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韋特恩湖中有一島,名曰維辛格瑟。

島上有著一座祭壇,大量約塔蘭民眾要生活,更要圍著祭壇生活,島嶼也因祭壇得名。

狹長的韋特恩湖只是約塔蘭人控制下的領地之一,這座湖泊的統治者享有著祭祀的控制權,也掌握著貿易的索貢權。

強力的軍事頭目和他的夥計們掌控著暴力機器,固然島上也設有議會庭,所有有頭面人物聚在一起召開傳統諾迪克會議,最終還是要聽取軍事頭目的意見。

約塔蘭人尚未形成國家集團,甚至連部落聯盟也沒有形成。

他們倒是形成了特別的居民集團,軍事頭目酷似古希臘的城邦僭主,有像是控制一域的軍閥。頭目以下有私軍亦有奴隸,大量平民需要這些軍事人員的庇護,但頭目並非將民眾視作自己的族人。

如果沒有外部的襲擾,住在湖泊南部的約塔蘭人即可長久的過著自己捕魚種田的生活。

民眾的經濟主要建立在捕魚上,龐大的韋特恩湖以及如葉脈般密密麻麻的溪流,優渥的水域環境滋養了大量魚兒,他們靠著捕魚即可果腹,再輔以畜牧和種地,生活並非富足,倒也說得過去。

他們並非小富即安之人,現實是他們對生活並不滿意。

要尋找新的出海口,要找尋溫暖的領地生活。

向找到溫暖之地就必須和丹麥人競爭,這方面兄弟們長期吃虧。

找尋新入海口,事情倒是有了眉目,固然是水道非常曲折,兄弟們的確可以在戰略收縮的瑞典人面前悄無聲息地進入東波羅的海。

對於韋特恩湖的統治者,他們缺乏與瑞典人爭奪生存空間的能力,目前最理想的策略正是蠶食。

危機來得非常突然。

一開始,幾條傷痕累累的愚蠢自北向南逃到維辛格瑟島,船隻有氣無力地衝灘,划槳者氣喘吁吁爬下來,向迎過來的人們發出危險警報。

“快!快去告訴老大!北方來了惡人!”說話者像是被嚇破了魂兒,話語令人費解。

便有試圖幫助他們的人拍拍這個說話者的臉,大聲詢問:“你們從何而來?是去北方開拓的人嗎?”

“是!我的村子被惡人毀了,所有人都死了。”

“你說什麼?”

“別再磨蹭。”這人驚恐地瞪著眼前的人們,撕心裂肺吼道:“你們都是蠢貨!我要見老大,再晚一些我們就完了!”

誰人不知道自己老大的脾氣,桀驁不馴的“狂熊”卡爾,想當年可是砍了不少丹麥人的腦袋贏得這個榮譽諢名。

“狂熊”卡爾,韋特恩湖的軍閥僭主,帶著數百個兄弟控制著這片湖區,近萬民眾與他們聚族而居。

雖然碼頭的人們看看靠岸漁船上傢伙們的倒黴模樣,大家相信他們遇到了重大災禍,但事情弄清楚之前沒人敢把訊息告訴老大。

人們畏懼卡爾的霸氣,傳說這傢伙十歲差點殺了一頭熊,後來之事就是單純的傳奇。

“狂熊”卡爾披著熊皮、頭頂熊上頜改的頭盔,整個人活像是一頭戰熊。他手持一把長柄北歐雙刃斧,對著聚眾前來獵奴的丹麥人一通亂砍,丹麥盾牆在他的大斧砍砸下顯得毫無意義。

那還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丹麥哈夫根大酋長當政時期),卡爾與哥德堡的朋友們成功抗擊丹麥,若非這般功績,韋特恩湖的民眾也不會服他。

昔日的狂戰士而今也人到中年,他再沒有向丹麥征戰,一個老戰士就在自己的安樂窩過著安穩乃至無聊的日子,追憶著年輕時的光輝。

不良的訊息突然在島上傳播,士兵將所聽到的傳說謹慎告訴自己的老大。

難道安穩的日子終於遇到了波瀾?

北方好端端的開拓村子突然就被惡人毀滅了?

“你們都下去吧。也許他們遇到了一些麻煩,也可能是嗆了水神經錯亂。此事不必在意。”卡爾命令部下該吃吃該喝喝。

什麼叫做“騎著怪物的人摧毀村莊”,還有什麼“怪物會射箭會噴火”,居然還有說法,怪物是人形的,卻有如同牛的四條蹄子。

如果報信人知曉半人馬這一概念,定然會說出這個詞彙。

對於這輩子首次見到馬匹以及騎兵的漁民,見到的同時就遭遇殘酷殺戮,用最惡毒恐怖的詞彙形容它再正常不過。就是這般描述傳到統治者“狂熊”卡爾的耳朵裡,變得嚴重失真乃至離譜得無法令人信服。

卡爾也不是完全不管不顧了,他思考了一陣子,還是在夜裡集合手下的頭目。

十多人面面相覷,見得自己的老大提及突然蔓延的傳言,心裡又泛起嘀咕。

“事情你們都聽說了,那些傳言過於離奇,我不信。我思考了一番,我們也要提防一下,你們去通知漁民們最近時間小心一點,不要貿然去北方捕魚。”

十多人皆稱是。

卻有一人突然發問:“老大,如果北方真的出了事端,我們如何是好?”

“哦?加格,那些傳言並不可信。”

“是!不過我們的北方是瑞典人,如果他們是襲擊者,我們需要提防。這些年來我們不也收到了一些訊息?瑞典人還有羅斯人,他們並不安分。”

“此事我也明白。也好,提前做些準備是正確的。”卡爾想了想,又道:“我本是要求你們回去後安頓人心,既然如此,你們順便給男人們提醒一下。”

難道事情還會惡化嗎?

當第二天,這些小頭目遵照自己老大的命令告知民眾做好提防,乃至親自前往湖泊南邊的據點延雪平城,告知那邊的人也要警惕。

恰是這一天,新的逃亡者進入維辛格瑟。

船上有著不少怪異箭矢,和昨日難民交出的箭矢一模一樣。

量產型的羅斯箭矢品控做得不錯,恰是這些完全相同的箭證明了自己的身份。

固然現在的約塔蘭人還不知道襲擊者的身份,一連兩個村子的逃亡者幾乎同時抵達,同樣是一群疲憊不堪的傷者,雖是不同村子,合計三個村莊拿出了完全相同的箭,這說明的問題還不嚴峻嗎?

“狂熊”卡爾面對擺在面前的箭,乃至部下架著送到島上堡壘的幾個村民的口述,現在事態容不得他不信。

“長著牛蹄子的怪物向你們射箭?!用矛刺殺你們的人?還把你們的村莊摧毀了?不可能,那不是怪物,是敵人!”

卡爾怒斥一番,嚇得村民即刻改口,接著磕頭如搗蒜。

村民的家人不是被殺就是被俘,村莊、駁船還有飼養的牛羊全都完了。

而村民哀求之事卻非常離譜:“我們的牛羊都沒有了,欠您的貢品根本不能上繳。請您寬恕我們,不要讓我們做奴。”

奈何卡爾並不正眼瞧他們,正如其身份是軍閥僭主,並非為民做主的君主或是部族首領。

“你們欠我的貢品既然還不上,都去為奴吧!我是仁慈的,做奴隸你們至少餓不死。”

聽得,剛逃脫一劫的村民繼續扣首痛苦,接著被士兵拖了出去。

卡爾再看看左右,他對村民的遭遇並不惋惜,畢竟之前去湖畔北方開拓的村民並非他的手下,開拓之舉是自發舉動,遇到了任何的禍事也該由其自己承擔。

逃難的村民並沒有要求卡爾為他們的苦難遭遇做主,卡爾也沒有對迫近的威脅不管不顧。

事態已經人盡皆知,甭管北方的村莊如何毀滅的,的確存在一股軍事力量很強的勢力。如果一個“軍閥”有兩天時間摧毀三個村莊的能力,定然也會南下襲擊維辛格瑟和延雪平。卡爾捫心自問,若那個軍閥是自己,便定然揮師南下橫掃一方。

他嗅到了來自北方愈發濃郁的殺意,他越是思考越覺得恐怖。

好在,自己這身子骨並沒有鏽蝕老朽。

他想到一人,便當著眾親信部下的面,將其中名為加格的將領拎出來。

“加格!是你最先預判了來自北方的危險,現在情況果然愈發糟糕。我要你召集五百個男人去北方看看。”

“啊!其實我……”

“你在猶豫?你有什麼資格猶豫?!”卡爾的跺腳簡直地動山搖,接著厲聲呵斥:“征服女人算不得男人,你就是讓一百個女人懷上孩子,也不如砍掉十個敵人戰士腦袋英勇。難道你覺得五百個男人太少?”

“也不是,如果……”

“沒有如果。你就是害怕了。也罷,給你一千個漁民去北方看看情況。若是發現了襲擾村莊的敵人,你們就砍死他們。加格,這個是給你的立功機會,這些年來咱們兄弟待在湖泊裡天天就只能打獵、釣魚還有玩弄女人取樂,戰鬥的機會給你了,你去做吧。”

光榮?如果打贏了的確是光榮。

可話又說回來了,既然會獲得光榮,老大怎麼不親自去?加格覺得自己昨日真是多嘴,既然老大下了命令,其他兄弟紛紛避而遠之,自己又當如何?

很多人欠下債務,他們被徵召到軍隊原本是無奈的,不過若是和傳說的北方惡人打上一仗,掠到戰利品抵償自己的債務,全家就恢復了自由身。

債務奴隸有數百人,而更多的漁民目睹或是聽說了逃亡者的慘況,他們絲毫不覺得恐懼,而是將之視作發財的機會。

因為在這個時代,戰爭非得不是可怕之事,它是蕞爾小民鹹魚翻身的最快捷徑。

何況,他們出師有名——找到惡人,為北邊的朋友們報仇。

真是朋友?也許吧。

一支非常龐大的軍隊聚集在島上的祭壇,祭祀跳了一段“神聖舞蹈”,又在烈焰中焚燒一些新捕的魚。

約塔蘭人自然是信仰奧丁等北歐諸神的,不過因其所生活的湖泊,祭祀湖神更多一些。他們不興人祭,而興將鮮魚燒成灰燼的禮儀。

所謂的軍隊幾乎都是武裝漁民,乃是一些剛十二歲的男孩短暫的人生中聽到的盡是“狂熊”卡爾,以及別的狂人在戰場上大殺四方的傳說。年輕人渴望在戰鬥中成就自己,渴望獲得榮譽,甚至為了得到榮譽戰死。

這些漁民就是軍隊,他們自帶食物和武器,衣著五花八門,即將乘坐的船隻亦是五花八門。

本來軍隊指揮者加格是擔憂的,而今在開闊的祭壇所在之平地,放眼望去到處是金色的頭顱,以及如林子般的矛頭。

維京人的慣常戰術便是結成盾牆,兄弟們一擁而上衝上去合夥兒砍殺。

約塔蘭人是如此,丹麥人也是如此,北方的瑞典人還是如此。沒有留裡克改造的羅斯軍隊介入,他們的戰鬥就是這般乾脆、暴烈又無法創造性。

以這樣的戰鬥模式,在雙方士兵武器裝備、身材體魄相差不大的情況下,人多的一方往往鎖定勝局。

加格與自己的一百多個親密戰友才是一夥兒的,他們清一色披著鎖子甲,甚至是貼皮盔下也掛著一圈鎖子甲來保護脆弱的脖子。這些人才是構成“狂熊”卡爾實力的力量,同樣的,如果這些戰士大規模凋零,他作為軍閥僭主的實力也就沒了。

卡爾深知這一點,才派出一百餘親信出戰,他們也裝備極好的裝備,按照一般理性的認知,這種戰士只要不掉進湖裡沉底淹死是很難有傷亡的。

反觀其他的漁民武裝,他們才是最經典的維京戰士。

他們以破衣爛衫蓬頭垢面,亦或是扎著五花八門的頭髮辮和鬍子辮,渾身散發著汗臭和魚腥。他們固然也要清理自己的衛生,終究還是拉胯不堪。

自然他們的拉胯是相對於羅斯軍隊,到現在,這支信心滿滿的漁民武裝並不知道北方的侵入者是怎樣的存在。

已經十多年了,韋特恩湖地區再一次集結出達到一千人規模的軍隊武裝。大量年輕的戰士自打記事起,還是人生首次見得進隊大規模集結。

年輕的戰士並不知道何為戰爭,他們興高采烈跳上長船,如同參加婚禮般高興。

有的人甚至嚷嚷:“今天我們殺死北方的傢伙擄到俘虜,明天就漂到維納恩湖,去哥德堡賣掉奴隸發大財。”

還有的人已經幻想自己大獲全勝,“找到他們!殺死他們!我過幾年就去丹麥,殺死他們的勇士,搶幾個奴隸回來。”

船隊裡充滿了快活的空氣,武裝漁民們因龐大的兵力數量互相振奮,他們對未來極為樂觀,而加格比他們更加樂觀。

好好看看這支軍隊吧!十條長船伴隨著大量的舢板,密密麻麻鋪在湖面上,聲勢之大連不遠處的延雪平城都注意到了。事實上軍隊裡有些人就是特意從南岸的延雪平跑來的,他們自帶船隻、武器和食物,只為打一場順風仗撈戰利品。

“狂熊”卡爾站在島嶼高出,他的內心頗為複雜。

他整體欣慰於自己可以一聲令下就召集這樣一支大軍,心中莫名的擔憂又是怎麼回事?

不管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就由卡爾下令,部下吹響的牛角號,這是對船隊的進攻指令。

船上的加格聽聞號聲,持劍大吼:“兄弟們,向北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