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裡克倒是絲毫不討厭酒,他實在知道族人們釀造的都是讀書很低的麥酒,它本身有醇厚口感,亦是頗為苦澀。如果加入了啤酒花,麥酒就升級為啤酒。在飲料極度匱乏的時代,比起沒有味道的純水,麥酒就成了非常關鍵的飲料。

他仍然不到八歲,這個冬天依舊享用了所謂蜂蜜酒。

羅斯人的蜂蜜酒有兩種,一種是蜂蜜稀釋後發酵,它的口味說起來有種急支糖漿的感覺。

另一種則是調製的,就是苦澀的麥酒勾兌蜂蜜。麥酒比發酵蜂蜜酒明顯度數高一點,就是苦澀感覺不是誰都喜歡的,加入蜂蜜後那就大大不同了。

包括關於諾夫哥羅德女人的集體婚禮上,新人們所引用的交杯酒,實則就是麥酒勾兌蜂蜜。

這裡面甚至還有一種說辭,所謂生活總是苦澀與甜美共存。

當然,南歐世界的人們還能大量獲得葡萄酒這種美味,甚至一些嗜葡萄酒如命富裕者與貴族,沒有喝出酒精肝,反而提前喝出了糖尿病!

留裡克牽著父親的手前往古爾德的臨海木屋,他還把自己的僕人露米婭一併帶去,一來是彰顯自己有排場,二來也是讓未來必擔負重任的她見見世面。

白天依舊短暫,當夕陽的柔光灑在整個海灘的冰面,留裡克看到了那些海面上晃動的黑影,不用說,其實那些傢伙還在抓海豹。

人類對自然的破壞仍是有限的,羅斯人把本地區的野生馴鹿捕捉殆盡,海豹依舊是容易捕捉。

北極海豹的種群數量非常龐大,僅在波羅的海,本地區的海豹種群仍是接近五十萬級別的存在。它們畢竟是一種哺乳動物,特殊的毛皮本就阻撓鹽水侵蝕,對於它們淡水海水一個樣子,所以在拉多加湖甚至更內陸的一些河流,仍有波羅的海海豹的蹤跡。

留裡克清楚海豹油淨化後,是一種輕微發黃的透明油狀物,它凝固後亦是近乎純白。現階段的肥皂都是用它製作的,而海豹油並沒有嚴重的異味,若不是草木灰溶液棕黃色的緣故,自己搞出來的肥皂本該是半透明的白色!

剛剛在肥皂倉庫裡,留裡克獲悉古爾德對肥皂的興奮,一定程度就是來自於肥皂的顏色。本時空,人們的一切消費品都是極端匱乏的,任何有著鮮亮顏色的東西都能給予人感動,商人以他們敏銳的眼光自然第一時間看到商機。

不一會兒,留裡克就站到古爾德所謂的豪宅面前。

說它是豪宅,其實外形並不突出。和別的房屋不同,古爾德已經勒令隨從清除了所有的房頂積雪,露出了它鱗次櫛比的木板結構。僅就這個板材構成的人字形,確實顯示出與羅斯部族不同的建築特色。

“走吧,偉大的首領,去年我令人把宅子翻修了一遍,希望你不會很介意它的凌亂。”

凌亂?古爾德說話實則已經非常謙遜了。留裡克拉著露米婭纖細的胳膊,緊跟父親奧托進屋。

這是一個巨大的溫暖長屋,它仍是沒有地板的,但是地面的沙石明顯被處理過,即被重物夯得頗為平整。

古爾德所謂的凌亂根本不存在,這裡明顯被裝飾的很漂亮,整體佈局顯得很是整潔。

其實它仍是一座整體式長屋,內部用木板分割出了會客廳、僕人起居室,以及主人的臥室。

木質的牆壁上掛著一些盾牌,以及裝飾性與實戰性並存的鑲金紋的斧頭。另有一些凸起的木託,託舉著青銅油燈。

比起別的房屋,古爾德的大長屋防水效能更好,只因它的房頂使用多層木板加工。雖然這裡不存在陶製擋雨瓦片,古爾德用錯落排布的堅硬橡木板,仍然達成了瓦片的效果。

站在房屋大廳的正中間,留裡克抬頭望去,只好可以看到長屋最大的那一根木樑。

木樑是整個長屋的結構關鍵,可以想象倘若用這根木樑去做船隻的龍骨,造出一條三十米長的運輸船,想必不是什麼問題。

三根鐵索吊下來一座大的青銅吊燈,吊燈又託舉著多達三十二盞油燈,它們成頗具數學美感的放射狀排布,拜這個大油燈矩陣所賜,整個房屋不需要篝火,也顯得頗為明亮。

牆壁上的油燈悉數點亮,再加上最大吊燈,整個房子被烘烤的很是暖和。

須臾,古爾德拍拍手,將自己的一票隨從叫到會客廳了。

來者有四名武士,兩個年輕的侍女,以及一個穿著亞麻長袍的男人。

看到武士,奧托幾乎處於本能的握住自己的佩劍劍柄。

見狀古爾德連忙招手,臉上的贅肉也顫抖起來:“我的首領,不用緊張。你看,這些就是我的人,還有一些住在另一間長屋。”

奧托稍稍放鬆,調侃道:“古爾德,看來你的生活很是滋潤。你到現在還需要年輕的女人侍奉,但是這麼做是否讓你的另外一些女人反感?”

“你是說我的女僕?嘿嘿,她們只是卑微的奴隸,你注意到她們偏紅色的頭髮了嗎?這是兩個布里吞人。我的首領,也許你不太清楚,那些丹麥人最近幾年總是從西邊那個叫做不列顛的島抓了些奴僕,即便是我們也可以花費一些錢買到些許。”

“這……我倒是有所耳聞,可是我們並不需要那些僕人。”

“但是你們也做了改變。”古爾德的眼神瞟了一下留裡克身邊的露米婭,指出:“你給你的兒子也選了一個女僕。你們確實不一樣,我還覺得你是打算讓這個卑微的養鹿人做你兒子的妻子。我已經弄清了實情,你們真是有些奇怪,你們給僕人的待遇太高了!”

“此事就不要多提了。”奧托擺擺手,“你令人將毯子拿來,我要歇歇腳。還有把你的好酒好肉擺上來,我倒是要看看你說的好酒是什麼。”

“好!”古爾德一拍大腿,令那個乾瘦的男人去端來食物。原來此人只是一個廚師。

他招呼廚師將已經備好的食物呈上來,隨之而來的還有皮毯子和低矮的木桌。

很多的部族之民吃飯根本沒有作為的桌子,只是因為沒有迫切的需求。奧托平日吃飯亦是盤腿而坐,拿起放在陶盆裡的肉啃食,或是端著套碗用勺子喝湯。

古爾德的生活頗有講究,以至於面對著桌子上的已經涼了的烤肉,奧托竟覺得有點不適。

烤肉都是冰涼的,呈上來的實則都是牛肉,其上還附著著一層薄薄的牛油。留裡克和其父親一樣得到了完全相同的照顧,就是可憐的露米婭因為一介僕人的身份,只能坐在一邊乖乖看著。

晚餐是涼了的牛肉,以及一些黑麥麵包。配菜還有一點蔓越莓果乾,甜蜜的滋味彌足珍貴。

富裕如古爾德,他不覺得這番招待對羅斯人的大酋長有什麼不周,因為他平日裡也是吃得這些食物。

這次晚宴最關鍵的是酒!

“偉大的首領,請你稍稍等待,我將為你拿來我的寶貝。”

古爾德站起身走進他的臥室,不一會,他就拎著三樣透明瞭瓶子大腹便便的走出來。

他居然拿著透明的瓶子!

留裡克本是無聊的拿著切肉的小刀,試著把冰涼的烤牛肉切成塊。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消滅這麼一大坨,吃不完的給予自己的露米婭,兩個孩子總能將其幹掉。

他看到了古爾德僅僅抱著的三個玻璃瓶,其接近純透明的模樣真是讓人大跌眼鏡。

彷彿這些瓶子根本不是來自公元九世紀,彷彿是某個穿越者故意將它們遺留在這歷史的夾縫中,最終極端廉價到一毛錢的瓶子,就成了古爾德寶貝。

但那不是真的來自一千年後的瓶子。

古爾德高傲的將三個餅子擺在自己的矮桌上,其中顏色各異的液體還為之晃動,留裡克更看到了其中存在的氣泡。

餅子的高度各有不同,形狀細節也是不一樣的,在一些地方還有歪歪扭扭的質感。

定睛看去,留裡克才舒緩下心情,確定她不是來自未來之物,只怕就是來自這個時代,是某些神奇的工匠創造出來的。

留裡克腦子裡已經給瓶子的來源做出一個估計,或許它們來自東羅馬,亦或是波斯地區。玻璃嘛,就以產地在波斯,才為東方賜予“玻璃”的名字。

古爾德自豪的面對驚愕中的首領奧托,吹噓說:“偉大的首領,也許比起酒,我的這三個瓶子才是大寶貝。”

“是……我……我知道。這是水晶瓶,你居然還有這樣的寶貝。”

留裡克聽得父親的話,一瞬間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水晶和瓶子兩次詞彙以諾斯語說出變成一個組合詞,合著父親知道水晶瓶這個概念,亦是知曉它的寶貴。

古爾德搖搖頭:“不。它不是水晶瓶,也沒有水晶瓶那般珍貴。它或者是來自羅馬,也可能來自更東邊的地方。總之為了得到這三個瓶子,我花了很大一筆價錢。我想想看,每個瓶子我都花了二十個金幣。”

“這麼昂貴?用一艘船的價格賣一個瓶子,也只有你這樣的人能做出來。”奧托讚譽中帶著羨慕。

“現在你也可以了!”古爾德順勢大肆吹捧,“你的兒子為你掙到了鉅額財富,這件事我非常清楚。你看,現在那些肥皂已經讓可愛的留裡克變得特別富有。”

“我的兒子還太小了。”

“不!我看得出他一定是一位商業上的天才。偉大的首領,還有未來的首領,我渴望與你們進一步的合作。”

趁著這個晚宴,古爾德瘋狂的釋放自己的善意。留裡克聽得出此人的奉承,有道是無利不起早,能讓一個資深大商人說出一串奉承話的緣由,必然是商人覺得深入合作意味著巨大商機。

既然對方表示出強烈的善意,閉不做聲的留裡克直接表明自己的決斷。

“古爾德,我很喜歡你的這些瓶子。你還沒有新的?我現在有了很多錢,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從你手裡買到。我會出一個你滿意的價格。”

“真的?”嗅到商業機會的古爾德腦子瘋狂旋轉,他立刻恭敬回應,“很抱歉,我的小主人,我這裡就是這三個,我很捨不得它們。但是我會到南方試試運氣,如果能在集市上買到,當我秋季歸來我自會將其奉上。”

“好吧,你最好打聽清楚,它們是其來自羅馬,還是更東方的世界。”留裡克對此很有興趣,一瞬間還開始思考自己製作它的可能性。

把一塊天然水晶雕琢成杯子,世界許多民族都懂得製作工藝。中國的春秋時期,諸如楚國的國君已經擁有了自己的世界盃。大唐則把這樣的杯子謂之為“夜光杯”,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詩句已經在流傳。

更古老的如古埃及的法老,神廟的墓葬裡不但存在水晶杯,亦是有著隕鐵打造的兵刃。

留裡克覺得這些玻璃瓶都是來自波斯,是大食商人將其販運到東羅馬,再輾轉銷售到了古爾德的手裡,每一次的倒賣商人都要掙錢,所謂二十個銀幣就是五分之一羅馬磅的金子!它真是一比鉅款!

他很清楚,玻璃的主要成分就是二氧化矽,故而製造玻璃的原材料最關鍵的一項就是石英砂,例如將大塊的漂亮水晶晶體柱粉碎,再熔融後重新塑性,是否就造出了能湊合用的玻璃了呢?

留裡克聯想到鐵匠鋪的爐子裡流出來的高溫膠狀的礦渣,當礦渣自然冷卻後就有了類似玻璃的質感。

也許波斯人就是在冶鐵或是燒陶的時候,發現石英砂成分多的礦石和陶泥,加熱之後都會變得特別。這才創造性的直接燒石英砂,一些機緣巧合創造出幾乎透明的冷卻物。

再加入一些冶煉銀子的副產品之鉛土,也就是所謂二氧化鉛,一起山區隨處可得的氧化鈣,就能造出實用性的玻璃。但它並非純淨的,難以去除的雜質不能保證絕對的透明,謂之為琉璃更為合適。

梳理自己腦海裡的知識,留裡克覺得,在偏遠的羅斯堡,用海岸的沙子與鐵匠鋪的鉛,由鐵匠鋪造出玻璃容器,工藝上似乎毫無問題。

瞧瞧這三個玻璃瓶,它們明顯是被吹出來的瓶子,由此可見,它們的製作者已經擁有非常成熟的“吹瓶子”技術。

廉價玻璃瓶實則是20世紀工業大發展的時代能夠高效生產,哪怕到了19世紀,瓶子全是工匠吹出來了。即便如此,到了21世紀,吹瓶子的職業匠人仍有非常巨大的市場。

玻璃的神奇物理性質的緣由仍沒有一個非常合理的科學解釋,仍舊困擾著21世紀的人。這一團矽氧鈣鉛為主的物資,加熱後有著極強的可塑性,自古以來的匠人們即可將其製作成五花八門的形狀。

除了成為生活用品,甚至改造成武器,比如用玻璃做箭頭或是別的。

且看古爾德擺出的三瓶酒,倘若有一瓶裡是純粹的“生命之水”,也就是提純到97的烈酒,它已經不算是酒了。如此玻璃瓶完全可以作為一種燃燒武器的易碎容器。

酒?純粹的酒?

留裡克腦子裡已經立刻盤算出如何造玻璃,甚至萌生了和鐵匠克拉瓦森談及此事並付諸實施的偉大撈錢計劃。

他的注意力突然轉移到古爾德桌案的三瓶酒上。

這三個玻璃瓶,左瓶是暗紅色的,當是葡萄酒。中瓶顏色偏黃,或是蜂蜜發酵酒,或是麥酒。而右瓶的那個,它裡面總不能是白水吧!

古爾德可是一直口口聲聲說它們都是酒,難不成最右的瓶子裡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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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九世紀的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