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攏了一批敗兵的梅茨伯爵阿達爾伯特繼續他的進軍。

他的心情很不好,不僅僅因為所有敗兵都聲稱凱澤斯勞滕失守,更重要的是自己的長子就在那座城中。

他從敗兵嘴裡獲悉,兒子在最後關頭髮動了一場本可以徹底扭轉戰局的騎兵衝鋒,奈何騎兵居然被遏制。

“弗雷巴赫,你真的戰死了嗎?如果是這樣,你就是英雄。你可千萬不要被俘呀!”

為了這場戰爭,梅茨伯爵基本出動的全境的貴族,以至於後方完全處於空虛狀態。

他就是在用自己現有的權勢去賭一個未來能獲得的更大權勢,最終的目的正是讓家族在自己這一代恢復祖先的公爵名號與相應的實力。

他完全不覺得自家後方會有什麼危險,尤其是老家梅茨城,當地還是有一些守軍,對付一些可能的蟊賊綽綽有餘。

各個村莊都出了精壯男子出戰,他們自帶祖傳的劍與盾,再帶上一支短矛。

奈何梅茨軍最精銳的部隊已經在前期的作戰中消耗巨大,阿達爾伯特這次帶來的最後軍團,士兵雖是精壯,武裝水平不可避免的大幅度下滑。

凱澤斯勞滕失守的訊息有如晴天霹靂,倘若敵人真的如此兇悍,自己帶兵去了豈不是不可避免的與他們爆發血戰?

退縮?不!戰局如此,就算前面是地獄自己也得硬著頭皮衝上去與魔鬼決戰。

梅茨軍大部分精銳實質上已經在薩克森軍無窮無盡長矛戳刺下損失慘重。伯爵收攏了一批被殺得丟盔棄甲的戰士,他希望這群人能知恥而後勇。

然而本就不滿於伯爵持續徵兵的梅茨農民戰士,他們更願意聽聽退下來的兄弟說說情況。收攏的潰兵幾乎各個成了失敗主義謀士,沒有發生大規模逃亡情況已經是一個奇蹟。

於是,他們根本不是如伯爵想象的那樣的所謂士兵帶著一種悲壯的心情奔赴戰場,完全不能奢望哀兵必勝。伯爵能隱隱感覺到氣氛的變化,奈何大軍已經要摸到凱澤斯勞滕,射出的箭不能收回,無論如何戰鬥一定要爆發。

失敗的情緒就在普通步兵間蔓延,越是逼近目的地,這種糟糕的情緒就越是濃烈。

騎著馬的阿達爾伯特,他的頭盔被太陽曬得滾燙,渾身也感覺很不自在。他因為愈發焦慮不斷出汗,有道是如果主將心態崩了這仗也就不用打了。

他深知越是艱難時刻,自己這個伯爵就必須親自做出表率,哪怕是帶頭衝鋒。

於是,一種心情一樣緊張的扈從騎兵突然看到自己長時間一言不發的伯爵突然勐烈咳嗽清嗓子,接著是高談闊論。

“戰士們!你們不要畏懼!小小的凱澤斯勞滕已經爆發多次大戰,一場失敗算不得什麼!”

“只要我本人帶著你們行動一切都會好起來!你們看看吧!我軍現在有一萬人,一個龐然大物。我會帶領你們迅速取得勝利!”

“你們完全不用怕。我軍的身後還有國王的十萬軍隊,很快他們就要追隨我們的步伐走向戰場。”

“即便我軍遇到了一些麻煩,勝利終將屬於我們。想想一個美好的未來,我將繼承薩爾高男爵,普法爾茨也將是我的。我會把肥沃的土地賞給勇敢的戰士。用你們的腦子去想!一切都會好起來!”

聽得這些康慨激昂的話語,身為扈從的一眾騎兵鬥志昂揚。

奈何這個時代有沒有擴音喇叭,阿達爾伯特的話語再能振奮人心,後方押運輜重的浩浩蕩蕩的步兵軍團,他們什麼也聽不到,悲觀的氣氛仍在蔓延。

他的一番話也是對自我的心理麻痺。

國王真的有十萬大軍?根本就是一種自吹自擂。大量的民兵根本就是來湊數的,在這位伯爵看來,自己國王手下現在以最樂觀的估計也只有兩萬士兵是敢戰的。

至於自己剛剛聲稱的一萬大軍。

什麼一萬人的大軍,真正能打仗的戰士也就五千餘,剩下的敗兵已經失敗過一次,他們都不會為了守衛城市拼命,何談再把城奪回來?

但軍隊需要的是勇氣。

伯爵在幻想一種情況,等到真正大戰之際,自己親自帶領騎兵衝鋒,只要開啟局面步兵便衝上去,靠著足夠的人數優勢就能獲得勝利。

至於兒子的騎兵和國王的常備軍騎兵怎麼被一大群長矛戳得敗退,這種事情伯爵從沒有見過也完全無法理解。他稍微總結出一點,所謂戰場又是在那去年最血腥的山口地區,那是被詛咒之地!

倘若再戰,戰場一定要想辦法挪到開闊地。

他便又告知部下:“我們不再魯莽攻擊城市,我們就在山區外圍暫且觀察情況。倘若要大戰,就在山南的平坦區域與他們決戰。”

他所言的“平坦地區”,就是龐大丘陵地區裡罕見的一處大塊平地。

當地有著三個村莊與一個修道院,奈何因為持續不斷的戰爭,一切都荒廢掉了。

寬度達到四公里,長度接近七公里,此乃凱澤斯勞滕南部丘陵區中最大的、最適合農墾的平原區。區域之內又有多條小溪,河水浸潤之下非常適合種麥子。

現在村莊的一間間草垛房成了破敗的棚舍,農田想必也徹底拋荒,至於當地人的下落,要麼是沿著道路逃遁到了布里斯高男爵領,要麼已經作為士兵戰死在故鄉的土地。

伯爵阿達爾伯特知道那三個村莊的名字,至於民眾遺留下來的村莊廢墟,自己也不嫌棄,稍微打掃一下正好作為自己大軍最佳軍營。

至少佔領了被拋棄的村莊,本人與親信們不必在荒野露宿,且即便是拋荒的農田也有少量麥子成熟,伴隨著瘋長的燈芯草,全都是戰馬急需的優質草料。

但真實的情況遠超阿達爾伯特的設想。

因為,路德維希軍主力已經到了!

兩萬餘大軍聚在一起可謂遮天蔽日,他們都是作戰士兵,其中一萬餘更是路德維希從巴伐利亞老家帶來的戰士,忠於自己的君主戰鬥意志很頑強。

他的軍隊硬是浩浩蕩蕩走過被薩克森人佔領的凱澤斯勞滕,全軍透過了城市的南部山口,就在那片宿命般的開闊地,將現成可用的廢棄村莊立刻改造為自己大軍的營地。

katzenbeche村(貓溪村)與spethisbeche村(石溪村),現在就是路德維希的大軍營!

不過身為帝國東方的事實最高統治者,高貴的他可不能住在平凡的村子裡。

此地正好有一個被放棄的修道院,相比於民房的草垛木棚,還是這座石頭建築最為結實,此乃這片區域最高的建築,它毫無疑問成為路德維希本人的臨時行宮與軍事指揮所。

貓溪村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實在因為很久很久以前,作為豪華皇家行宮的凱澤斯勞滕,死亡的御貓被葬在河邊,於是整條溪流有了名字,依傍其建立的村莊也被賦予相應名字。

石溪村完全因為這條溪流的河底是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與其他的溪流形成鮮明特色,依傍其建立的村莊因此得名。

路德維希在結束了在荒草瘋長破敗行宮內與薩克森公爵的鬧劇,就帶著一股怨氣憤然抵達他選定的軍隊大營。

廢棄修道院被打掃一番,滿是灰塵的木椅該扔的扔掉,一些木板則被拼成了床,再鋪上厚實的羊毛毯子和軟麻布床單,路德維希獨享的舒適床鋪如此落成。

修道院的牆壁就是用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堆砌而成,就算這裡很破敗,當油燈重新被掂量,抵達這裡的路德維希第一眼就看到了高懸於石壁上的巨大木頭十字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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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顧不得身邊一眾赫赫威武的戰士,面對著十字架不禁在胸口划起十字。

“連如此神聖的地方都荒廢了!梅茨人乾的什麼好事!我在這裡的時候村民還沒有逃完,時隔一年多我再來,怎麼就剩下一片破敗景象?”

戰士們不敢作答。

路德維希是在自言自語,他繼續凝視十字架:“主啊!寬恕我的罪!一切都是宿命,這片小平原一定會爆發一場惡戰!請保佑我取得勝利,我可以終結紛爭。”

他給各旗隊長安排了任務,各旗隊各自紮營並佈防,戰士禁止亂竄。

所有徵召的民兵部隊亦如是。

顯而易見的是路德維希的常備軍紮營更有章法,那些民兵雖然也被要求按照旗隊的方式編練,他們的練度實在糟糕,現在聚集在一起顯得亂作一團。

這都不是問題,夜襲之事法蘭克大貴族無法想象。

路德維希軍隊埋灶做飯,他畢竟有兩萬多人,哪怕是十人為一組,製造出的篝火也在平原之地創造出一片“璀璨繁星”,與真正的繁星遙相呼應。

好天氣能維持多久呢?不知道。路德維希希望自己在功伐到斯特拉斯堡之前不要下雨。

猶如上帝給了他強勁助力,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了真就毫無降雨。

沒降雨並不意味著這片丘陵中的小平原乾燥,恰恰相反它被大量溪流浸潤,丘陵區好似一片水塔群,如同毛細血管一般滋養小平原與山坳區,所有的溪流最終匯聚到勞特河,最終注入來茵河。

兩萬人駐紮在這裡完全不必擔心飲水問題,這個持續行軍的戰士們很大的慰藉。

全軍呼呼大睡,路德維希本人打鼾得厲害。

他的軍隊現在僅有少數人在夜間放哨,倘若突然殺出一支奇兵,趁著夜色發動奇襲,定能大破這支勞師襲遠疲憊不堪的軍隊。

奈何發動大規模夜襲,在梅茨伯爵阿達爾伯特看來是匪夷所思之事,他無法理解睡覺的時候居然還能作戰嗎?當路德維希紮營的這一夜,他非常不知道東王國的最高統治者已經御駕親征殺到面前,畢竟他的軍隊還在丘陵山坳中,梅茨軍就在這樣的環境下紮營睡覺。

他們彼此都沒發現對方,也完全意識不到對方的存在。

這裡唯有路德維希聽了薩克森公爵的描述與戰俘的供述,才獲悉有一支大軍正奔赴凱澤斯勞滕而來。

究竟僅有梅茨伯爵本人親自帶領的軍隊,還是洛泰爾的大軍傾巢出動而前者僅是開路先鋒。

他在睡覺前面對著破敗修道院的十字架許願,內心真的感覺倘若爆發全新一場凱澤斯勞滕大戰,它很可能決定著正常內戰的成敗。

光榮還是毀滅?很快就會見分曉。

作為身經百戰之人,先不提是否作戰英勇充滿智慧,路德維希並不畏懼大規模血戰。這一宿他睡得很舒服,正享受大戰之前短暫的安寧。

而到了第二天,一切順遂。

當清晨的霧氣散去,陽光普照這丘陵中唯一的大平原。

他騎著馬檢查未來的戰場飲馬貓溪,面對著微涼的秋風心情很不錯。

“真是一個決戰的地方啊!答應我!”他對身邊一眾侍衛興奮嚷嚷:“本人賜予你們一項特殊的權力。倘若洛泰爾參與了未來的決戰,你們任何人都可以殺了他。親手殺死洛泰爾的人,本王將賜予他為伯爵,擁有一片大封地。”

殺死真正的羅馬皇帝洛泰爾?不管怎麼說,洛泰爾從先王手裡得到了曾經屬於查理曼的榮譽——羅馬皇帝。此事羅馬教宗認同,甚至連依舊存續的東帝國也認同了。

此事可謂眾人皆知!

雖說身為路德維希的親兵的大家各個都是騎士的爵位,區區一個騎士也有資格殺死洛泰爾?倘若真的有人完成此事,只怕就要落得不明不白死亡的結果。

此刻沒人敢附和路德維希的豪言。

“怎麼?都慫了?”他看看左右:“你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洛泰爾得手,你們所有人都會死。我被他抓住也必然落得絞死的下場,你們怕是要被釘死在十字架上。好吧,你們應該是顧忌自己的身份太低。不過不用慌!”

路德維希定了定神:“至少梅茨伯爵本人一定會來。你們任何人殺了梅茨伯爵,封男爵,賞銀幣一百磅。如何?”

這下,眾親信們終於附和著歡呼雀躍。

就這樣,談笑間梅茨伯爵阿達爾伯特的腦袋有了價碼——一百磅銀幣。

此事唯獨伯爵本人渾然不知。

阿達爾伯特在山坳裡過了溼漉漉的一夜,他休息得並不好,明明已經有段日子沒下雨了,怎麼這片山區還是非常潮溼?

羅馬大道一頭扎進山坳區域,這裡比平原區更加潮溼,晨霧也更加濃稠,時常飄蕩起團霧讓能見度暴跌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當然路德維希在小平原的軍營在同一時間也面臨同樣問題,晨霧之下能見度最低降到了不足四百米的程度,即便它漸漸散去,很長時間的能見度也僅有約莫一千五百米。

這意味著什麼?

倘若有一支軍隊藉著霧氣出動,直到大軍已經逼近路德維希軍營地戰士才可以發現敵情。雙方僅有一千多米,一方是準備妥當持續進軍,一方是缺乏準備還忙著穿甲,孰勝孰敗已成定數。

但阿達爾伯特的大軍直到中午終於鑽出了山坳。

那是全天最晴朗的時間段,正午的陽光普照初秋大地,一片銀光閃閃的存在突然出現在南方地界。

視力好的戰士看得真切!那標誌性的金屬反光完全不需要大家去疑惑,駐紮在兩個村莊的路德維希軍主力振奮起來,大家口口相傳,所謂宿命般的敵人大軍終於出現了!

如此未經證實的訊息才剛剛告知路德維希本人,今日是他待在軍營的第三天,突聞戰爭警報多少還是有點慌張。

“太快了!該死,我還想再等幾天,你們居然現在就來了。”

他沒時間再顧慮,考慮到自己就習慣於發動大規模突襲,生怕出現的敵人也如此對付自己。

他令全軍號手鼓手製造儘可能大的動靜,尤其是號手吹響戰爭警報。

在敵情徹底明朗之前,他是不會帶著軍隊發動進攻。尤其是當前最要做的是做好防禦,謹防敵人主攻。

各旗隊行動起來,他們開始急匆匆穿甲衣、帶上武器後列陣。

所有的騎兵緊急上馬,無論是披甲重騎兵還是僅著布衣的輕裝騎馬,一切騎馬戰士開始聚集。因為他們每個人與路德維希本人早已做了約定,只要戰機合適,高貴的東方統治者將帶著所有騎兵衝鋒。

路德維希真心期待著自己的大哥洛泰爾出現在這片戰場上,他不斷念叨著,以至於到了現在愈發相信大哥定然出動。誰有資格殺了他?!“唯有我!巴伐利亞公爵!”

訊息快速傳到了後衛紮營的圖林根侯的軍營,繼而又傳達了還在凱澤斯勞滕城裡挖地三尺找寶貝的薩克森人處。

“可惡,決戰莫非就是今天?”本來對遠征就是不情不願的圖林根侯塔庫爾夫只好勉為其難的上馬,帶著自己故意組織的“老弱病殘”以故意慵懶是姿態歸入大軍中。

至於薩克森軍。雖說他們在前線的戰鬥中折損了大量長矛,好在進口羅斯的軍刺型矛頭質量很好,它不會永久性彎折,且折斷的也不多。新的矛杆就地取材,全新的長矛大量產生,就是矛杆依舊是溼漉漉的手感。

薩克森軍儘可能快的集結,終於在路德維希軍看到那些“大片金屬閃光”後約莫兩個小時,黑色著裝但全面披上板甲衣戴頭盔、換上新鞋子的薩克森軍,他們肩扛長矛宛如一支移動的森林,排著佇列浩浩蕩蕩走出凱澤斯勞滕的南部山口,進入已經基本列陣完畢的大軍。

而於此同時,離開山坳區第一時間佔領名為hu(帽子鎮)的遺棄村莊的梅茨軍,以及伴隨他們的各色戰敗過一次的戰士,他們也迅速看清了不遠處居然有一支大軍在列陣。

“這就是擊敗我兒、擊敗國王親兵的大軍?他們看起來也不是黑色的。糟了!該不會是路德維希本人的軍隊吧!”大吃一驚的梅茨伯爵阿達爾伯特根本顧不得繼續驚訝,雖說可能遭遇到最糟糕的結果,還能怎麼辦呢?

“上帝啊!我也許會死在這裡!”伯爵眯著眼仰望太陽,他依舊下令軍隊全部走出山坳,就在佔領的村莊為中心開始列陣,他不會主動進攻也不會撤退。

他知道自己應該是處於極大的兵力劣勢,更糟的是現在軍隊有所疲憊,冒然出擊全軍怕是看不到今日的夕陽。出擊必死無疑,反倒是保持防禦態勢還有打防守反擊險勝的可能性。

再說,現在自己完全不知道對方的虛實。

根據法蘭克貴族禮儀,大戰之前起碼得派出使者去交涉一番,罷了再大打出手也不遲。

他決定先派人談談口風,至少派出使者之際,自己必須把握住時間視窗列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