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阮氏老宅的兩三日內,林凝素都沒閒著,當然這不是她主觀的念頭。

每一日那阮二夫人都將她和阮清的空閒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不是賞花便是觀戲逗趣兒。阮氏祖上功勳,到了阮柱國這輩榮耀算是更甚一步。但這都是阮柱國這個大哥的事,而遠在滄州的阮家二郎在這幾個兄弟裡頭便有些不夠看了。

故而阮二夫人少不得要為幾個子女的未來考慮,若是能搭交上這林大姑娘,也算是為家中這幾個小輩多鋪條路。

十幾歲的林凝素不懂這些,但重活一世的她自己清楚這其中的彎繞。兒女至親總是一世牽掛,故而阮二夫人的所作所為她能夠理解。

更何況這阮二夫人性子爽朗,卻又體貼周到,只會讓人覺著是滄州人待客如親,並無半分不適。

這天,用過午膳之後,眾人更圍坐的遊廊,阮老夫人亦舍了休憩時間作陪。

“….林大姑娘,可定了….親事?”老夫人身子骨弱,說出一句話便得歇好一會。

“母親,您忘記了,前日林姑娘還差人上街尋找那隻險些丟棄的玉鐲。那是人家的定親之物。”阮二夫人解釋道。

“定了哪戶人家?”

“鎮遠候府沈氏。”阮二夫人的訊息倒是靈通,林凝素這親事還未曾對外公開,只是幾個知己好友知曉。只是兩三日,便打聽得這樣清楚。

老夫人點了點頭,說道:“鎮遠候世代忠良,是樁好親事…..”

提及此事,這位年逾七旬的老夫人便心下發愁。她撐起病軀,向著一旁的阮清招手,道:“可憐我們清姐兒,虛長了林大姑娘一歲,卻還沒有著落。我這個老婆子,也不知能不能瞧見…咳咳….”

“祖母,這話可不好掛在嘴邊。”阮清連忙上前攙扶。

其實在座的心裡都明鏡著,阮柱國就這麼一個女兒,故而阮清的婚事,必然會在幾個皇子中挑選。而被選作阮清的夫婿的那名皇子,大機率是孟國的下一任皇帝。

如若不然,那便是草草嫁與一個朝中虛位賢名的人家,以防阮柱國與世家聯合,功高蓋主。

選擇太少,良人亦少,老夫人怎能不愁。

林凝素開口安慰道:“老夫人不必擔憂,阮姑娘定能得一位稱心如意的夫君。”她這是實話,想來,林硯對於自己在乎的人,定會加倍愛惜的。

她話音方落,便心覺不對。

皇帝不會將阮清嫁與像林氏這樣的世家,可上一世林硯和阮清的親事,卻是當今陛下親自下旨所賜。

那麼,在當時的老皇帝眼中,林硯是以何身份與阮清定親的呢…

是老皇帝早就有意讓林硯繼承孟氏江山嗎?

如若真是那樣,這二人的婚事阻力會更小些。她獨自一人,也就不怕折騰不過孟桓了。

可是一想起林硯後來種種,和老皇帝的絕情,又覺得真相和這個猜測矛盾得很。

還沒待她細思,只見阮宅內的大管事自堂外來報,神色匆忙卻帶著笑,說道:“城外的流兵匪患解決,太子殿下和林大公子自城外來訪。”

早在晨時,他們一家人便聽說城外的事差不多了,但太子親臨,怎樣都要先去崔知府那走一趟的,就算要來到阮宅,也不會那樣快。

方才還閒話家常的一屋子人瞬間活絡了起來,梳整著裝,籌備茶點,男丁前去府門相迎,女眷則守在正廳內。

阮二夫人心疼老夫人的身子,勸道:“您便歇在後院吧,殿下駕臨,不知何時才能結束。”

老夫人擺擺手,執意起身,阮二夫人也不能勉強。

太子在這個位置已然十年有餘,在朝中根基深厚,皇帝欲行廢立尚且得思慮一二,其他皇子便更無可能。所以老夫人自己這個最疼愛的孫女日後的夫婿,肯定是孟桓差不了。

她早已半截身子入土,此次必得看看這太子殿下到底何許人也。

林凝素陪著阮清攙扶著老夫人向前廳去,老人家動作不便,要比旁人足足晚了一刻鐘有餘。

方一入內,林凝素便覺出有一道視線投射在自己身上,像條稠蠶絲絛帶一般,要將人細密地裹住。

她抬眼,只見林硯正與阮二郎坐在一處,兩人正洽談著什麼,根本沒分神。

孟桓許是又將他那謙和做派擺了出來,才不到片刻功夫,前廳內的眾人便沒了面見皇族的拘謹。

老夫人剛要行叩首大禮,便被孟桓給攔了下來。

“老夫人年輕時便隨著先去的阮將軍戍在邊外,十分勞苦,孤又怎好尊您的大禮呢。”孟桓笑意懇切,瞬間讓阮氏之人受寵若驚。

阮老夫人點頭,視線不住地瞧著孟桓,有種丈母孃看女婿的歡喜,連精氣神兒都比方才盛了。

哼,這人慣會收攏人心這套。是真是假,恐怕連孟桓自己都捉摸不清了吧。

雖說這婚事不是阮老夫人一個看好便能敲定的,但阮老夫人背靠永安伯爵府,還是謹慎些為妙。

一直沒出聲的林凝素來到林硯身邊,問道:“哥哥此行,可還順利?”

少女音脆,在略有些熙攘的前廳中格外突出,眾人的注意力便都從孟桓轉到了林硯身上。

“一切都好。”

林硯和孟桓都是初次帶兵,三兩日間解決城外的匪軍,可說是順風順水了。

老夫人見著林硯,打量了片刻,隨後道:“林大公子亦是一表人才,但你父親我是見過的,可沒這樣的好皮相。”

還未隨著丈夫去邊疆的時候,阮氏在京師的舊邸距林家近,她說是看著林業笙長大的也不為過,所以言語便沒作修飾。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林凝素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孟桓,企圖從這人面上找出些破綻來,結果是什麼也沒有….

前天請來給姑娘們唱曲兒的戲子都沒這些人會裝。

一提及面貌皮相,屏風後的姑娘們的心思便活絡了起來,都想著出來一探究竟。

“老夫人謬讚。”林硯拱手答道。

阮二夫人斜睨了一眼,嗔笑道:“這群沒出息的丫頭….”

“也罷,殿下和林大公子都是溫潤好脾氣的人。你們便都出來吧。”

阮宅中無論是親的還是表的姑娘們,一下子如蒙了赦令走出,還有阮二夫人的那一對雙生子。

滄州規矩少,孟桓倒是十分自在,很快便和這些小公子和姑娘們聊到了一處去,盡是一些林凝素聽不懂的酸詩。

倒是林硯,看似笑意溫和,卻生冷令人不敢輕近。惹得姑娘們只敢眼巴巴瞧著,卻不敢上前搭話。

阮二夫人自然是想替自家女兒選個好夫婿的,這林大公子的才學她遠在滄州尚且聽說過,如今見這面貌更是百裡挑一,當真難得。

“老夫人方才說的可是實話,丞相樣貌周正,卻少了些精緻。倒是你們兄妹兩個,當真如玉壁鑄成的人一般。”阮二夫人誇讚道。

她遺憾地言說:“前兩日聽聞凝素在找定親的玉鐲,我那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可是茶飯不思,終究無緣。”

聽聞這話,林硯抬眸看向阮二夫人,語氣平淡:“家妹尚未定親。”

林凝素本想讓老夫人注意到林硯便隱匿起來,不摻合這些無聊的應酬。現下這話頭直接聚焦在自己身上….

“我….”她才想解釋些什麼,便觸見林硯暗含警示的眼神,下意識便憋了回去。

並非她慫,只是兒時有段時間父親忙碌,母親又勤於工筆,她的課業便被扔給了林硯。

每次她寫不出像樣的文章,便會得到這樣一個眼神。而後,她便會被罰抄書….

實在不是什麼值得回憶的事,她卻記的很清楚。從前不以為意的點點滴滴,卻是她表明心跡之後再難得到的東西。

林凝素沒再繼續解釋,她心想,林硯可能是擔心未有媒聘之禮,會對二人的清譽有損才這樣說的。

阮二夫人尷尬地笑著:“是了,凝素年紀尚小呢,不著急。”

這般態度,阮二夫人也不好順竿子提林硯的婚事,只得作罷。

天色漸晚,不可能即夜出發去幷州,幾人商量後便決定在阮宅中歇息一晚。

林凝素還是原來的院子,巧的是林硯與她住得近,二人便一同回了來。

“哥哥,你可千萬當心孟桓這人。”林凝素又補充道,“我瞧他對阮姑娘有意…”

身後之人的腳步聲越來越淺,亦不作回答,林凝素便轉過身。

林硯的面色較之方才在前廳內蒼白了許多,是那種沒有血色的悽貧之色。他的步履變得緩慢,被自己落下十幾尺。

“林硯!”林凝素鬆開手中的燈籠,徑自抓扶住這人的手臂。

情急之下,她未喚“哥哥”。月光下,少女神色焦急,眼中盡是憂慮關心。

林硯渾身冷寒和疼痛畢集,入骨隨髓,令人心中生戾。他不動聲色地彎了唇角,掛上慣用的溫潤假面:“怎的?”

林凝素看著天上只剩一道銀鉤的月亮,暗道不好。林硯這個月的藥還未吃呢。

吃了會斃命,不吃更會斃命。

藥估計還在父親那,可他現在遠在幷州。孟桓那保不準還有,但總不能….

焦急之下,林凝素靈光一閃,道:“我去叫阮姑娘來!”

她還尚未離開幾步,便被人給撈了回去。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