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穿越林木、湖泡和丘陵的道路,從延雪平延伸到森林中的韋克舍。

即便沒有方便的水路交通,人們對交易的訴求仍然驅使著商人靠著一雙腳,硬生生的在森林中踏出了一條土路。

當冰雪消融之際,這條路變得極為泥濘。當凜冬降臨,淹沒膝蓋的積雪也使得道路被封鎖。

播種季到初冬第一場雪前的約莫五個月的無霜期,其中四個月的時間土地是足夠堅硬的。

韋克舍的村莊聯盟需要這條陸路交通線前往北方,雖說這條路徑並非民眾生存的關鍵,卻是商人們賺錢的門路。

處在約塔蘭地區中部森林區的韋克舍村莊聯盟,它正好處在一個貿易路線要衝中。

或者說是先有的貿易路線,才催生出一批村莊,最終催生出名為韋克舍的城市存在。

“韋克舍”意為“湖邊之路”,它實質非常抽象的指代一條商業街。

所謂商業街並非確切,一批民眾依傍著湖畔的道路興建房屋,再依傍著湖泊捕魚。因為最早在這片湖區定居的男人名叫海爾加,後繼者便將之命名為海爾加湖。

遷居海爾加湖並創造韋克舍的民眾幾乎都是哥特蘭人,由於與故土之島分別已經太久,加之森林阻撓使得與外界聯絡並非方便,他們在森林中形成自己的社群、形成自己的文化,乃至演變出自己的方言。

森林給予大家庇護,這麼多年來人們在森林中開闢農田,藉助唯一發現的一條通向南方的水道,與南方的丹麥人進行交易。

那些丹麥人就住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南端,一座名為銀堡的商業港灣。

但是十年前的戰爭給予丹麥人的銀堡沉痛打擊,之後丹麥本土政權更迭頻繁,大大小小的貴族領主各懷鬼胎,尤其是最大貿易港海澤比被付之一炬,以及哥特蘭島因為戰爭蹂躪繁榮直接崩盤。

戰爭帶來了嚴重凋敝,銀堡或曰瑟爾沃斯堡,直到840年也沒有復甦。

即便,戰爭中的入侵者瑞典人的舊王奧列金就死在這裡,亦有上千名瑞典入侵者埋骨於此。

銀堡仍有商人活動,商業規模已經遠不及過去。

甚至於一批丹麥難民覺得日德蘭半島和西蘭島都不安全,他們決意沿著河道北上。

至少過去頻繁做生意的森林中的韋恩舍是一個閉塞的地方,只要封鎖了水道,那裡幾乎就成了絕對閉塞也絕對安全的所在。

隨著銀堡商人獲悉連博恩霍爾姆島也被戰爭蹂躪,曾經只聽其名的羅斯已經和瑞典沆瀣一氣,成長為實力強勁又對丹麥有著強烈惡意的勢力,商人為什麼不逃呢?

近年來森林中的韋克舍迎來特殊的繁榮,丹麥商人與一批丹麥受益者驅舟北上,他們強勢而來強行融入韋克舍的約塔蘭人的生活中。

恰是在這閉塞之地,一場兩個族群的戰鬥悄然發生。

一方面是韋克舍村莊聯盟不希望外來的丹麥難民搶佔自己的生存資源。

一方面的丹麥難民需要一個安穩的區域繼續過日子。

雙方的戰鬥終究落得一個兩敗俱傷,直到打累了才坐下來好好談判。外來之人做出妥協,願意務農的丹麥人就近加入一些村子,一批丹麥手藝人的加入更豐富了的本地人的生產生活。

那些舉家搬遷的丹麥商人放棄了自己在銀堡的一切,既然在戰場上不能逼迫這些過去的合作伙伴交出一部分已經開荒的土地,那就只好帶著家奴自己去開荒,或是拿出錢財斥巨資購買一些現成田產。

這些丹麥人甚至做出了更大的讓步,從此丹麥成為過去式,他們成為了韋克舍村莊聯盟的約塔蘭人。

約塔蘭就是哥特蘭,不過是幾十年的分離足夠使得雙方割裂。約塔蘭本就與丹麥同源,甚至是瑞典人、老羅斯人和各路挪威人、法蘭克北部的薩克森人,乃至不列顛建立一票王國的盎格魯人、渡海薩克森人同源。不過是三百多年的分離,彼此住在一起的鄰居紛紛分道揚鑣。

甚至於約塔蘭人自己也發生了嚴重分裂,雖說大家都是因為百年前哥特蘭島缺乏足夠生存空間而大規模移民,至今約塔蘭人又因地理原因分裂出:濱海卡爾馬城、韋克舍村莊聯盟、延雪平城、維辛格瑟島、約塔河的哥德堡。

卡爾馬城毀於戰火,這是韋克舍人透過丹麥商人乃至哥特蘭島、卡爾馬城難民的恐怖描述所獲悉的。

他們的災禍與韋克舍有什麼關係呢?

他們可以無限分裂下去,現在由二十餘村莊組合成一個聯盟、其中十個大村莊因人口最多又沒有任何一座村子取得壓倒性優勢,是個村莊把持了政治,各村推舉頭目即所謂的“戰爭酋長”,遇到任何的重大事件皆有這些頭目開會商議。

此乃屬於韋克舍人的諾迪克議會,十位頭目於內部維繫著一種樸素的民主,隨著一批有錢又私兵的銀堡落難的丹麥商人的加入,又有十名商人代表加入議會。

因為經歷了戰爭,那場分明沒有必要的戰爭使得雙方都採取妥協,便體現在他們的議會政體裡,二十位議會者維繫著韋克舍村莊聯盟的穩定。

如若再無戰爭,生活即可這樣穩定的維持下去。

……

遭遇戰火的銀堡仍有著生命力,那裡面相大海實在是捕魚、煮鹽的好地方。

波羅的海鯡魚和鱈魚是兩大重點捕撈漁獲,它們富含油脂,這對本時代的民眾有著極強的吸引力!人可以不吃麥子等碳水食物,倘若再連油脂都不吃,死亡也就是短時間的事情。純以蛋白質為食的人難以活過一個月,真正能讓善於捕魚的北歐人活下來的關鍵,就是這些魚油。

曾經,老羅斯部族苟活在峽灣中,全然依靠著捕魚獲得的油脂頑強生存。

韋克舍人選擇了內陸生活,海爾加湖和附近湖泡撈不到極為油膩又往往體型巨大的鯡魚,他們只能捕撈垂釣一些歐鱸,其魚油含量很拉胯不說魚肉又多刺。

民眾需要巨大的鱈魚,魚肉大塊而無刺,炙烤滋滋冒油。

銀堡的商人手藝人有了新的營生,捕魚後輕度加工,再以粗略加工的海鹽醃漬魚肉,放在陶甕中等待河湖解凍後,划著長船去韋克舍兜售。

韋克舍也有自己的特產,便是富餘的糧食。比起自己人口的數量,他們自產的燕麥在滿足自身需求的同時也有富足,便可對外出售燕麥和自釀的麥酒。

大面積的湖畔沼澤區土地過於溼潤了,這類地區不宜種麥子卻是蘆葦叢生,正好用於放牧牛羊,他們便製作一批奶製品與皮革製品對外銷售。

這條貿易線路中,移民至韋克舍的丹麥商人是關鍵的中間商,隨著森林中的商業逐步穩定發展,更多的剩餘財富需要好買家。向丹麥世界出售一些農產品是可以的,但最近的買家實際的北部的延雪平和維辛格瑟。

韋克舍也需要向北方交易關鍵的鐵器,即便他們不知道其實延雪平的商人就是二道販子,所販售的鐵器可是來自於西邊的約塔河的哥德堡。

商業訴求將全部的約塔蘭人社群連線,各個社群皆有自己獨到的產出,倘若沒有外來勢力的侵入,他們仍可以維持現在的生活方式很久很久。

但是,羅斯王國來了!

甚至不需要羅斯王國發動南下征服戰爭,如今得到法蘭克人扶持的丹麥國王霍里克·哈拉爾松,對於向北方擴張自己的勢力,這份野望也從未消失。

茂密森林的韋克舍僅有一條對外聯絡的水道和僅有一條連線北方的小路,交透過於閉塞使得本地的兩萬居民真的以為自己生活在平和的安樂窩。

民眾的精神生活被維繫在湖邊的祭壇,光明節、播種節、夏至節、收穫節,人們的生活愈發與農業生活嚴格繫結,曾經漁獵衛生的韋克舍人愈發將生活錨定在一年一度的燕麥豐收上,他們永久地安定了下來。

唯有商人們維繫著韋克舍與森林域外的聯絡。

冰雪融化大地堅硬,當湖畔的蘆葦又蓬鬆長起來,徒步北上貿易的工作又可以進行了。

羊皮、牛皮、黃油、魚油、亞麻製品、富餘的燕麥、麥酒,等等農業時代的常用商品被意欲北上的商人裝在木車上。

最為關鍵的海鹽被特別封裝於木盒中,商人將進口的粗製海鹽還原成滷水二度加工,最終得到的雖然還是大粒海鹽,它的苦澀味道已經可以忽略。這些鹽被認為凝為一整塊,裝入特別的木桶裡以蜂蠟封裝,如此好鹽正好高價賣到延雪平和維辛格瑟。

尤其是維辛格瑟島上的那個著名的軍閥僭主“狂熊”卡爾,商人們都確信那個男人會購買大量韋克舍商品,尤其是痛快買下好鹽、魚油、黃油和乾酪。

商人能換回什麼?自然是鐵器。為了鐵器,商人寧可拿出高價。

一支商人隊伍自發北上,礙於一場小規模降雨,商人的行動稍稍遲滯。

所有商人必須結伴而行,他們倒不是擔憂盜匪,或者說在這地廣人稀的地區盜匪根本不存在。

被人硬生生踏出來的道路很是狹窄,一段時間不去踩踏就青草瘋長。商人要擔心的是突然冒出來的熊與狼,尤其是本地的棕熊,那些兇猛大獸剛結束冬眠總是餓的厲害,大獸會主動攻擊旅行的商人,把商人吃得就剩骨頭。固然中途獵殺一些熊剝下熊皮是好事,但沒有商人渴望這種節外生枝。

五個商人集團構成一個大集團,他們有著十輛牛拉木車,商人連帶著私兵,以及在韋克舍僱傭的男人,湊成一支近一百人的武裝押運隊。

他們帶著弓矢短矛和斧頭,在狹窄的道路中前進著,眼睛總是注意著周圍的風吹草動。

不過這並非商人們的首次旅行,犯不著太過於警惕。

所有商人都坐在牛車上,有的人是隻身而來,有的人帶上自己的兒子,甚至是帶上自己的妻妾、女奴。

商人吹著口哨唱著歌,和夥計們聊著這次把商品運到延雪平能如何的大賺一筆。

罷了又調侃一番那個自命不凡的“狂熊”卡爾是個蠢貨,所謂把持著過往的榮光卻躲在韋特恩湖的島上做島主,竟不想著襲擊瑞典人給其他約塔蘭人的損失復仇。

可惜,“狂熊”卡爾已經腦袋搬家,商人仍在北上,他們對於北方的情況一無所知!

……

什麼叫做春風得意馬蹄疾?三百名羅斯騎兵與一百名羅斯精銳步兵,在國王留裡克任命的延雪平總督海格的帶路下,正快速向韋克舍推進。

海格並非孤身帶路,他樂見於自己的女兒阿斯特麗德得到羅斯騎兵隊長菲斯克的寵幸,多虧了女兒的順從,自己也被客客氣氣對待。

他的身邊聚集著一些人員,無論經歷過什麼大家的生活還要繼續,既然臣服羅斯得到安全許諾,那就在羅斯王國的控制下繼續過日子吧。

海格與一批同樣來自延雪平的人組成一支小型商隊,這些人更大的任務是輔助羅斯軍隊的趕路。

他看懂了,那些被騎乘的名為駿馬的大獸,羅斯人竟然奢侈地用燕麥飼餵它們。

恐怕真是因為羅斯軍隊給養非常富足,那些駿馬都額外馱運著一些麻袋,裡面裝著的都是燕麥。

那是第一個宿營的夜晚,軍隊在林中紮營。一批落葉被清理一邊露出發黑的硬質土壤,一批松樹被砍伐,松枝堆在一起。

火硝點火法在約塔蘭人地區也不算新鮮,本地的維京人知道這種生火法,只是天然的土硝不好找。天然土硝可讓弓鑽取火效率事半功倍,海格訝異的並非他們的生火法子,而是訝異於他們可以很奢侈地使用土硝。

菲斯克安排軍隊休息,又把包括海格在內的所有帶路、運輸物資的延雪平人聚攏在一起。

“我知道你們都帶了食物,我覺得不夠。感謝國王吧!國王賜予你們一路上的糧食,現在你們每個人都能得到一些煮熟的麥子。我把麥子交給你,你們自由熬煮吧。”

菲斯克說到做到,他數人頭後就給每人一磅燕麥。

這令海格大吃一驚,想不到那個英俊的金髮國王的許諾是真的。本是對羅斯軍隊頗為忐忑的人們,現在吃了麥子瞬間安心。

其實海格不知道的是,羅斯軍隊裡唯有他見到的這支騎兵、步兵混合部隊軍紀最好。這些人不是國王的常備軍,就是吃了十年免費午餐長大的羅斯後生仔。出於對國王的情感,留裡克下達的命令他們不敢違抗,而是非常自律地落實下去。尤其是一條必須落實——對平和的臣服者必須友好。

但是留裡克對於麾下的其他軍隊,就更依賴於壓制,靠著“犯錯施以極刑”做威脅,迫使部下不能過於失控。

人與人確實不可一概而論,譬如這位“禿頭”菲斯克,他長得人高馬大心思卻細膩不少。他生父早已戰死,雖是承蒙留裡克一家的恩惠,仍是在自己的母親的監督下長大的。

雖是如此,“禿頭”菲斯克已經讓自己的三個俘獲而迎娶的妻子受孕生育,他已經做了父親,很快自己最新俘獲的阿斯特麗德也要生下孩子。

他受母親的影響很重,故而心性中少了那種容易失控的狂野。作為被國王重點培養的將領,菲斯克得到了超過常人的特別教育!

他現在對帶路者海格很客氣,並把本是女奴的阿斯特麗德當妻子對待,因為他相信留裡克所教授的一個道理:你要活,也要讓別人活。

一瞬間,芥蒂消失了。

過了這一夜,接下來菲斯克的混合部隊推進極為順利。

他的心情也很不錯,因為戰馬的寶貴,便令所有騎兵卸下甲衣下馬步行,與步兵保持著同速。

這裡的羅斯士兵清一色是常備軍,他們完全聽令於菲斯克指揮,也包括佩切涅格公主貝雅希爾。貝雅希爾成了騎兵戰術的軍師,她只提出戰術建議,現在既然沒有仗打,卸了甲衣體重輕盈的她索性就坐在牛車上。

她並不孤單,自己身邊帶著兩位從老家帶來的武裝侍女,又有真正的佩切涅格戰士護衛。她仍然享受著貴族待遇,畢竟自己是羅斯國王的大妃之一。

沒有人覺得如此行伍整齊的軍隊可以堂而皇之走到韋克舍,越是向南軍隊越是警惕。

騎兵被要求輪流上馬保持警戒,謹防突發襲擊好直接反擊。徒步的戰士也不是大搖大擺行軍,他們或是拎著反曲弓和十字弓,隨時投入作戰。

一些騎兵作為斥候安置在隊伍之前約莫五百米的距離,恰是這些斥候赫然在狹窄的道路撞上了大搖大擺北上的商人隊伍。

這是何其光怪陸離的遭遇?!

不少商人從沒見過馬,就更沒見過騎兵。

半人馬,正是古希臘人對於騎兵的最早稱呼,現在這些來自韋克舍的商人直接震驚於自己遇到了“林中不可明說的怪物”。

說時遲那時快,當商人還呆若木雞時,警惕的騎兵看到一大群武裝者護送一些車輛,他們想到的根本不是劫掠而是這是一支有威脅的軍隊。斥候才幾人斷然敵不過這些人,他們甚至沒有放箭,一溜煙就撤走了。

鐵蹄掀起大量泥巴,斥候以衝鋒之姿撤會慢悠悠前進的隊伍。

斥候們皆大吼:“前面有至少一百名敵人!”

頓時氣氛異變,菲斯克絲毫不覺得意外,遭遇敵人可以發生在任何時候,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那就發起進攻!

“騎兵!上馬!”他大吼道:“跟著我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