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瓦森父子並沒有休息,兩人有意馴服自己家的巨大爐子,同樣也是對於冶煉的熱愛和對財富的追求,新一輪冶煉開始。

全新的冶煉從暖爐子開始,為此父子二人早就差遣燒炭工加油工作,使得兩人儲備了體積不菲的新炭。同樣的,開採自本地礦山的礦石,愣是堆積成了一座小丘。

這一回克拉瓦森攛掇兒子卡威來一次堪稱這輩子最偉大的冒險。

“卡威,記住的我話!這一次我們要冶煉所有的礦石!屆時你不用在冒險用鉗子將海綿鐵抓出來!當我釋放掉全部的礦渣後,我們就用兩三天的時間等冶煉完畢爐子自然冷卻。這樣,我們獲得的海綿鐵,足夠我們使用一個月!”

克拉瓦森的說辭的確有些誇張,一想到自己一度被烤熟,卡威認同了父親的要求。

大量的乾燥的碳被扔進爐子,接著卡威又扔進去一支火把,不一會兒便有煙塵冒出。同時,克拉瓦森拉扯著多達四個皮囊鼓風機走出屋子,依次對接到固有的、突擊鑿出來的合計四個進風口。

很顯然,當冶煉開始後,所有的鐵匠學徒都要參與到繁重的鼓風作業,只為幫助他們的師父完成一次羅斯人歷史上前所未有規模的冶煉。

真是一個晴朗的早晨,經過了一夜的暖爐子,克拉瓦森認定爐膛已經進入到最佳狀態。

包括卡姆涅在內的鐵匠學徒,對接下來的冶煉抱著完全的信心,大家就等著自己的師父下達最後的指令。

高大的爐膛散發著可怕的熱量,卡威凝視爐子,只見其邊緣部分的景象都變得恍惚搖擺。

爐膛太熱了,它正是冶煉好時機。

不過,一絲詭異的不妙感覺突然在卡威心裡萌發。

“爸爸,我知道我們必須冒險。可是你至於要把十天開採量的礦石,全部扔進那個爐子裡?”

“你在害怕?”克拉瓦森不悅的看著兒子。

“我當然不怕。只是,這麼多的礦石,得燒到什麼時候?!”

“所以你在擔心燃料?”

“有一點點。”

“唯獨這個你不用擔心!”克拉瓦森胸有成竹:“固然我們現在的冶煉非常消耗燃料。我已經和那些燒炭工聯絡好了,一切都沒問題。無論爐子要燒上多久,我們永遠不缺優秀的燃料。”

“好吧。”卡威點點頭,即便他心頭的疑慮仍未散去。

克拉瓦森則在腦海裡腦補出一副美麗的畫面,即開啟出渣口,大量熔融礦渣流盡,爐膛內剩下的就是互相堆疊數量龐大的炙熱海綿鐵。

他繼續勉勵兒子:“你做出了巨大的爐子,它就應該一次冶煉最多的礦石,否則它就是華而不實。這一次,我們就要試試它的極限。只要我們大獲成功,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都不用再費勁的去冶煉海綿鐵,我們將把時間用於產出的大量海綿鐵的深加工。”

“那就開始吧,爸爸。”

“好嘞!”

隨著克拉瓦森的一聲令下,那些鐵匠學徒開始排成人列流水線,開始互相傳遞被砸成小塊的礦石。

站在臺階最高處的正是卡姆涅,他站在炙熱的爐膛旁,深知一個愚蠢的觸控就能導致手指變成一塊熟肉。

他覺得自己得到了師父的青睞,整個送料過程,都是他作為最後接力棒,所有礦石都要經由他手最終扔進爐子。

卡姆涅近乎於拋投礦石,每一枚礦石的跌落,都帶來火苗的劇烈震顫,以及大量火星的噴湧,就彷彿深淵火龍的一記打嗝。

一段頗為漫長的時間過去了,當卡姆涅艱難的從抬價上挪下他稚嫩的身子,整個人一下子癱坐於地,情不自禁以衣袖擦拭滿頭的汗水。

其他的孩子境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大家都是“人列傳輸帶”的一員,實則所有人都觸及搬運了每一塊礦石。

他們畢竟是孩子,經過一番大量的體能消耗,他們只想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

“你們在幹什麼?!都給我站起來!”克拉瓦森瞪著雙眼,嚇得所有孩子又艱難爬起來。

“我讓你們休息了嗎?!一個鐵匠,居然敢在關鍵的時刻偷懶。你們是否意識到偷懶會導致冶煉功虧一簣?我是仁慈的,但是你們的主人以後是否仁慈的對待犯錯的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抱木炭過來,沒有見到爐溫降低了嗎?!”

克拉瓦森突然的狂躁批評,嚇得幾乎癱軟的孩子們精神二度緊繃,以卡姆涅為首,所有的孩子急忙跑到堆放炭塊的小房間,抱著成捆的松木碳直奔爐子。

“別磨蹭,繼續跑!”克拉瓦森湊著腦袋,雙手還不停的拍打。

在他的催促下,卡姆涅一路狂奔,哪怕他覺得自己的胸腔都要炸裂了。一個不留神,他整個人跌倒在沙石地,身上的粗麻布衣服沾染了不少沙土,得益於木炭的保護他本身沒有受傷。

“你在幹什麼?要做懦夫?卡姆涅,給你爬起來。你的主人不要懦夫!”

男孩卡姆涅,他咬緊牙關爬起來,拖動疲憊之軀繼續抱著摔碎的木炭枝直奔爐子。

大量成捆的木炭被直接扔進爐膛,漸漸的,圍觀爐焰的克拉瓦森父子注意到焰色有了變化。

因為一股腦扔進去全部的礦石,爐溫急劇降低,導致紅色的烈焰陷入到劇烈可怖的濃煙中,在海面上的漁船甚至以為岸上有人家著火了。

難道把木炭盡數再扔進爐子就完事了?

當然還不行。

克拉瓦森儼然就是嚴厲的老師,他伸著手指挨個指著怠惰者的名字,尤其是對卡姆涅盡說些難聽的話。

精神緊張的孩子們,艱難克服自己的疲憊,他們依次再跑到閒置狀態的皮囊鼓風機處,紛紛將全部的四個鼓風機出氣口,對準爐膛的進風口。他們開始兩人一組不停的抬起、按壓爐膛,使得大量空氣被灌注於爐,而爐頂竄出的火焰變得更加壯觀。

那麼說克拉瓦森是有意虐待麾下的一眾鐵匠學徒?

虐待?他這個老傢伙可是不敢,而且也沒有必要。

這些所謂的學徒,歸根結底不是自己人,他們都是留裡克的僕人。

克拉瓦森無意傷害他們,卻也盡責的擔任一介老師。

所以面對父親的嚴厲舉措,卡威只是在一邊看著,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真的應了那句話:“我是為了你們好。”

克拉瓦森確是如此,他現在種種作為,與很多年前訓練自己年幼狀態的卡威如出一轍。他要把畢生的能力交給有志於打鐵的年輕人,為此急於求成情緒變得急躁,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卡姆涅知道師父的意思,他甚至非常珍惜這被捱罵的機會,即便自己很疲憊,難道還比揹著藤筐艱難的運輸礦石費力氣?

合計十一個孩子率先操縱鼓風機,見得火苗噴湧,克拉瓦森繃著的臉終於放鬆,卡威注意到自己的老爹居然在暗暗微笑。

“他們似乎很累了。”卡威隨口一說。

“的確。不過比起未來要付出的努力,這點艱辛算什麼?”

卡威頓時有了一些人生感悟,不禁點頭認同老爹的話:“看來卡姆涅很拼命啊。他在北方的艾隆堡,已經很拼。”

“那是應該的,你難道沒發現,留裡克有意和這個渺小的孩子稱兄道弟,他真是幸運。”

“我懂的。他很想證明自己對主人很有用。”

克拉瓦森聳聳肩:“他們所有人多年後會感慨一同見證了一個偉大的時刻。走吧,卡威,終究這是我們所有人的事。”

兩名資深鐵匠終於加入到關鍵的鼓風中,多達四臺皮囊鼓風機同時啟動。

如果指望區區這點能力有限的鼓風機就吹進去大量空氣,那就真的太小瞧冶煉的。

克拉瓦森父子就是在做一場曠日持久的冒險,終於那些孩子們紛紛累趴下,克拉瓦森無意在命令筋疲力盡的他們繼續奮戰,但鼓風機仍需有身體強壯者不停的操縱。

如何去找尋勞動力呢?

哦,只要給足夠的錢,部族裡有很多年輕的男人願意來賣個力氣。

到了這天快要傍晚的時候,克拉瓦森父子已經完全變成了看客。

當前的境況變得有些奇怪,固然礦石還在被熱力焚燒,操縱鼓風機的人、向爐子扔新碳的人,已經全部變成了撈外快的年輕漁民。

克拉瓦森家早已聚斂的一筆非常可觀的財富,因為是與留裡克出於堅不可摧的同盟狀態,家族的財富只能進一步增值。

為了生存而打鐵早已變成了過去式,看著那些年輕的漁民為了掙錢而伺候大爐子,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服感覺,實在弄得克拉瓦森渾身舒坦。

一個一臉鬍鬚渾身是白毛的老傢伙坐在木椅上,在他的身邊又是多達十一個孩子。

克拉瓦森安靜坐著,看著那些僱傭的人手做著枯燥的工作。

卡威站在父親身後,情不自禁的攛掇:“早知如此我們何必奮力?你看你,幾乎弄得這幅身子散架。”

“唉,我多想回歸年輕啊。”

“你?認清現實吧,你已經是老人。”

克拉瓦森遺憾的搖搖頭:“至少你的女人要生了。叫做庫茲涅斯拉夫對嗎?”

“是的,一個諾夫哥羅德式的名字。”

克拉瓦森聳聳肩:“到底莉莉婭也是一個首領的女兒。好吧,我的孫子就叫這個名字,以後你必須像我一樣,嚴酷的訓練你的兒子。”

“我懂。只是……”

“只是什麼?”

卡威稍稍一指:“我們完全可以僱傭很多人為我們工作,不求他們來打鐵,他們可以做很多雜活。”

“可以。但是我的孫子必須是最好的鐵匠,如果你做不好教育工作,哪怕我走路都要扶著柺杖,我也要親自教育我的孫子。”

卡威會心一笑:“我怎能怠惰。再說了,恐怕留裡克會更加樂意教育你的孫子,因為他們彼此是親戚,不是麼?”

克拉瓦森想了想,不禁緩緩笑出聲。

有多達十八名篩網的漁民被僱傭,反正補網的工作主要是家庭的女人負責,上岸的漁民幾乎都會第一時間轉化為伐木工或是獵人,一個家庭拼命勞作,就是要讓生活過得好一點。他們當然可以可以透過聚眾劫掠的方式聚斂財富,然劫掠行動並非生活主流,它更是面臨著巨大的風險。

被僱傭的漁民得到了克拉瓦森極為慷慨的工資許諾,就是為了得到這兩枚銀幣,他們必須保證爐子一直在高溫狀態執行。

工作甚至延續到了深夜!爐膛內部的情況究竟怎樣了?夜深的時候卡威曾試圖用火鉗去觸碰一番,他的確碰到了不少固態物質,也實實在在感受到粘稠炙熱礦渣的阻力。

爐子還需要繼續燒下去,哪怕已經消耗掉了多達二十枚銀幣價值的松木碳,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其實平心而論,所有的付出並不是很多。

直到深夜的時候,卡威覺得自己與父親的冒險索性沒有大問題、

但是嚴重的問題,總在人的肉眼覺察不到的時機緩慢發生。

因為卡威用巨大火鉗試探著的所謂礦渣,它已經不是純粹的礦渣了。

爐口噴出的火焰是黃白色的,倘若卡威有著透視的眼睛,他就能看到爐膛核心區發白的火焰。

巨大爐子的關鍵部位已經長期處於白焰狀態,它代表了爐內極限高溫已經達到了某種臨界值!

又是一個清晨,只是這天有一點陰霾。

許多人在說此乃要下雨的徵兆,倘若下雨,日常的捕撈工作就要被迫擱置,因為沒有誰相信自己的小漁船能扛住巨大的風浪。哪怕是留裡克與他麾下的漁船,現在也要考慮回港避風的被動休漁了。

陰霾只能讓克拉瓦森父子有一點不爽,但讓他們更加遺憾的,正是昨日濫用孩子的力氣,迫使他們急短時間內做出劇烈的運動,這下他們一個個胳膊痠痛,都在聲稱暫時拎不起較重的東西。

克拉瓦是不以為意的。他與兒子卡威,以大量買來的魚肉乾犒勞夜間依舊輪流操縱鼓風機的僱員。

他們快速吃了些東西,同時手裡都被塞入兩枚成色很好的銀幣。

果然,鐵匠沒有食言,真可謂不但給佣金還管飯,克拉瓦森家真是個大好人。

既然對方是好人,他們就願意繼續做下去。

克拉瓦森也是這樣計劃的,礙於很多人已經非常疲倦,爐子裡的礦石經過一天一夜的冶煉應該取得成功。

“最後半天!當日中之際,你們的工作就算基本停止,我仍將支付你們兩枚銀幣。現在繼續工作!”

能如此簡單的就獲得累計四枚銀幣,這種好事落在自己肩頭,誰又會放棄機會呢?

更多的木炭扔進爐子,鼓風機依舊在運作。

看起來今天還是一個不錯的開局,並沒有什麼問題。

知道突如其來的一聲悶響,引得所有操縱鼓風機的人停下手頭工作。

閉目養神的克拉瓦森突然坐直身子:“你們怎麼回事?繼續做事!”

“但是鐵匠,你剛剛沒有聽到奇怪的響聲嗎?”有人謹慎的吼道。他的話引起大家的強烈警覺。

“奇怪響聲!?我看是你們沒有睡覺耳朵幻聽。”

“可是……”那人還想說明自己沒有聽錯,新的響聲突然傳來,這下克拉瓦森本人都聽到了。

似乎,那是一種碎裂的聲響?!

克拉瓦森剛剛有了念頭,又是新的悶響從爐子傳來,這下他實在坐不住了!

至於那些僱員,他們簡直是出於本能自保的考慮,紛紛躲著爐膛。

終於,本是硬化的爐子出現了明顯的裂紋,見得現在的景象,克拉瓦森渾身的汗毛已經立起!

他結結巴巴的說:“快!快跑!你們這些蠢貨,不想死的都快跑!”

克拉瓦森最後已經變成嘶吼,他身邊的一票胳膊痠痛的男孩率先跑走,接著是那些僱員,恐慌性的作鳥獸散。

而那開裂的爐膛持續扭曲變形,終於透過那些肉眼可見的巨大裂縫了,赫然出現了亮黃色的光。

是火?不!它是某種前所未有的存在,居然如同流水一樣,肆無忌憚的流淌出來。

克拉瓦森愣在當場,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事究竟代表著什麼。

直到一聲悶響,整個爐子突然垮塌。一肚子熔融狀態的物質被跌落的碎片砸中,一些熔融之物被砸得飛濺,一部分居然落在了克拉瓦森家儲藏木炭的房間,頃刻間燃起了火。

“糟了!”克拉瓦森目睹著一地的炙熱熔融之物,它們大有流淌到自己家,引燃整個房子的趨勢。至少木炭儲物間已經著火,恐怕撲滅那邊的火已經沒有機會。

他顧不得收拾毀滅了的爐子的殘局,危急時刻他只想保護住自己的家人。

克拉瓦森鑽進家裡拼命大吼:“著火了!卡威,帶著你媽媽、你的妻子趕緊走!去我們的老宅子!”

卡威有些迷糊,他本是和待產的妻子說些溫馨的話安撫莉莉婭的緊張,結果父親的吼聲弄得全家人心情緊張。

卡威本有些埋怨,當他攙扶著妻子走近大門口,看到不遠處爐子居然成了一地炙熱著火的恐怖存在,整個人幾乎傻了!至少莉莉婭已經呆若木雞。

“快走!抱住小命要緊!”

卡威如夢初醒,反正爐子已經完了,真的只有跟著父親逃命。至於自家的房子,哦謝天謝地,至少大量的財富是秘密埋在老宅子的地下的,倘若重建新房並不是大問題。唯有家人的性命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