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像是一支軍隊,更像是一支武裝流民,他們人數極多,正陸續透過土丘間的谷地,或是直接翻越丘陵。

他們帶著複雜的心情離開自己的家,帶上各自的武器,將大部分財物留在家中。

普通的哥特蘭人可有多少財產?他們的牛羊牲畜、儲備的魚獲盡數安置在港區,少數的戰士與一批老人留守維斯比,防備近海的羅斯船隻突然登陸襲擊。

整個哥特蘭島的戰鬥力量幾乎調動殆盡,那些富裕的大商人,將極少數傭兵和妻妾留在家中,也披上鎖子甲帶領自己的子嗣拿起武器迎戰。

六千名形形色色的人構建起這支龐大的軍隊,驅使大家發瘋迎戰的源動力,就是來自於對羅斯人的憤怒、仇恨。

但他們不能算作真正的軍隊!

哥特蘭大王哈肯以及他的大商人同行所豢養的一批精悍傭兵,可謂這支隊伍的主力。

島民中的健壯男人構成的武裝隊伍則是實力第二梯隊。

第三梯隊,便是大量的婦女、少年和年老體弱者。

只有最精悍的丹麥傭兵才大規模披著鎖子甲,至少這些人做到了人手一套牛皮甲。

至於其他戰士,他們非但缺乏任何形式的甲,有一件沒有補丁的的皮衣、布衣就是極好的。

許多人並沒有鐵皮、銅皮盔,他們披散著頭髮或是紮起來,他們袒露著上身的肌肉以及紋身。他們很符合自己的歷史形象,即“一群從船上跳下來的光著背的野蠻人”。

這支大軍倘若是突然進攻法蘭克王國,必會帶來非常巨大的破壞了,從帝國的領地中啃下一大片區域封邦建國也是完全可以的。

然而他們所面對的羅斯軍隊,已經完全不符合維京系軍隊當有的樣貌。

哈肯帶著銳氣奔向戰場,話說開戰之前哥特蘭軍的各個掌權者當聚在一起,將作戰時的戰術研究一番。然哈肯並沒有這麼做,他們倒是也議事庭裡做了一番缺乏意義的爭吵,除此外得出的最大結論,便是決議讓島民大軍先衝鋒,精悍的傭兵則是後方壓陣的力量。

哈肯能說什麼?他實則並不反對這種故意儲存商人實力的手段,然而那些武裝島民真能擊垮羅斯人嗎?他們必須依靠自己的人數優勢消磨掉敵人的銳氣,屆時精悍的丹麥傭兵再衝上去,羅斯人也就戰敗了。

商人們都覺得這一套招數非常實用,也都虛與委蛇掩蓋自己對平凡人生命的蔑視。畢竟要不是羅斯人動作太快,再給他們十天的準備時間,各家族把錢財、貨物統統打包,大家直接南下移居的丹麥人的領地、重要的南方集市海澤比就安全了,至於哥特蘭島民的死活和他們何干?

不管怎麼說,心懷鬼探的各路人現在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無論是衣著華麗的商人、鎖甲反光的精悍戰士,亦或是袒露白花花上身的男人們,他們陸續抵達了橋村的戰場。

先抵達的人紛紛停下來腳步,不約而同地看到遠處如牆的敵人倒吸一口涼氣。

那些沒見過世面、覺得戰場上擊殺幾個羅斯人並非難事的自視甚高的年輕島民,他們不得不修正自己的認識。

沒有人敢輕舉妄動,他們滯留下來。隨著聚集而來的人越來越多,終於形成了龐然大物。

視角轉向羅斯人這裡。

各旗隊已經佈設完成。

兩支羅斯部族本土人構成的勇士旗隊分在兩翼,梅拉倫旗隊拆分人員,加強勇士旗隊的兵力。

持矛的諾夫哥羅德人構成的斯拉夫旗隊成了中軍,在其後則是壓陣、護衛指揮核心的公爵傭兵部隊。

射手旗隊被分成了兩撥人,操縱扭力彈弓的人立於土牆上,其餘射手暫時全部分散排布在陣前。

羅斯軍的預備隊和所有的輜重車輛、拉車的馴鹿全在營地之內,他們的身影為土牆多遮蓋。那些預備隊的戰士已經披上了他們的銀鱗胸甲,每個戰士的胳膊、小腿也有鐵片加護,特製的鐵皮頭盔還增加了一個粗略打製的鐵皮護面,只有眼睛的位置留下來一條縫隙。他們不需要任何的盾牌,有的武器是一把鋼劍和一隻鋼斧頭。他們就是羅斯軍的狂戰士,接到公爵直接命令後方會突然殺出。

倒是有一批可憐的戰士,他們全都站在羅斯軍陣之前,面對著遠處的龐然大物不停地發抖。

近三百名白沙港的投降男人,瞧瞧這陣勢,他們沒有死在保衛白沙港的戰場,現在也必將死於這場與維斯比人的決戰。都是一個島上居住的人,非得要刀兵相向?他們主觀上沒有惡意,可惜他們身不由己。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會戰死,留裡克倒是給了他們一點活著的念想。

“你們必須和維斯比軍隊激戰證明自己的臣服,當聽到號角聲後,你們就立刻跑回來。倘若沒有聽到號角擅自返回,將作為敵人被殺死。”

至少,他們在絕望中發覺了一絲非常渺茫的希望,可現在看到了來自維斯比的龐大軍隊,他們如何不犯怵?

留裡克和奧托目前都站在土牆之上,眼望著敵人的大軍。兩人並不知道敵人的實際兵力,只是覺察敵人人數佔優,殊不知橋村的戰場上的雙方戰士總兵力,已經接近一萬人。

奧托深邃的眼眸藏不住雙眼的顫抖,他感覺到一絲畏懼,因為敵人兵力實在太多了。他的眼角瞧瞧筆直站立著的兒子,只見這小子站得如同一棵松樹。

奧托的大手蓋在兒子肩頭:“很快就是大戰,你……”

“你在擔心我?還是擔心我軍受挫?”

“不!我沒在擔心,只是……我的一生還沒有見識過如此多的敵人。這竟是哥特蘭人的力量?我們低估了他們的實力。”

說實話留裡克有一點擔心,但眼角瞧瞧準備就緒的扭力彈弓,還有土牆上堆放的大量後備箭矢,他的擔心直接消失。

“爸爸,你也低估了我們自己的實力!還有我們的軍隊,只有當戰鬥打起來,他們才會發現自己是多麼的強大!”

這話聽得提氣,奧托使勁掐一把兒子的肩:“接下來,我們先攻?”

“完全可以。反正我和大家說好了,敵人若是現派人來交涉,那就斬了來使。他們若是沒動靜,我就讓白沙港的傢伙們先衝擊,我倒是要看看敵人的實力。”

奧托嘿嘿一笑,“也好。先看看大祭司她們吧!你小子真有想法,居然讓你的露米婭在陣線頌則祈禱詞走一圈。”

留裡克目光如炬,眼神定在那些素服的女孩身上:“這樣大家會覺得奧丁與我們同在。露米婭不會作戰,至於那些女孩,開戰之後她們全都要給我拉弓。”

小神父懷抱著聖象在軍前行走,大神父背誦經文之際,不停地以樺木枝將聖水灑在戰士的盔甲上。

留裡克也不知這套用到十九世紀的陣前儀式從何時開始,他就是要效仿之,希望透過祭司的臨陣祈禱激發一線戰士的氣勢。

事實是,羅斯人一線部隊衣著極為統一,整體趨於藍白色調的“牆壁”可是給了他們的對手很大的精神震撼。

反觀哥特蘭軍這裡,他們的衣著可謂五花八門,六千人單純聚成一團罷了,根本不存在任何的隊形。第一線的哥特蘭戰士至少配備了盾牌,他們懂得的唯一戰術就是構成盾牆,緩速走近敵人的陣線後竭力保持己方陣線並瘋狂戳刺劈砍,直到最後的勝利。

他們所知道的戰鬥就是這樣的。倘若盾牆陣線瓦解,那就是大家一擁而上後的憑本事群毆。

戰鬥與打群架的最大區別,恐怕僅限於戰鬥的結果必是一方投降做奴隸和戰死。

現在唯一能讓哥特蘭軍保持士氣的,就是自己龐大的兵力。

十名富貴的商人聚集在陣前,哈肯見得大家面色如鐵,便知商人們對決戰的前景並不樂觀,即便哥特蘭軍兵力佔優。

“果然,就像傳說的那樣,羅斯人至少有三千人!”

“接下來該怎樣?讓島民衝上去和他們殺成一片?”

“對!讓他們衝,我們的人在後面壓陣。我們逼他們去廝殺,敢有退卻的直接殺死。”

……

商人們各抒己見無不是在教哈肯做事,當然作為國王的哈肯自己也缺乏主見。公平的說,整個北歐世界能一口氣統帥六千人參與決戰,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件!

哈肯腦子很混亂,真的到了戰場上他之前的暴怒與傲氣,還有獻祭子嗣、砸毀弗雷神像的果決,都讓位給了理性的審慎。

“要不,先派人去談談他們的口風?如果他們願意退走……也許他們見到我們人多勢眾也很畏懼?”

“荒唐!”赫羅雷夫家族的哈拉爾真想給哈肯一個耳光,這便叫罵:“都到這個節骨眼,你怎麼突然幻想羅斯人還會撤走?你的大兒子、小兒子難道白死了?你砸毀了弗雷神像崇拜起了奧丁,今天要是不打仗,你!你褻瀆了一個神,就不能褻瀆第二個。你敢褻瀆奧丁,民眾都要殺了你。”

“即便是這樣……算了,你們都回去準備吧!”

哈肯態度很堅決,他擺著一副臭臉顯然是不想和同行們多聊。

衣著華麗的商人們紛紛回到了軍隊後方,現在,數以千計的哥特蘭戰士,眼神聚焦在他們的王。

哈肯轉過身,張開雙臂以怒吼,他成功調動起民眾計程車氣,男女戰士全在吶喊。

這吼聲直接刺激到了羅斯軍隊,現在羅斯軍自發地回以猛烈的戰吼。

趁著這股氣勢,哈肯派遣了五名大膽的戰士走近羅斯人的軍陣。

這些傢伙一看便是來說廢話的,陣前的阿里克一甩脖子,帶著十多名戰士脫離軍陣走了過去。

對方剛欲開口,阿里克便以眼神指示手下動手。

派出去的人突然被羅斯人給殺了!羅斯人根本不接受任何的條件!根本沒有除決戰外的任何想法!

阿里克做得跟過分!他斬掉被殺者的頭顱,掀掉頭盔拽著死者的頭髮將頭顱高高舉起。

這還不算完,他是部下全部當著哥特蘭軍的面撩起麻布長衣,暴露襠部吼著粗鄙的髒話嘲諷敵人。

“這群該死的羅斯人!”哈肯氣得臉皮在顫抖,他同時也聽到了自己人的叫罵!

阿里克的嘲諷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哥特蘭軍已經氣急敗壞。

趁著手下人的憤怒,哈肯劍峰直指羅斯軍陣:“哥特蘭的勇士們!進攻!”

哥特蘭軍第一線,到處是盾牌堆疊的噼啪聲。

第一線的戰士可謂島民中的精兵強將,他們首先都是壯漢,就是整體的裝備有些差強人意。

哥特蘭軍自發組建起三堵盾牆,有組成了和羅斯人相當的長達三百餘米的人牆。在其後面,哥特蘭軍就無法保障大軍的秩序,那些形形色色的武裝者被同族所裹挾,帶著武器向前走去。

哥特蘭軍開始運動,阿里克見狀直接扔了敵人的腦袋。

“兄弟們我們撤!看看留裡克有什麼計謀。”

阿里克回到了自己的旗隊後立刻約束自己急不可耐的手下保持冷靜。

就在羅斯軍陣之前,留裡克的小戰士們,那二百名趴臥著的男孩女孩,紛紛端起自己的木頭弩做好了射擊準備。首次實戰,他們情不自禁的發抖,好在他們被命令只發射一次,之後立刻順著軍陣的縫隙撤退,最後在土牆的所謂安全區回合,開啟不停歇的火力輸出。

射手旗隊的戰士都在等候射箭的命令,但羅斯人的首輪進攻,來自於白沙港的變節者們。

進攻的指令發出了!

白沙港的男人們無所謂陣型,他們高舉著手斧衝向進擊的哥特蘭軍。

很快,廝殺開始!

白沙港人衝撞哥特蘭人的盾牆旋即打成一片。

劍在亂戳,斧在亂砍,哥特蘭人的長柄斧與短矛協助第一線製造更大的傷害。

白沙港軍與哥特蘭軍互有傷亡,隨著激戰的持續,哈肯見到戰局如此,處在陣型中的他立刻下令隊伍將這股敵人包圍並盡數殺死。

哥特蘭軍的包圍圈開始形成,悲觀的白沙港男人多麼希望聽到羅斯人的撤兵號角,可是耳畔只有劍與斧的碰撞聲,以及戰士的怒吼。

此刻,留裡克依舊木著臉與父親作壁上觀。

羅斯軍的戰士都看到了,因為白沙港變節者們的努力,哥特蘭軍暫沒有繼續推進,雖說敵人的一線部隊已經處於羅斯箭矢的覆蓋範圍內。

奧托屏息凝神,看到戰局突然有了重大進展,特別發問:“現在白沙港的男人已經於敵人殺成一片,他們的陣線破了口子。你需要時機到了!”

“對!到了!”

留裡克使勁一跺腳,給予扭力彈弓射手發射的命令!

一聲令下,十座彈弓發射的重標槍,帶著旋羽的劇烈呼呼聲,以45°角飛向天空,然後急劇下落。

鏖戰中的人們遭遇到這突然打擊,胸膛被刺穿,整個人被紮在地上。

傷害是不分敵我的,當然留裡克也沒把那些變節者當做敵人,至於吹號角讓變節者撤退,留裡克從一開始就是誆騙他們的。何況現在就是改了主意,即便吹響牛角號,那些白沙港的變節者也無力突圍。

十支標槍扎入敵人的陣線,由於敵人站得非常密集,便造成了很大的傷害,甚至有兩人為同一根標槍戳穿被釘在地上。

扭力彈弓的發射是一個訊號,羅斯軍的射手旗隊全面進攻了!

所有的遠端武器全在發射,天空中很快出現第一波有近五百支箭構成的箭雨,如冰雹般砸了哥特蘭軍一記重大傷亡。

不少哥特蘭戰士,在接觸到羅斯軍之前就已經死了!

箭矢的殺戮部分物件,哥特蘭軍的少年戰士、女戰士都有中箭,他們一旦倒下可是可悲的無人救治。更糟糕的是,哥特蘭軍的軍心頃刻間出現動亂,因為那五百支大大小小的箭矢至少全都是鐵質箭簇,無論是擊中盾牌、鎖甲披甲亦或是布衣,結果都是相似的!有多達三百人實質中箭了,其中一大半人當場失去戰鬥能力而倒地。

哥特蘭軍開始慌亂,倒地者捂著傷口哀嚎又被友軍踩踏。

但他們豈會因為忍受了一場箭雨就全軍崩潰呢?

羅斯人仍在射箭,只是新的箭矢已經不再密集。

“這就是你們的秘密武器?留裡克!屠夫阿里克!羅斯人!”哈肯幾乎咬碎了牙齒暗罵,接著扔掉插了兩支鐵箭的盾牌。

哈肯在亂軍之中怒吼:“兄弟們!和他們打在一起!給我們衝!”

哈肯首先帶領自己的擁有渡鴉圖案盾牌的傭兵部隊發動衝鋒,被箭雨嚇到的哥特蘭軍戰士紛紛緩過神來,他們都看到了自己的王看打了一面被人高舉著的渡鴉盾牌,迎著箭矢攻擊,便整頓好陣型繼續推進。

與此同時,位於羅斯軍陣第一線的弓弩手,已經陸續撤到軍陣後方,那些孩子已經在攀登土牆,即將繼續射箭。而扭力彈弓和科文弓手們,他們可沒有停止射箭。

僅憑射箭當然不能遏制、擊垮敵人的衝鋒,打碎對手攻勢的仍是劍與斧的廝殺。

“盾牆!準備刺擊!”阿里克咆哮道。

“他們來了,準備殺敵!”哈羅左森冷靜地命令。

梅德維特則用古斯拉夫語言命令:“不要怕。長矛陣,給我戳死這群瓦良格人!”

隨著雙方盾牌的碰撞,全面廝殺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