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談在一天時間內結束,留裡克帶著刻滿契約的木板回到古爾德島。

似乎到了現在,留裡克和他的夥計們,只需要等候日益逼近的收穫季。

不過問題恐怕並沒有那麼簡單。

畢竟是敲定了一筆大生意,整個古爾德島都陷入快樂中。為了慶賀歡愉,幾隻從集市上買來的年老的綿羊被宰食,照例羊皮被剖下,即便此乃最劣等的老羊皮,也能留作禦寒之物。

又柴又瘦的老羊肉作為對平凡者的犒勞,像是留裡克,他身處古爾德家的晚宴,作為最尊貴的客人,自然要飽嘗最美的珍饈。

觥籌交錯之間,梅拉倫人的疾苦,自然與島中的全體羅斯人毫無關係。

古爾德喝得微醉,同樣,阿里克亦是紅著一張臉。

“這次,我們終於把生意敲定。哈哈,不用再擔心什麼,我們就等著他們把糧食運過來即可。”

留裡克的頭腦時刻保持著清醒:“古爾德,你真的相信他們嗎?我覺得……”

“你有些擔心?擔心糧食不能就位?”

“對!畢竟是五十萬磅,比去年我們運輸的糧食多了一倍啊。今年農田的境況確實不好。”

“你擔心奧列金那個傢伙?哈哈。”古爾德傻傻笑了一陣,又喝上一盅烈酒,“那個男人會為了自己的顏面,想發設發籌措到糧食。你連定金都沒有給他,倘若他真的賴賬,我們到底有什麼損失?”

“這倒也是。”

“但是!”古爾德猛然情緒化的擺正一張嚴肅的臉:“他會盤剝自己的族人,強迫族人把糧食交個他。留裡克,你知道這種事嗎?”

知道嗎?留裡克雖是沒見過,秉承著他對於“地主”這一概念的認知,當然能夠猜到作為超級大地主的奧列金,可能採取怎樣的極端手段。

“我能想到,雖然苦了那些農民,反正我們羅斯人不必餓肚子。一枚銀幣換十一磅麥子,我們並不虧。”

“嘿嘿,我們還是賺了點,至少節約了近六千枚銀幣。留裡克,你乾的不錯,竟然成功的和他討價還價。”

被古爾德奉承一番,留裡克內心自然萌生一絲快意。

留裡克繃著小臉:“我不喜歡那個卡爾,一個愚蠢的男人。”

“哦,你說他?”古爾德又是嘿嘿一類:“一個喜歡女人的傢伙,說實話我挺羨慕他的,可惜我老了。喜歡女人不是錯,愚蠢的羞辱盟友就是蠢。”就在這裡,古爾德自有批評阿里克之意,考慮到阿里克高貴的身份,他只想點到為止。

古爾德右手高舉著玻璃杯:“勇敢的阿里克,我向你致敬。”

阿里克紅著臉,又給自己滿上一杯,兩個男人滿飲此杯。

烈酒一杯又一杯,留裡克獲悉古爾德差人又在集市上蹲點,有農戶販賣自家釀造的麥酒,第一時間麥酒是連酒帶木桶盡數買走,至此島內的倉庫裡已經堆積了不下一百桶。

奈何這些酒看似極多,真正完成蒸餾得到可燃的烈酒,每一桶最多灌注近七個吹鑄的小玻璃瓶裡。本著商人的直覺,古爾德估計到了梅拉倫富人的消費能力。梅拉倫的確是聯盟裡第一大部族,她人口規模達到約莫三萬,在大家普遍的概念裡已經是龐然大物。但是對於商人,這點人口維繫著的只是一個很狹窄的市場。

大規模釀造烈酒並銷售,恐怕賺不到太多的錢。但酒就是酒,這等人世間極為難得的珍饈,憑什麼要讓梅拉倫人率先享受?當然是羅斯人自己飽嘗一番哦。

古爾德已經離不開烈酒,他總是節約著自己的庫存,每日小酌幾盅而已。

只見阿里克終於耐不住酒力,加之白天經歷的那些身心具備之事,現在乾脆躺倒在獸皮上,在鼾聲中不省人事。

迷糊的古爾德放下酒杯,他搖晃著腦袋,無精打采的問:“留裡克,還有一些事你……該準備一下。”

“什麼事?”

“關於那個製作皮衣的佛德根,還有一個造船高手。”

“哦,是他們!”睏倦的留裡克打起精神來。

“我會……在近期差人去告知他們,羅斯人大首領之子要接見他們。哈哈,我早就差人告訴他們咱們羅斯人的主張,你猜他們怎麼想?”

“怎麼想?”

古爾德傻乎乎的笑了一陣:“他們和我一樣,本身就是商人。他們說了,只要價碼夠高,他們就依據,如果成為羅斯人……能撈到更大的利益,他們並不介意什麼。”

“哇!那真是太好了。我要接見他們,我可以代表首領,承認他們作為我的主人。你知道的,我優待各種有技術之人為我所用。”

“這便是最好。我會安排一下,至少不是今天。哦,我太醉了。”古爾德話音剛落,手中的酒杯頹然落地,他如同一頭吃飽了飼料的肥豬,躺在皮革上呼呼大睡。

留裡克還能說什麼?他看著無聊著扣著果乾吃的卡洛塔兩人莞兒一笑。

三天之後,更多的麥子進入到抽穗狀態。

農民們忙活了一年(其實也確實沒怎麼把時間用在照料農田),就是等待秋收這一刻。對於他們,平日裡撈魚伐木,都是苟活的手段,只有在收穫麥子後在集市上賣掉富餘的糧食,才能換來對一家人非常重要的現金。

事實上,今年的狀況非常特殊。

奧列金和留裡克簽訂了今年的糧食協議,他已經把收集巨量糧食的訊息,透過自己的私兵體系,向這個部族釋出的命令。這下可不得了!一批等候新麥紛紛上市,聚在一起籌劃今年糧價的商人們,見此情景還能怎辦?

收購糧食的商人做的就是收穫季壓低價格買入,進入春荒後再高價出售,以此謀取大利益。今年收成註定糟糕,但是他們掌握了大量的銀幣!農民和商人們都在自然而然爭奪定價權,梅拉倫農民是一盤散沙,商人們內部也並未形成糧商行會。價格定得太低,農民不會擠出口糧換錢,定得太高,糧商又賠了。

結果,羅斯人的訂單如同晴天霹靂,給予糧商一記重擊,卻也讓並不知曉具體內容的普通農民,看到了一絲希望。那些擁有田畝的自耕農,他們願意相信自己的首領會提出一個非常不錯的收購價,固然自己收成糟糕,咬咬牙,還是能換取一筆賣糧錢。畢竟,他們一直需要儲備一筆銀幣、銅幣,以備不時之需。

農民們抱有希望,整個部族的人數有限的職業工匠們,他們可是看到了其中蘊含的惡意。

陶匠、木匠、鐵匠乃至造船匠,他們已經異化成了純粹的手藝人。他們最多用自己的漁船,偶爾去撈取一點魚。一年到頭絕大時間,他們都在接受訂單,販賣自己的產品賺錢度日。他們代表的就是梅拉倫部族的工商業從業者,於當今的時代,他們實在是比農夫還要脆弱的存在。

一些工匠透過首領透露的資訊得到了哪些結論?

首先,羅斯首領開始前所未有的積極插足梅拉倫湖自有的貿易體系,他們再也不會像以往那樣退居幕後,由各路自有的商人代理。

其次,羅斯首領財大氣粗,他們插足之後必然攪和梅拉倫湖水一片渾濁,想要渾水摸魚,不是普通商人能做的。

第三。這是一場危機,也是一場機遇。既然羅斯人也在招攬賢才,如果願意接受他們提出的最關鍵的條件,索性加入他們算了。

經過了真實的考察,佛德根徹底做好了移民的準備。

他控制的小島,那些奴隸和傭人已經奉命停工。

非常有趣的事,佛德根這個傢伙,在購買奴隸方面實在是個積極者。和那些富裕戶有所不同,他們依靠著大量的田地與佃農的交租,就能過上優渥的生活,他們購買奴隸的目,主要是作為耕地之奴,以及侍奉起居的女僕。

佛德根不是如此,他鐘情於那些挪威人拉過來的布里吞奴隸,他尤為關注那些女奴。這絕非關注女人的姿色,事實上他有意優先選一些相貌糟糕一點的,從而能將購買價格壓到很低。

他需要的完全是奴隸的裁縫能力,經過一番接觸,他搞明白了手下豢養了多年的女奴,乃至年年都在緩慢增加的新女奴,她們的身份到底是如何。

當女奴開始懂的諾斯語後,她們開始提及一些小地名,乃至更大的地名。

諾森布里亞?班堡?肯特?西薩克森?

倒是罕見的帶有橘紅頭髮的女奴,在描述一個皮克特的稱謂。

佛德根是無所謂的,這些大抵都是遙遠的那個島嶼上的部族名字吧。他倒是注意到,這些女人都在雕刻一些木塊,成為交錯的存在,做成項鍊掛在自己胸口。每個早晨,這些女人還會聚眾用故鄉的語言念一些奇怪的話。

這是她們的信仰,也就是傳說中中來自羅馬的黑衣人傳播的信仰。

如果她們唸叨一些話能讓她們安定下來幹活,佛德根自然不說什麼。

反正這些被擄來的女人,在她們的故鄉就是農婦,平日裡的工作除了伐木打水,還有輔助男人種地,她們最大的能力,就是紡織與縫紉,她們縫紉的經驗極為豐富。

事到如今,佛德根的織造作坊,不但在持續精進購買皮革縫紉皮衣的工作,亦是訓練女奴們完成了亞麻桿夯打出纖維、編制麻布、裁縫成麻衣的一條龍工作。

他給奴隸付出最多的,就是保證她們足夠的口糧,奴隸比她們在故鄉吃得還要多,此絕非佛德根有什麼慈悲心腸,他實在是個精於算計的商人,知道如果手下的奴隸餓著了,自己如何得到更多的優質產出?

經歷了去年夏季在南方的恐怖遭遇,以及冬季在羅斯堡的實地考察,搬家是一定要搬的,隨著古爾德老友又派來信使,傳遞著羅斯首領之子的正式召見令,他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麥子的收穫就是未來三四天的事了,固然是大量的麥子根本不存在抽穗的可能性,那些抽穗的麥子倒是在快速變黃。少數的燕麥因為基因突變,它們變得愈發的耐寒。梅拉倫農民根本沒有這方面的觀念,他們只能被動的收取抽穗的麥子,並將部分留作種糧。此乃被動的“科學選中”,這樣一年又一年,北歐的燕麥品種只能愈發的耐寒。

佛德根何嘗不想過上天天吃麵包的好日子?他已經攢下了足夠了資本,手頭積攢的銀幣沒有兩萬也有一萬八。此乃他一輩子積攢的全部家當,他可以依靠這筆錢在餘生過一輩子,如今他老了,自然也要考慮身後之事,還有子孫們的繁榮。

他不得不多想,倘若羅斯人真如信使說的那樣,只要每年繳納一筆稅賦,就能得到羅斯首領的安全許諾,乃至羅斯勇士的武力保障,自己何必要年年花大價錢豢養一批私兵護衛呢?畢竟僱傭傭兵的錢,一年下來也是不菲的開支,甚至比所謂的稅賦還要高。

歸根結底,他變更為鐵桿移民者,就是主要趨於追逐市場與利益的考量。

不過,一批有抱負的造船匠,他們不僅僅是追求利益,也是在欣賞那個留裡克的遠大目標。畢竟,他們身為工匠,此生就是渴望在造船事業上創造人間奇蹟。

他們渴望造大船,渴望自己的子孫一代接一代造大船!他們是托爾的崇拜者,渴望一個挑戰。

就這樣,兩撥人在信使提供的約定之日,在麥收的前夕登上了古爾德島。

來者有衣著華麗的佛德根,更有多達十名衣著樸素幹練的年齡各異的壯年男人。他們倒是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自己紮成五花八門小辮子的鬍鬚。

是的,哪怕是佛德根這種人,他也給自己存續不多的鬍子紮上辮子,這樣在吃麵包喝湯的時候就不會礙事。所有都沒想過割掉自己的鬍鬚,他們當然有工具割須,僅僅因為他們遵循一個極為簡單的處事邏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等待這些人的,是留裡克授意下的一場盛宴。

至此,一切都在留裡克的算計內,古爾德建議的好,那些受邀前來拜謁的各路商人,歸根結底就是求財與求安定。

羅斯人要穩定住這些人才,就要當眾擺出盛大的擺場,讓其最根本的訴求在第一時間就得到滿足。

古爾德島被故意編排得忙碌,那些僱傭的水手、奴隸,乃至一眾收攏的小孩,他們都被安排了工作。其實就是把五花八門的封裝在木箱裡的貨物搬來搬去,甚至箱子裡什麼都沒有。他們故意在碼頭處活動,只為向到訪者表演何為“繁忙的碼頭”。

傭兵和羅斯戰士,留裡克令他們披上鎖子甲,後背掛著盾牌,腰旋劍與斧,手裡還拎著一支可投擲短矛。為了彰顯奢華,古爾德還在他們的身上掛上了一些白色毛茸茸的狐皮,頭盔的頂部,還臨時用松脂黏上了灰雁飛羽的裝飾。

他們可是幾個月前在海域上狂戰哥特蘭漁民的狠角色,每個人眼神裡都能流露兇意,他們還基本得到了佇列訓練(奧托曾經下令),這番完全扮演起羅斯人的儀仗隊。

他們構成通道,直奔古爾德島核心木頭堡壘的大門。

衣著鮮亮華麗的留裡克兄弟,乃至是卡洛塔,與古爾德父子就候在碼頭,看到了幾條划槳而來的船隻。

“他們來了!都注意!保持警戒!”留裡克大吼一聲,訓練有素的戰士們繃直了身子。

不一會兒,有三艘船靠岸,衣著華麗者與樸素著紛紛登上棧臺,他們就是受邀之人。

奈何,他們看到那一眾赫赫武夫排列的陣列,不由得心生膽怯。太不可思議了?大家從未見過還有這樣的戰士!難道這就是羅斯勇士的風采?

佛德根很快看到了留裡克還有卡洛塔,即便兩人穿戴著華麗的衣帽,大半年時光兩人又長高不少,因為曾經頗為密切的接觸,他一眼認出了兩人。

熟人在此,他沒有任何的愜意。那十名造船匠可是首次見到羅斯戰士,至於那個兩個矮個子的華麗孩子,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羅斯首領之子?其中一人必是留裡克!

造船匠謹慎跟在佛德根之後,只見其徑直走近一個男孩,摘下帽子行禮:“我的朋友,我來了。”

“你終於來了。你想好了嗎?”留裡克微笑著問。

“當然!我會帶著全部的家人、奴僕跟著你走。我希望抵達羅斯堡後,能第一時間得到你們的承認,我也要做新的羅斯人。”

留裡克滿意點點頭,他內心實際的狂喜的,因為佛德根這個傢伙固然勢利,他手下的那些人可都是裁縫高手啊。“你會的。我可以代表首領,現在就認可你的心思身份。”

“哦!那真是太好了。”

留裡克本想著這傢伙會半跪下來行大禮,不曾想他轉過身,笑呵呵介紹起他的面色謹慎的新朋友們。

佛德根也瞬間變了稱謂:“我的首領,請容我介紹,這十位就是梅拉倫的造船匠。我可以說,他們是最好的造船匠。”

其實佛德根是在吹噓,留裡克絲毫不覺得,他瞪大了雙眼,內心的喜悅再也壓制不住。

他罕見的變得情緒化,這便猛然跺腳:“好啊!造船匠!能造大船的造船匠!我太需要你們了!快!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