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麥終於迎來了收穫季。

即便它來得晚,收成也很糟糕,麥子終於開始了收獲。

今年的欠收不出意料的成為現實,農民操持著自己的巨大鐮刀,他們站在田壟望著自家農田那稀稀拉拉低垂的麥穗,該是怎樣的感想?

麥穗盡數枯黃,它們成熟了,就是成果著實不多。

農民互相幫助,一批身強力壯的男人操縱巨鐮,開始成片的割斷麥稈,再以獨特的力道,連同麥稈伴隨,盡數撥到田壟一側。

緊隨其後的婦女和孩子,乃至是家中的老人,將麥子收攏起來,以麻繩打成捆,並開始向家裡搬運。

即便是是收穫基本完成了,一些婦女仍舊留在田壟,彎下腰將散落的麥穗撿起來,放進自己的藤籃。

他們自古以來不會浪費任何的麥穗,尤其是這欠收的年景,竭盡所能的不遺留任何一顆麥粒,就成了極為重要之事。

時間已經是九月中旬,冬季雖然未到,每個早晨的寒冷都在向沿湖的居民訴說著凜冬將至的現實。

恐怕這將是一個艱難的冬季,即便大家捱過了冬季,明年的春荒可怎麼辦?

即便如此,還要將糧食拿出來,放到集市上賣掉謀得一點銀幣?

各家各戶開始?清理住宅前被夯實的土地,這就是他們的打穀場,亦是兼顧曬穀的作用。

收穫的麥稈盡數扔在這裡,一家人操持著各自的木製鏈枷,開始對麥稈兇狠地敲打。

他們不得不用極大的力氣,只有如此,燕麥才能有效的脫殼。

整個歐洲種植的都是皮燕麥,它的耐寒耐旱能力都很不錯,唯獨脫殼的工作需要大力。

農夫耗費大量的汗水,紛紛完成自家的收穫。一個男人往往能照顧相當於一公頃以上的農田,就是這個產量嘛,在豐年都是一般般的。燕麥的畝產總體維持在一畝一百斤左右,一個健壯的男人,往往也能照料多達二十畝到三十畝的農田。在梅拉倫,能夠照料一個半公頃規模農田的壯漢大有人在,畢竟他們是天然能夠長得很強壯的北歐人。

農田的確是廣袤,就是他們的種植與收穫的技術都不敢恭維。

梅拉倫部族自始至終也未曾出現,如果諾夫哥羅德斯拉夫人那種傳統的,基於血緣和友情組建而成的農村社群,即近似於自然村的社群。他們本身就是漁民,實際經過了半個世紀時間的過度,梅拉倫的經濟中心越來越偏向本地區的農業種植。

部族的居民大部分已經變成了小農,傳統的捕魚在經濟中的比重正在降低。當然,今年的欠收,會逼迫著農民在未來的年景大規模捕魚。當他們開始為飢餓發愁的時候,就會感慨梅拉倫湖的饋贈。

豐年,一戶辛勤的農民照顧下的一個半公頃的農田,最多可以收穫達到兩噸半的燕麥,換算成當前北歐世界最常用的計量單位,就是6400磅!這可是一個極為驚人的數字,一家幾口人,一年只需要1500磅的口糧,就足夠度日了。倘若農閒時節大量捕魚,他們還能進一步壓縮口糧。

這當然是豐年的資料,亦是最辛勤的小農才能達成的資料,它並不具備普遍性。

大部分的沒有債務的農戶,他們在正常年景的收穫季也能收穫近5000磅的脫殼後的燕麥。

如何使用這些糧食可是講究,首先一家人的口糧優先扣除2000磅,另有1000磅留作種糧。理論上,剩下的2000磅糧食就可以拿到集市上賣掉,即便收糧食的人會把價格壓的很低,最後農戶仍能換回一磅以上的銀子。

這一切都是一種美好的幻想。

貪婪的人可不會奢望僅靠自己的勞動就能積累利益,對於梅拉倫部族的大戶人家,任何一個災荒年景,都是他們發財的盛宴吶!

因為真的沒有多少獨立的小農是沒有債務的。

荒年借了大戶的糧,在新的收穫季就要加量償還。這個量是多少?

西歐世界曾經被羅馬控制的地區,即便變成蠻族統治的一個個新王國,古老的羅馬稅收制度也被繼承下來。農業稅也是十一稅,是農民必須向領主繳納的。至於借貸,由於領主與農民,清一色的是主的羔羊,借貸的利率原則上是零(房貸收利息的髒活兒自然是猶太商人幫著領主做)。為了保障實際意義上的羔羊,領主自然要在荒年保證領地內居民能夠苟活,倘若盜匪奉行,領主還要修建木頭城堡,庇護平民,從而保證他的稅收源頭不會死掉。

梅拉倫人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否則那些大戶的田地又是從何而來?

普通的農戶,在夯打麥稈、篩網完成麥粒篩選後,新麥就作為需要歸還的欠款。他們要歸還得更多,等到了春荒,他們仍要借糧。

一切的債務幾乎都開始於災年的欠收,他們一開始只是借來少量的糧食,收穫季多還一些也不是大問題,甚至於農戶也在感謝大戶和首領在自家艱難時刻的幫助。

然而北歐這個地界,農業環境本身就是極端的脆弱,在這種地界指望種地維持小農,不是說不行,只是如今的時代技術水平太低,任何人都不能奢望以現在的技術保證豐收是常態。

這不,每一個災年都在加深農戶的債務。

大戶和首領奧列金,他們最初可沒有戕害自己族人的打算,他們是願意幫助落難的族人,事後收取一定的利息天經地義。

終究是欠債越來越大,普通農戶的實力一直在下降,而一直在積累財富的大戶,他們早已做到了無視各種災荒。實力強大起來後,他們看到昔日的同族,眼神愈發的曖昧。當他們開始豢養大量的奴隸,豢養賤賣土地苟活的農奴,他們對於族人的信賴關係就暗淡了。

量變終於到來了質變之際!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梅拉倫人互幫互助抱團取暖的生活,變成了首領及幾個大家族,對於整個部族的統治。近年來,這份統治正有愈演愈烈之勢。

再說說今年的收穫吧。

830年的收穫季,對於梅拉倫人堪稱一次史無前例的災難。它倒不至於絕收,欠收50%已經坐實。

開始有農戶統計今年的收成,結果堪稱一場血淚的災難。

那些可以在豐年收穫6000磅糧食的家庭,今年的收成僅有3000磅。倘若他們沒有債務,這份收成還不算太糟,至少飢餓不會發生。

但是且慢!

要歸還摺合1000磅燕麥價值債務的農戶大有人在。

收穫季,全家收穫僅有2000磅麥子的家庭大有人在,偏偏還要歸還債務,這樣下來……

雖然還有大量的麥子攥在手裡,奈何歸還債務,它就剩下一千餘磅。男人在哭泣,女人也在哭泣,老人更是有了尋死的想法。只有天真的孩子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嚷嚷著要吃新麥,反而也跟著哭。

於是乎,一個非常糟糕的問題籠罩在整個梅拉倫部族。

那些已經完全作為手工業者存在的人們,他們自己不種地,就等著在收穫季能大量購買農戶提供的新麥。

雖是災荒年經,哪怕北方的烏普薩拉早就傳來農業絕收的噩耗,在梅拉倫,人們還有著奢望。

然而大家希望的繁榮的農貿市場,並未復刻去年的那種繁榮。

今年的境況讓大家瞠目結舌,居然沒有任何的農民,扛著自家的糧食拿到集市上銷售。

這下子,那些密謀商定收購價的糧商,他們的計劃完全崩盤了。

是啊,剩下的糧食本來就屈指可數了,還要留下一部分種糧,餘下來的可盡是口糧啊。口糧即便不多,至少也得讓一家人捱過冬季,等到真的無糧可吃就再想辦法。

沒有人銷售糧食?!

這令人震驚的訊息很快傳到了古爾德島。

受到很大驚嚇的古爾德,不得不在一次晚餐宴會上,向智慧的留裡克訴說這一噩耗,以及得到一個智慧的解釋。

而留裡克,也早早的知道了這個訊息。因為它從來都不是秘密,小小的古爾德島已經有些人心惶惶了。

禮節性的觥籌交錯,古爾德在擔憂中說明這一事實。

“就是這樣,看起來今年是真的沒有農民賣糧食。我獲悉,一切就是因為糧食欠收導致的結果,他們是真的不想賣糧食。對此,你怎麼看。”

留裡克還能說什麼,他似乎是做一個事實的陳述,他擔憂的問題也隱藏其中。

“哦?你擔心奧列金不會搞到那五十萬磅糧食?”

留裡克直接點題了,古爾德急忙點頭:“那可是五十萬磅啊!梅拉倫就算人口多,要在荒年湊夠這麼多糧食……我真的擔心。”

“你,究竟是擔心那些農民拿不出這麼多的糧食,還是擔心奧列金會食言。”

“我當然是擔心奧列金反悔。依我看,他今年就是榨乾自己的族人,也沒有辦法。”

“那就是他的事了,你別太悲觀。”留裡克聳聳肩。

“啊?”古爾德楞了一下,“我還以為仁慈的你會……”

“會怎樣?”

“體量一下那些農民。畢竟你是仁慈的,你對那些最貧窮的人都很友好。”

“你錯了。”留裡克搖搖手指,“只有願意歸順我的人,我才把他們看做自己的族人。哪怕是卑賤的奴隸,只要真心願意為我做事,我都能給予他們利益,這是我的原則。我和那些梅拉倫人非親非故,我何必關心他們?除非,他們幾乎要餓死了,祈求我來收留他們,併發誓為我做事。。”

“你是這樣想的。”古爾德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好吧,也許明年的這個時刻,你會增添更多的僕人。”

有些事,留裡克和古爾德都是明白的,兩人現在就是互相的心照不宣。

“留裡克,你真的相信奧列金會履行約定?”

留裡克一臉奇怪:“你和他打交道那麼多年,你難道對他不放心?”

“我……”古爾德自嘆自己如何與奧列金那麼親密了?“我就是不放心,留裡克,在所有的首領裡,我只相信你最重視契約。”

馬屁拍得好,留裡克嘿嘿一笑,這便抿了一口菊花茶水:“還是相信他吧。也許他會反悔,至少今年不會。”

“為什麼?今年可是災年。”

“除非他覺得身為盟主就可以隨意的戲耍羅斯人。反正我們彼此的聯盟本就非常脆弱,他不想失去我們。”

“好吧,可是沒有農戶銷售糧食,我們要的五十萬磅從何而來?僅靠他自己家的農田,根本不能提供這麼多。”

“還能怎麼辦?”留裡克瞪起雙眼,猛然拔出腰旋的短劍,嗡嗡聲不絕於耳,嚇得在場的所有人都側目而來。

“你這……”

“你怕了?古爾德?怕了就對了。奧列金能有什麼手段?就是這個手段!”留裡克操持著短劍,狠狠插進面前的木桌,此意不言自明。

奧列金到底怎樣搞到糧食?就一個手段:武力強買。

好在他是首領亦是盟主,要維持住最基本的顏面,他就不能像襲擊外人那樣單純的掠奪。

這也不是向商戶索要貢品,他要的貢品實則就是銀幣和銅幣。長久以來,對於那些擁有田畝的農戶,他並沒有收稅的理由,因為平常年景他只靠自家的農田就衣食無憂,如今荒年仍舊是。

梅拉倫到底不是一個城邦國家,她僅僅具備一個雛形而已,僅僅剛剛開始落實真正意義上的稅收制度。

梅拉倫不存在農業稅,而是因地制宜的存在名為“貢品”的商業稅罷了。如今開始徵收的“tax”,也是奧列金所謂的變種的貢品,還是一種商業稅。

為了履行契約,在收穫季湊齊足夠五十萬磅糧食並交給羅斯人,它再不是撈取四百餘磅白銀的單純目的,還在於重新得到羅斯人的絕對支援。羅斯人自詡羸弱,信了那就是傻子。後來的奧列金想了想,他認定羅斯人其實很強,他們既然沒有明顯表示出對自己權勢的覬覦,奧列金也不說些什麼。

為了達成目的,奧列金開始施行他所謂的“必要之惡”。

他帶著私軍浩浩蕩蕩的行動了,所要“攻伐”的不是別人,正是同族的有產農戶們。

他先是以首領的身份著急全體部族的男人,在一處空場舉行空開的大會。

一時間來者近乎有一萬人!

那真是一場極為罕見的大會,大量看熱鬧的盟友商人,也都趁機去湊個熱鬧。

族人們不知盟主要說些什麼重要的事,果不其然,那真是重要的事,氣的族人們頓足捶胸。

歸根到底奧列金就在說明一個命令:“每一戶拿必須拿出三百磅糧食,我會按照十五磅一枚銀幣的價格購買。你們必須在三天內完成,完成者將得到我發放的木牌作為憑證。逾期不給者,我將帶兵親自去拿,屆時你們得不到一枚銀幣。”

說白了,這就是明搶啊!

強盛的梅拉倫部族可是有著兩萬多人的龐然大物,全部族的壯年男人超過一萬人,五口六口的小家庭(一對夫婦只要有能力就多生),足有三千戶。

平常的年景,農戶根本不需要逼著,他們往往會拿出多達一千磅的糧食到集市銷售,區區三百磅算個啥?

奈何現在是災年,僅存的那點糧食本就讓整個部族的農戶群體陷入悲觀,真是萬萬沒想到,首領非但不給予慰藉,還聯合著祭司們,在集會中強調族人們必須這麼做。

還能怎麼辦呢?畢竟他是盟主,畢竟那些大戶、祭司們都支援他。

畢竟,大家都在集會現場,看到了奧列金豢養的那些私兵!

五百名穿戴著皮甲和鎖子甲的武夫赫然出現了,有誰敢質疑自己首領的權威?真是找死!

作為普通人還能怎麼辦?看來只能把糧食乖乖的拿出來,從牙縫裡擠出三百磅,最後還能得到二十枚銀幣。

兩害選其輕,識趣的農戶知道倘若真的銷售糧食,十五磅麥子才一個銀幣,真是太荒唐了。首領就是這樣的命令,遵從他還能得到一筆錢,不存從,搞不好首領以後連麥子都不借了。

就這樣,奧列金的恐嚇得到了滿意的結果。約定時間一過,當然也有農戶遲遲未交糧食,他們不給的原因非常簡單:把最後的糧食拿出去,一家人過了冬季就破產。

指望奧列金仁慈?不!他強行的拿走糧食,至於農戶破產,他給出了自詡很合適的辦法解決破產農戶後顧之憂——做農奴。

“留裡克,你們羅斯人可以賺,但我絕對不吃虧。”

等到統計強行購買乃至搶奪得到的糧食,這些加一起就超過了一百萬磅!而這,還不算奧列金自家的收穫。

他是這樣打算的,五十萬磅交割給留裡克,剩下的糧食自己囤積起來。至於怎麼用這比鉅額的糧食,那就是自己的事了。

比如說等到農民們陷入飢餓,自己就開倉賣糧食。

自己是一個銀幣十五磅的強買,到時候自己賣糧,怎麼著也被不能高於十磅。

他計劃如此,不過他還沒有想到,自己搜刮糧食的舉措會在一年後,會給自己的重大決定帶來物資上的敦實儲備,以及給予盟友們跟著自己“幹”的強大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