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夫哥羅德的碼頭聚集起一批人,奧斯塔拉人進城不足為奇,男男女女瞪大眼睛圍觀的則是與之伴隨的十匹高頭大馬。

挺著大肚子的卡洛塔在隨從的攙扶下略顯顫巍地上岸,隨即就向留裡克於城內的行宮走去。

馬客薩克伊一夥兒不明就裡,他們驚異於這座城市的龐大,見得尊貴的女人在前進,也就牽著馬無視圍觀者的指指點點向內走去。

因為在城內建設學校的原因,一批工人總是帶著木料進進出出。此城是一個熟人社會,城門守衛者見得大量熟悉的面孔根本不會阻攔,見得尊貴的奧斯塔拉女公爵卡洛塔開會鞠躬示意。

唯有馬客和馬匹被直接攔下。

“唉?這是何意?”

守門者也是斯拉夫人,隨口便說:“看你們的臉不是本地人。你們牽馬而來十分可疑。”

“我們……我們是要見你們的王公。”

恰是這一描述,守門者就更加警惕了。有六人舉著哨棒聚攏而來,為首者直言:“王公大人豈是你們隨便可見。說明你們的身份,究竟為何而來,還有你們的馬匹……該不會,是想賣馬?”

守門者猜得八九不離十,馬客急忙點頭,罷了還從兜裡摸出一枚銀幣。

守門者頭目瞧了瞧,再看看手下人,繃起一張臉一言不發。

“哦,是錢太少。”薩克伊急忙拿出十枚給明顯的頭目,笑談:“還勞煩您通報一下。”

當是時,前面的卡洛塔見後面的假貨沒有跟進,轉身一瞧卻見馬客在被門衛糾纏。她隨口一聲:“他們是我的客人,隨我覲見王公,讓他們進來吧。”

有了奧斯塔拉女公爵的擔保,守門者這才放行,當然十枚銀幣一股腦被薅走了。

“怎麼羅斯人這裡也和斯摩稜斯克一樣,過了他們的領地還得交錢?也罷,十匹馬賣個大價錢,我把失去的都賺回來。”薩克伊顯然並不情願交錢。

不過隨著他真正進入城市,看到了內部的繁華,一個瞬間漸漸明白了那份收錢的理由。

完全不同於斯摩稜斯克人亦或是老家基輔定居點的雜亂,這座名為諾夫哥羅德的城市內部頗為整潔。

城外還有大量的積雪,城內的積雪不僅極少,這裡有筆直的道路,奇妙的是道路毫不泥濘。僅僅不泥濘,就足以給他們巨大的震撼。

原來諾夫哥羅德等公國大城市,在內部道路建設上奉行一個基本的原則。道路自然要用石墩夯打一般保持平整,土地被壓實後能硬抗一定的雨水侵蝕,長久來看仍是不足的。城市道路泥濘會是一場噩夢,不僅道路要用特別的辦法保持乾燥,城內積水也必須快速派出。

且看這些道路,因為缺乏石材,諾夫哥羅德道路就以大量陶塊取代。那實為一種燒製的黏土磚,由於只為鋪路用,在形狀上沒有特別高的要求,唯一的要求只是要保證它足夠硬。

主幹道密密麻麻鋪設了磚頭路,其餘的道路乾脆就是鋪設碎石、碎陶。

如今的車輛結構性地無法拉運太多貨物,留裡克就不擔心自己花錢修的路會短時間壞損。他完全可以修水泥路,羅斯公國的確掌握了這種科技,只是產能限制了鋪路計劃,水泥道路會在新羅斯堡修建,且目前只能保證少量道路的鋪設。

磚頭路面是一種過度,即便如此已經極大程度讓城市居民擺脫了春季的泥濘。

東歐世界在化雪時期一定面臨著極端泥濘的惡夢,戶外的一些由人一雙腳踏出的小路,部分路段都會被沒過膝蓋的泥巴覆蓋。即便理論上現在就能開始春耕,並沒有人願意在泥濘的田地播種。

城市居民幾乎都屬於白樹莊園,接得幸於磚頭路面的堅固乾燥,一批居民就在公共道路上休整自己的農具。

平整且堅硬的大片場地,在過去的時代根本不存在。他們公開修理鐵鏟、鋤頭,檢查帶耬車的曲轅犁。他們把一些種糧從家中拿出,在太陽下再晾曬一番。

也有的婦女把家中的石磨棒和小磨盤拿出,接著戶外的光亮,就在磚頭路上放上一張麻布坐下,認認真真那麥粒碾壓成粉。

甚至是小孩也操持著石臼不停搗著,將曬乾且儲存一棟的的百里香葉子搗成粉。

城市裡也有集市,木頭架子上吊著一批鱸魚,有魚販子在兜售這些。

亦有販子在兜售活兔、活雞,它們被放進木籠裡。在集市處也有很多拎著藤籃戴著頭巾坐下聊天的婦女,她們都在兜售雞蛋,交易的閒暇期便是互相聊天打發時間。

馬客薩克伊看到的是一座整潔的城市,空氣中絲毫沒有人畜糞便的氣息。這裡道路整潔,明顯是大路的道路兩側還被故意栽了小樹。路徑兩側由著水溝,裡面流淌的竟是活水。

他們本是走馬觀花,不料突然有人帶著怒氣叫住了他們。

是持劍巡邏計程車兵,見牽馬者不停下來,索性直接攔截之。

“啊?我們有做錯了什麼?”

巡邏士兵直接拔劍,劍鋒直指路面的馬糞:“你們犯了罪責!膽敢在路上潑糞,你們被逮捕了!”

薩克伊想解釋,奈何士兵直接行動。所有的馬客皆被逮捕,動靜之大引得上百人圍觀,也令前面走路的卡洛塔十分無語。

明明諾夫哥羅德城不是很大,那些基輔馬客怎麼總在惹麻煩。

的確這並非一座大城,留裡克在行宮忙於加緊編纂孩子們的教材,戶外的嘈雜引得他索性去瞧瞧出了什麼事,也好換個心情。

因為薩克伊一夥兒把巡邏士兵牽馬的舉動當做了搶奪,更糟的是當自己採取抗拒舉動,換來的是士兵的搜身。這下連皮衣裡的盤纏,掩藏的防衛匕首、短劍都被他們沒收了。

士兵乾脆直言:“我們獲悉你們是異鄉的商人,你們不守規矩必須受罰,你們帶著武器也很危險。此事當由總督大人定奪。”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圍觀看戲的男人女人已經聚集到五百人規模,一大群小孩又在父母面前亂竄,嘻嘻哈哈看著士兵拿人。

卡洛塔輕輕撫著額頭吐槽:“留裡克還能和這群傢伙做生意嗎?”

梅德韋特率先被驚動,他帶著更多士兵來解決事態。一種士兵粗魯地驅散人群,呼籲大家全都散了。

薩克伊眼見一位大人物,急忙明示自己的意圖。巡邏士兵也急忙彙報了情況。

“賣馬?賣給王公大人?好吧。不過……你們犯錯當罰。你們身上還藏有武器,想要這樣就見到王公?豈有此理。來人,先押到籠子裡關起來,等王公發落。”

話音剛落,就在薩克伊不知所措之際,尊貴的人物終於到了!

“不必麻煩了,就讓他們現在把實情說明。”

是留裡克,攜斯維特蘭娜雙雙走出行宮。

因過去種種的舉動,留裡克素以過於親民的形象展示於民眾間,圍觀的人們都在歡呼王公的現身,也繼續瞧瞧事態發展。

此刻所有的馬客都被按壓在地上不得不跪下,薩克伊抬起頭,眼見一名蓄有小鬍子的金髮青年與另一名高貴女性,他實在沒法想想這就是羅斯人的王公夫婦。

“大人。這些遠方來的人要見你,他們似乎要賣馬。”梅德韋特代言之。

“賣馬?客商?你們……”留裡克仔細瞧瞧那些馬,心臟旋即狂跳。

糟了,是心動的感覺!

留裡克顧不得其他人,他急匆匆走去,雙手撫摸著馬鬃,比劃著馬匹肩高與自己肩高,這一比不要緊,想不到彼此沒有明顯差距。

“啊,這些馬好高大呀。他們……都是賣馬的?”

“是。”梅德韋特急忙回應。

留裡克的雙眼都盯著馬,頭也不回地說:“把他們都放了,統統給我帶到羅斯杜馬。這些馬我全都買了。”

“可是大人,地上的馬糞他們當負責。”

“所以就因為這個,你把他們抓了?”

“正是。”

“也是,敢在道路上遺留糞便,必須罰,即便那是馬糞。這筆賬先算著,我要好好會會這些商人。你們把馬糞鏟到排水溝裡,就此解決。”

如此,一臉懵的薩克伊才重新站起來,他已經被卸下啦完全的武裝,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那位留著金色馬尾辮的青年,就是羅斯公國的最高統治者。

留裡克早就看到了挺著大肚子的卡洛塔在場,比起自己的這個女人,十匹駿馬的存在過於亮眼了。

卡洛塔微微瞥著嘴,她就默默看著也懶得插話。

須臾,留裡克可算前來親和地搭訕些言語,理所當然也詢問一番腹中孩子的情況。

“一切安好,你的這個兒子很快出生。”她如此說。

“的確一切安好。今晚就和我住在一起,你就先一直住在諾夫哥羅德,直到孩子生下來。”留裡克心懷好意,也確信斯維特蘭娜會完全的支援。

卡洛塔點點頭,又指著馬客與馬匹說:“他們是從名為基輔的南方城市來……”

“什麼?”留裡克一怔,突然的表情變化嚇人一跳。

“怎麼了?”

“是什麼城市?”

“ki~yev~”卡洛塔念得一板一眼,她的發音非常標準,正是如此留裡克的表情就更誇張了,如此再看馬客,態度也更加複雜。

“居然是基輔來的商人,如此遙遠地方而來。快!他們都是座上賓!今晚擺宴席,迎貴客。”

話語都是諾斯語,和卡洛塔交談自然是用家鄉的語言。一眾馬客聽不懂,似乎兄弟們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會被羅斯王公傷害。

卡洛塔繼續解釋了一番,尤其是那些馬匹,她特別強調了一番一批駿馬對於公國的重要,更提出了自己的卓越見解:“健壯的公牛廣泛配種,就能得到大量強壯牛犢。這裡有兩匹健壯公馬,你控制了最多的馬匹,很快你會擁有一支健壯的馬群,你會非常強大。”

只有少數的精英才能有這番見解,她似乎明白更高深的事情。

留裡克思考一番,自己在征討不列顛的戰事裡遭遇了騎兵的強勁攻擊,羅斯需要一支騎兵,只是苦於現有的馬匹不適合乘騎。馬客帶來的馬匹肩高驚人,它們分明是為做戰馬而生,如此想來馬客的目的的確非常不單純。

難道他們還是受了基輔的斯拉夫人受涼委託,來與羅斯接觸的?

卡洛塔輕拍陷入思考的留裡克,輕笑道:“想不到你還是更關心馬匹。也罷,父親和母親怎麼樣?”

“他們?一切安好,如今忙於逗弄孩子。”

“正好我去拜見他們。你……還是忙你的大事吧。”隨即她又看一眼斯維特蘭娜,以親暱的口吻道:“妹妹,我終於回來了。走吧,咱們姐妹說說話……”

因為按照傳統北歐習慣法,卡洛塔是奧托的養女,與留裡克的關係屬於沒有血緣的親姐弟,一樣因為沒有血緣關係,他們的結合也符合規矩。有了這份關係,卡洛塔與斯維特蘭娜姐妹相稱也合規,又因彼此不存在所謂爭寵的利害關係,關係頗為融洽。

女眷自行離開,留裡克好高興她們的識趣。如此一來自己便能很好地與商人洽談貿易。

羅斯杜馬的議會庭,留裡克坐在一側,所有馬客坐在另一側。

房舍寬敞且更加整潔,開啟的木窗令屋舍更加明亮。

留裡克賜予他們加了蜂蜜的麥酒一杯,待其喝完直接進入主題。

“你們既然賣馬,說出你們的價格。”

“啊!尊貴的大人,我甚至沒有自我介紹。”薩克伊捂著心臟說道。

“是嗎?你的口音有些奇怪,好在我還能聽得懂。說吧,你的名字。”

“我是薩克伊,來自基輔的商人。”

“哦,你的名字是一種猛禽,一種很勇敢的鳥。你們從基輔而來,我知道那個地方。”

“那麼,您……”

“我就是羅斯公國王公!”留裡克帶著笑意睜大眼睛,“這裡我的南方大城市諾夫哥羅德,我國疆域非常廣大物產豐富,我的軍隊非常強大,我也有著大量金幣和銀幣。那麼,你們所銷售馬匹的價格呢?”

真是話鋒急轉,馬客薩克伊感慨於年紀輕輕就是極度尊貴之人,他奉命繼續:“我有十匹馬,兩公八母,它們都是非常年輕的馬匹,想來這些也瞞不過您的眼睛。他們是非常優秀的馬……”

“你在掩藏什麼情況嗎?告訴我你的售價。”留裡克輕眯起眼催促。

薩克伊仍然堅持自己的說辭:“我們基輔人從草原的佩切涅格人手裡買到馬匹,經歷兩個月的時間,經歷了非常多的艱辛終於把馬送到這裡……”

“所以,你打算出個高價?你說什麼?佩切涅格人?這些其實是那些遊牧部族的草原馬?”

“的確如此,只是……”薩克伊也情不自禁睜大眼睛,“其實您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些是優秀的佩切涅格馬?您真是聖明。”

“過譽了。”留裡克擺擺手,心臟也是狂跳,又說,“你廢話很多,只是要表明價格很高有道理?你倒是說個價格,我們再好好商討。放心,我很有財富,不會被嚇到。”

“是。”薩克伊使勁嚥了下唾沫:“它們都是好馬。公馬一匹五磅銀幣,母馬因為能繁育馬駒,一匹十磅。”比起最初和卡洛塔談論的價碼引起的不快,他生怕羅斯王公反感不得不降了一點價碼,然仍舊是驚人高價。

“就這?”本是洗耳恭聽的留裡克確實嚇了一跳。

“怎麼?您覺得太貴了?您有意購買,我們可以再談談。只是您也要考慮一下,我們經歷了太多的冒險,才把十匹駿馬非常艱難地送到您面前。”

“也罷,我知道你們的艱辛。”留裡克坦然道:“其實馬匹賣個什麼價都是你們隨口一說。確實,這個價格對於一般人可謂高得驚人,富貴如我,這都沒問題。我很清楚基輔的方位,也對佩切涅格人有所瞭解。我其實尤為喜歡基輔,那裡非常溫暖土地肥沃,那裡的草原奔跑著駿馬,草地改造成農田就是最好的黑色田地,意味著麥子的高產……”

留裡克情不自禁說了很多,乍一聽上去,馬客們覺得這次的冒險大發橫財已經是板上釘釘,且羅斯王公表現出了極大好感,更聲稱夜裡會舉辦一場宴席款待兄弟們慶賀馬匹交易的大成功。

馬客們已經沉浸在發大財的快樂中。

馬客也就這點認知,他們根本不知道留裡克這番發自肺腑的說辭,分明是對基輔地區充滿了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