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艘長船直接衝擊鬆軟淺灘,如今蘆葦已經萌動,很快滿是淤泥之地就會鬱鬱蔥蔥。

橡木龍骨深深啃在泥土裡,一個健壯的身影扶著木欄縱身一躍,沉穩又不失華麗地踏在諾夫哥羅德的泥地。

留裡克終於回到自己最富庶的農業區,回到王后的孃家,也是所有老羅斯人所擁有的最好居住地。

他帶著笑意,鬍鬚為之顫抖。

他張開雙臂,金色馬尾被溫潤南風吹得飄逸,黃金桂冠在陽光下爍爍放光。

在他的身後,遠征歸來的戰士或是揹負或是健肩扛,帶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跳下。很多人實在因戰利品太多太重,跳下又沒站穩直接雙膝跪地,膝蓋也沉重砸在泥地。

如此這般迎上來的人們可憑肉眼判定他們的遠征成果。

“戰利品竟讓一個有一個壯漢扛不起來嗎?這得是多大的財富?!”

老奧托的心裡不由得盤算,他看到所有人斬獲頗豐,定是難以計量的財富湧入這裡,真是窮盡自己一生的功績都不如兒子發動的這場戰爭掠奪的更多。

金閃閃的奧托在兩位壯漢的協助下走動,他堅固的牛皮腰帶作為很好的把手,左右壯漢為了顯得老國王依舊硬朗儘量掩藏自己提拉皮帶的手,乍一看去就是奧托在憑自己的力量穿著這重甲前進。

這一幕唬住了留裡克,真的以為自己的老父親又勇了起來。

身邊僅是歡呼的人群,大量的抱著孩子的女卷說說笑笑。

河道兩岸的圍觀者越來越多,一些在湖上釣魚的小船聞聽城市的轟隆聲也急忙漂來圍觀。

當釣魚人發覺是王師抵港,一些人直接調轉船頭直奔湖東的姆斯季斯克和青年城,只為傳遞這一好訊息。

諾夫哥羅德註定擠滿人,迎接親人、試圖購買戰利品,乃至就是單純看熱鬧的傢伙,他們抱著各種目的向這裡湧。

對於奧托,眼前的一幕令人恍忽。

自己的兒子大抵不會再長高,他過去的身軀有些單薄,現在看來是越來越壯實。他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當年自己也是這般年紀首次抵達諾夫哥羅德。然彼時的羅斯仍舊弱小,對於尹爾門湖的斯拉夫民眾而言,本質就是一群闖入索要貢品的海盜。

時代已經變了,本地的所有人都在歡呼他們的王者。

這個世界突然變得光怪陸離,突然變得極不真實。

奧托使勁眨眼使得自己清醒,最終走到兒子面前,使出極大力量將其狠狠擁住。

他不需要說什麼話,只是這樣擁抱著,又使勁拍拍留裡克的後背,此舉勝過千言萬語。

而王后尼雅興奮得哭成了淚人,她拄著木杖跑過來,披肩的白髮隨風飄逸,也狠狠抱住了自己的兒子。

人們繼續歡呼,繼續製造著巨大的動靜,起鬨的人高聲怪叫有如人猿,只為讓凱旋的氣氛更加熱烈。

一瞬間,人們忽略了犧牲、忽略掉戰爭的殘酷。

任何長眼睛的人都能透過那些密密麻麻長船上在於的大量的、無法快速解除安裝的麻布包來判斷這場戰爭羅斯的確收穫巨大。戰爭總是要死人而且經常死去很多人,比起死於戰爭,和平時期死於冬季寒冷、死於各種意外受傷、死於疾病,戰死並非非常慘烈的死法。何況,人們相信好人或是勇士,死後的靈魂自有一個美好的歸宿永享幸福。

絕無僅有的戰後保障制度決定了一個家庭戰死了主要勞動力並不會崩潰,羅斯在留裡克的手裡確定了海權陸權並重的國策,單一謀生而言,種地不是唯一的生存手段,從事其他經濟活動一樣賺取利益,再兌換成糧食繼續生活。

至少統治基本盤之老羅斯人的女人和白樹莊園的女人們基本不存在農閒時期的無所事事,人民已經組織起來從事手工業,漫長的冬季變成生產時期,最重要的生產活動莫過於製作皮革製品和棉麻製品。他們需要大量的原料才有大量的產出,一個個農莊變成“鄉村工廠”,民眾賺取勞動費,國王則為最後的產品開啟市場。

一艘艘衝灘長船上極度膨大的麻袋,裡面塞得就是被儘量踩踏壓縮的來自弗蘭德斯地區的羊毛。將羊毛軋成毛線,再以加工亞麻的手藝進行一系列加工,最後就是紡織。手動軋出的毛線比亞麻線粗多了且更長,織毛衣的手段說白了用兩根木針手工紡織即可完成。

遂在碼頭處短暫而溫馨的迎接後,留裡克已經決定在狂歡結束後將本地的博雅爾貴族們、產業主們召集一番。

羅斯必須修復這場戰爭帶來的損失,也要利用戰利品快速擴大經濟規模等等。

不過,令他咋舌的還是自己的那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們。她們穿著漂亮乃至炫目的花布一副,多是披散著或直或卷的頭髮,漂亮的串著玻璃珠琥珀的頭繩繞著額頭扎一圈。此乃非常標準的斯拉夫女子打扮,這些就是自己一票等級最低的妾室們。倒是她們清一色抱著孩子,看上去全都是虎頭虎腦的臭小子。

“難道我就不能再有一個女兒嗎?”

很快,當留裡克的所有妻妾集中在諾夫哥羅德行宮的大堂裡,他能看到的盡是伊伊呀呀的小男孩。

以及自己數目驚人的妻妾。

任何的妻妾都不如王后斯維特蘭娜尊貴,她胖了一些反而更有韻味。她因過早地和留裡克生活在一起,過上了經常食肉吃魚的高蛋白高鈣生活。她比親姐姐莉莉亞高挑多了,五官本就精緻臉頰又肉都都的。

王后抱著兩歲的太子奧斯本斯拉夫,又牽著即將三週歲的奧列格。

各個妻妾各抱著一個。

奧斯塔拉女公爵卡洛塔帶著四歲的兒子卡爾,還有她的親妹妹艾爾拉也抱著一個小傢伙。

大堂裡充斥著女人嘰嘰喳喳的聲音,以及孩子們的伊伊呀呀,乃至有因受到驚嚇或是見生的孩子,哭得驚天動地。

如此熱鬧的場面對於奧托和尼雅如夢如幻,老夫妻樂得聽到一大群孩子的哭鬧,越是嗓音洪亮就越說明這群男孩有著光明前途。

留裡克知道,這一切都來自一年多前自己的瘋狂耕耘。這幅身體是既年輕又結實,短時間內應付一群妻妾固然沒問題,現在再看著她們倒是成了問題。

她們不至於一窩蜂地抱著孩子湧上來,一個個抱著孩子側坐在墊子上,看著自己的男人笑意就在臉上,每個人都有千言萬語,渴望能與國王多說上幾句。

她們也都保持著本分,作為國王的女人能得到一生衣食無憂與榮華富貴,代價正是不能獨享一個男人的寵愛,也不能背叛自己的男人。她們會抓住一切與國王親近的機會爭奇鬥豔,此實在是人之常情。

羅斯的宮殿依舊簡陋,後宮的等級制度早已建立。

所有妻妾經歷過在羅斯堡老家的歃血後,她們互為姐妹、等級制定,每個人的命運也定了下來。

遂按照固定,當國王歸來就必須與正妻即王后長久待在一起。終究各個妾室會因自己的兒子分封到遠方,成為大小不同的貴族。

首先,妻妾們必須生育出自己的兒子。

“你都看到了!”老奧托聲音沙啞又難掩內心的高興:“一起都是芙蕾雅的祝福,還有奧丁的恩賜。她們全都生下了兒子。”

老奧托的話語很有震懾性,嘰嘰喳喳的妻妾全部安靜,以至於他的聲音竟在大堂內迴響。

坐在廳堂正中間的留裡克又驚又喜,直言:“我都看到了,都是我的兒子。”

“的確。去歡呼吧!留裡克,我的兒!今日我不問你遠征的事宜,總之你一定會將事蹟寫出來張貼。現在只是我們的家事。”

“家事?”

老奧托再環顧一番在場的女人們。“留裡克,給你的兒子們取下正式的名字吧。這是你的權力,也是你的義務。”

“啊?!他們還沒有名字?”

“只有非正式的小名。就像你給你的女僕們取下全新的名字,她們給你生了兒子,取名的任務本就是你的。”

留裡克頓時一臉尷尬,他的眼角撇過左右妻妾們,心想著母親先給孩子取個名字自己事後確認事情不就可以了嗎?就如諾倫和貝雅希爾在戰爭時期各自生下孩子,都是母親取名來著。

父母給子女取名不是亂來的。

法蘭克等信仰天主的國家,會是教士為孩子施洗,罷了隨手翻閱經書以最先出現的人名作為孩子的名字,沒有這套儀式流程的名字只能算非正式綽號。

尹爾門斯拉夫這邊也有講究,父母選定一個好日子作為兒子的命名日。奈何這裡的傳統是給兒子取正式名字,家中的女孩往往沒有名字,常常以意義為“大女兒”“二女兒”之類的模湖稱謂加一點修飾就成了名字。只有具有高貴身份、大量財富的家庭,才會在女兒名字上頗具講究。

老羅斯人以及其他維京部族雖不至於必須選一個黃道吉日作為子女命名日,也定然採用好詞彙為其命名。他們在子女命名上一視同仁,或許正是在傳統的老維京生活中,男女的社會分工還不明晰。

十多年前,當留裡克得到十名女僕的時候就註定了今天的現狀。他珍惜手頭的這群聽話姑娘,親授她們知識的同時也令其作為特別的工匠。

主人給奴隸賜名在當今是天經地義,那些女孩在故鄉本也沒有正兒八經的名字,留裡克為其賜名實為一種恩賜。

可那所謂的賜名也是按照羅馬字母的排序為之定義,並以對應字母開頭找一個合適的朗朗上口的詞彙。

安娜是A,意思是優雅。貝拉是B,意思是白色,引申為純潔。西西亞C,意思更是重量級,凱撒的一個得寵女奴就叫這個。狄安娜是D,以羅馬女神之名命名。葉卡捷琳娜是E,給老五取這個純屬留裡克的惡趣味。芬娜是F,是諾斯語的finnr加上陰性字尾,她是個斯拉夫女人名字倒是直指芬蘭,留裡克僅是覺得好聽而取之。

格雷塔是G,取自諾斯語故有的詞彙,意味充滿活力。海倫娜是H,尹利亞是I,皆來自希臘的女神名。尤利亞是J,陽性的名字直接便是尤里,實在是為羅斯量身定做的名字。

她們都生育了健康的男孩,無論是以斯拉夫人的習俗還是羅斯人的習俗,男孩們必須有一個很好的名字。

如此留裡克也明白了今日的狀況。

他抓耳撓腮,一個北歐壯漢突然變得猶豫不決。

“父親,難道今天就是孩子們的命名日?!”他不得不問道。

“正是。”老奧托繼續聲音沙啞道,“我決定確定一個命名日很好,以後每個孩子都要有命名日,就如出生日一樣重要。留裡克,為你的兒子們賜名吧!今天是他們的命名日!之後,所有的孩子會送到城裡的神廟,芙蕾雅會賜予他們健康,奧丁會賜予他們勇敢力量。哦,還有這裡的斯拉夫火神,也會賜予孩子們特別的力量。”

老父親說話突然神神道道起來,這些話更該是由一個祭祀來說。

也罷。留裡克繼續撓著臉,他不能給兒子們隨便取名省得日後崽子們埋怨自己的老爹,可今天就是命名日,不能快速完成“命題作文”也不對。

索性,就按照他們母親名字的取名套路來吧!首先是針對地位最低的那十位女僕妻妾所生的男孩。

接著是艾爾拉、賽波拉娃的兒子,兩人身份等級高,如若她們已經個孩子取好了名字,自己就立刻承認。

既然現在是一個給孩子命名的儀式,事情就當做得更有規矩。

艾爾拉依舊一副斯文模樣,即便做了母親也是性格不改。她這樣子不適合做封疆貴族,做書吏再合適不過。

給艾爾拉兒子明明一事先不提,現在就由她火速拿來紙張和羽毛筆,記錄著國王安排。

一切具備,見得艾爾拉已經做好書寫記錄準備。

“安娜!”留裡克側過臉突然開腔。

這一聲可是驚得安娜受寵若驚:“我……我在。”

留裡克言語擲地有聲:“你的兒子,名叫亞歷山大。Aleksanda,這樣拼寫。”

罷了,他又看向貝拉,“你的兒子名叫鮑里斯,Boris,這樣拼寫。”這是一個斯拉夫語詞,意思為“去戰鬥”,貝拉完全聽得懂且立即滿意。

接著是西瓦Ceva,德米特里Dmitri,葉甫根尼Evgeni,費奧多Feori,赫拉克羅斯Heracles,尹格納特Ignat,尤里Juri。

大部分孩子的名字在留裡克的認知裡已經嚴重斯拉夫化,就是名字源頭來自斯拉夫、諾斯、拉丁和希臘。

至少孩子們的名字保有自己的特色,他們畢竟天生是王子,名字儘量要做到獨一份。也因為他們的血統皆是混血,其母親身份較低,孩子的名字也必須與高階王子有一個明顯的區分。譬如,這些孩子的名字不加v的字尾。

艾爾拉和薩博拉瓦已經給各自的兒子取了名字。

艾爾拉之子命名為安博曼Amberman,意味琥珀之男。

賽波拉娃之子命名為剝巴Bouba,意為芬蘭科文方言裡的寶物。

兩人如此取名,留裡克可以斷定就是她們商量好的,就把自己的兒子形容為寶石般寶貴。如此,已經不需要再為那兩個崽子更名。

命名日有著皆大歡喜的結果,所有王子的名字完全不重名,這考驗著留裡克本人的認知極限。

始終讓他詬病的就是西方世界的這套命名習慣,使得重名的機率一直很高。這一問題在維京世界極為顯著,到處都是比約恩、哈拉爾、哈羅德、埃裡克、卡爾,以及其變體。

留裡克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是“埃裡克”的特殊變體。一如他的堂兄阿里克,該名字就是“埃裡克”的直接變體。

所以每個男人都希望自己有一個霸氣的綽號,不知是因為那代表著一個男人的榮譽,另一方面也是苦惱於父母總是缺乏想象力,都已好詞彙給孩子明明,可好詞彙針對他們貧乏的文學認知就那個好幾個,使得名字總是高度集中在十幾個二十幾個。

單是給子女的明明問題,是時候做出改變了!

就從王室開始,率先引入希臘、拉丁、斯拉夫詞彙,乃至一些似乎沒什麼意義但特別朗朗上口的音節做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