知道林硯這話是何意,直到鄰近黃昏,該是已經進入幷州境內的時候。道路兩旁隱隱傳來哭嚷之音,起初微弱,隨著馬車深入到不知何地,這聲音愈來愈響,似是有上百人共同哀訴一般….
“貴人,可憐可憐我家孩兒,給些吃食吧….”
林凝素心中一動,抓著身側的糕餅便想掀開車簾,卻被阮清按住了手臂。
“凝素,林大公子有言,不讓我們掀開車簾。”
“…..”林凝素便又坐回軟墊上。
外頭的聲音還在持續,不是一層車簾就隔得住的。同樣遮掩不住的,還有未明的氣味。糞水和雨水混合,數不清的餓殍未曾收殮,路上白骨森森,酸澀而腐敗的氣息瀰漫在空氣中。
阮清立刻將手中巾帕疊成兩層,浸了水遞給林凝素。
“凝素,快覆面上,若不然….身子弱得了風寒疫病便難醫了。”
林凝素滯滯地點頭,接過巾帕。
“清清,你說,外頭現在是什麼光景?”她本以為自上都到滄州一路所見,已經是所謂的民間疾苦了,不曾想與此處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
她話還未完,忽聞外頭有女子淒厲的喊叫聲,在嗚咽的群響中格外突出。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紅姐兒…我的女兒…嗚還給我….”
“…..滾回去,不這樣做,你想讓全家都餓死嗎?”一個蒼老的男音響起。
“這是我家全哥兒,你快領走罷…我….”另一個頗為年輕的男聲哽咽著說。
女子仍在哭喊:“紅姐兒!我的紅姐兒….”忽然,她瞧見了不遠處漆紅的馬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撲了上去。
“有吃的…有吃的…給我吃的,紅姐兒不用被吃…給我!”她向馬車邊跑邊爬,癲狂喜悅的樣子也帶動了路邊其他奄奄一息的災民,都蠢蠢欲動地靠近著金鈴作響的馬車。
“不要命的,便儘管上前來!”護兵總管亮出長矛,喝退了眾饑民,卻沒能阻止那名幾近瘋狂的女子。
林凝素心如擂鼓,緊緊靠著阮清,不知作何反應。
她盯著几案上早已冷掉的糕餅,聽著外邊愈來愈遠的淒厲喊叫,只是呆楞地坐在馬車上。
阮清亦沒經歷過這種事,狀況並未比林凝素好到哪去,只能與身側的人依偎在一起,期待著馬車能快一些離開此地。
只可惜這段路途太長,長到二人聽聞這些聲響都有一絲麻木。睏倦與恐懼夾雜著,終於在三更天的時候,林凝素靠在軟墊上睡去。
她睡得並不安穩,時時驚醒。
迷迷糊糊間,似有一雙溫涼的手臂環住她的腰身和膝彎,身子驟輕。幷州夜間寒涼,她似乎被帶到了一個更為溫暖的懷抱中。
夢境凌亂,一時是昔日父病母亡,一時是四周民相互食之。
林凝素緊皺眉頭,埋進暖融的頸側,像一隻小貓一般胡亂拱著,最後尋到一個舒適的角度,便抓著身側的熱源不肯放手。
林硯垂眸,眼看著身上的八爪魚揉皺了月白的外衫,不時還軟聲囈語,聽不真切。
“阿孃….”
他拾起手邊的稠絨衣衫,圍蓋在林凝素身上。
“敬安….”
林硯手上動作一頓,他看著少女無知無覺的睡顏,靜默良久。隨後,他毫不留情地將環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臂扯下,任憑怎樣挽留,也未曾心軟。
稠絨衣衫自是比不上溫熱的軀體,林凝素將自己縮成一團,沉沉睡去,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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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林凝素看著這輛不熟悉的馬車,呆滯了好一會。再結合昨日那些可怖的所見所聞,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又做了一場荒唐夢。
“雲鸞?雲鸞?”她掀開車簾,見雲鸞正坐在馬車前打瞌睡,便安下心來。
在車馬隊的最前方,孟桓和林硯駕著馬,不知在談論些什麼。看見這兩個人,林凝素才知道,這輛馬車是林硯的。
她不是好好地靠著阮清睡著了嗎,怎的來了林硯的馬車?
林硯似是心有所感,回首看向髮髻像雞窩的林凝素,晨起精神恍惚,眼神還迷瞪著,似昨夜一般。
他長眸微眯,未曾說話便又轉身同孟桓交談。
林凝素見狀不明所以,問道:“我是不是又給大家添了麻煩?”
雲鸞搖搖頭,解釋道:“沒有呀,姑娘昨晚噩夢,幾次驚醒,大公子才將你帶到他的車馬中的。”
哦,原來是怕她擾到了阮清休息。
“總待在此處也不是事,今夜我應當不會噩夢了,我們先回到自己的車馬中。”
回去之後,阮清亦還未起身,昨夜她們二人被外頭的動靜擾著,都是三更天后才睡著。
什全城本就在滄並二州的邊界上,而幷州的州府長鄴亦臨近滄州,所以這一日一夜行來,竟是離終點只有半天之距。
這些天聽見瞧見這麼多東西,她沒了最初那種新鮮感,反而很想回到上都城。思念母親,也想見見弟妹和敬安。
好在等到了長鄴,就能與父親團聚。
大概又過了一個時辰,車馬隊行至密林之中,雖是林中,但這個月份的幷州早已經木疏葉落,日光照樣曬進來。
“凝素,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阮清睜眼便問。
“巳時。”
“竟然這樣晚了…”
“離長鄴還有一段路程,可再歇息一會。”
二人正說話間,忽聞車簾外馬兒嘶鳴慘叫,馬車也不再走動。
“什麼人!”外頭的護兵紛紛亮出長刃。
林凝素掀開車簾一角,環視外側,只見一群瞧起來十分粗陋計程車兵自四周叢林中包圍逼近過來。
這些人個個身強力壯,凶神惡煞,手持的兵刃不似孟朝軍隊那樣齊整,長矛,短刃,弓箭等並不統一。
但只有一樣相同,這些人的眉毛都被染成了橙黃色,日光下格外顯眼。
“是黃眉軍….”許是昨日被那些災民的狀況驚了個透徹,她現在竟然沒感到多慌忙。
“他們有許多人,而我們只有一小支軍隊…未必能敵得過。”
阮清拉著林凝素的手,說道:“太子殿下和林大公子都善武,隨行的都尉亦是人中龍鳳,必然能化險為夷。”
“我們快躲在車下,不能落入人手,令其分心。”
林凝素點頭,惴惴地聽著外頭的廝殺。
約有一刻鐘左右,前車被刀斧斬斷,一名絡腮鬍的老兵高聲喝道:“抓住她們!”
這人話音剛落,便瞪大雙眼,口含鮮血,仰面倒下馬車。他的胸前,被一支利箭穿過,正中心肺。
林凝素順著這人身後看去,只見林硯正放下弓弩,手中長刀揮舞,與黃眉軍廝殺。他面色蒼白,是因為劇烈的動作,寒毒發作….
間隙的功夫,林硯將左手的弓弩仍向她所在的馬車,林凝素下意識接過。
“清清,你在我身後,不要動。”
四周混亂廝殺,林凝素匿在馬車的軸輪之處,駕起弓弩,盯著四周欲上前的黃眉軍。
方才那絡腮鬍老兵必是一將領人物,他死了,後來的黃眉軍不會甘心。
她的手有些抖,但不妨礙準頭。
若是十幾歲的她,靠著每年圍獵的打打鬧鬧,怎能有這樣好的箭術。這些…都是後來林硯手把手教給她的。
從前只覺多餘,不曾想在此處竟有保命之用。
“凝素!”
她專注於身前的黃眉軍,卻沒注意到後方的流箭,只聽阮清一聲喊叫,鮮血噴湧而出,射中了阮清的左手臂。
“啊…”林凝素連忙放下弓弩捂住阮清的傷口,她喊道,“哥哥!太子殿下….孟桓!快來救人!”
她聲音不小,只可惜兵戈相撞的聲響蓋過這呼喊。在刀光劍影和人影廝殺的縫隙間,林凝素瞧見孟桓立在不遠處,他負手低頭,目光所去的方向,是因寒毒發作而幾近暈厥的林硯。
長刃懸在林硯胸口,持著那把劍的人,正是她們車馬隊的護兵首領,名叫陳雲。
而孟桓正冷眼看著這一切。
這…這不可能,林凝素渾身發冷,一時間心懸於外。
忽聞砰得一聲,長劍被彈開。那護兵首領陳雲立刻收起劍,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投身於熱戰中。
是烏蚩。
原來他一直跟著他們,未曾離開過。
見到一位身份未明的人護著林硯,孟桓亦蹲下身想將林硯扶起,卻被烏蚩的短刃給擋了回去。
林凝素心下焦急,又喊道:“孟桓!阮清受傷了,快將她帶走!”
片刻後,孟桓才轉頭,自人群外殺進馬車旁,自林凝素手中接過阮清。
四周寥落,他們的人馬不多,可黃眉軍還在持續出現,但孟桓彷彿並不慌張。
他轉過頭,向林凝素遞過自己的手:“小丫頭,這樣都沒亂了陣腳,是個能做大事的。”
“方才,沒瞧見什麼令你害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