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大雪中,晏不知神色沉穩,身輕如燕,骨節分明的大手輕抬,撫去落在肩膀、髮絲上的碎雪。一旁仙劍迎風震動,密切關注周圍靈力動向。

聽到耳畔傳來奇怪的聲音,晏不知低頭看向殷晴樂:“你在喊我?”

殷晴樂回以震驚的目光:“你怎麼知道?”

她方才發出的聲音,與老鼠叫聲無異,就算晏不知心不在焉,平翹舌音應該還是能分清的。殷晴樂一直以為“知知”是她的專屬。難不成在玄赤宗的三百年,也有人這麼喊過晏不知?

殷晴樂耷拉下腦袋,眼中掠過抹失望。

“你如此喊過我。”晏不知答道,“知知。”

兩個被殷晴樂叫得百轉千回,在舌尖彈跳無數遍的疊字,被晏不知以無比平靜的口吻道出。

殷晴樂梗起脖子,僵硬地轉過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一直對晏公子尊重有加,除了危急情況會失口喚你全名,皆稱以敬稱,怎麼可能會說出這般大不敬的話。”

“方才是意外,我在心裡默唸你全名,不小心把最後那個字唸了兩遍。”她不忘給自己的言行找補,免得晏不知以為自己是登徒浪子。

“所以,我是什麼時候,這麼喊的你?”殷晴樂枕在手背上,小心翼翼地試探。

晏不知無意識摸了摸手背:“夢中囈語。”

“夢——”殷晴樂一口氣險些沒接上,“夢裡?”

她想起自己初到修真界那晚,在山洞裡做的夢。她挑起夢中美人兒的下巴,肆無忌憚地進行調戲。甦醒之後,她先是一陣失望,看到晏不知獨自忍痛後,又對自己夢中所作所為感到窘迫。不管是何情感,她都很快將之拋在腦後。

反正是個夢。她當時是這麼想的。

“我除了‘知知’,還有說別的詞嗎?”殷晴樂戰戰兢兢,生怕自己在晏不知心裡的印象徹底崩盤。

晏不知薄唇輕啟,打算如實道來,看到殷晴樂一臉的膽戰心驚,出口的話驀地拐彎,變了內容:“不曾有。”

“那就好,那就好……”殷晴樂把通紅的臉埋進手心,緩了好一會兒,她撐起身子,正色與晏不知道,“你誤會了,我那晚並沒有夢見你,我夢見我在唸書。”

晏不知眸光輕動,並未對殷晴樂的話做出反應。殷晴樂在心裡編好藉口,咳嗽幾聲,在晏不知耳邊念。

“所謂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我其實是再說這一句,不想被晏公子聽岔,險些造成誤會。”

殷晴樂神色莊嚴地做出申明:“我可是正人君子,哪怕對你神往已久,也絕對不會給你起這種招貓逗狗的外號。”

一番誠懇地表白後,晏不知深邃的瞳孔仍倒映她的身影。殷晴樂緊張地和他對視,只見晏不知挑了挑長眉,移開目光。

“我相信你。”晏不知說,他神態自若,在心裡又把殷晴樂的話回憶一遍。

殷晴樂徹底鬆了口氣,她笑盈盈地朝晏不知眨了眨眼,點開【地圖】,把【定位】的功能開啟。她的呼吸驟然頓住。

【定位】功能涉及的範圍,不止有她心心念唸的靈藥。此前大地圖上只有靜物,化作一個個星羅棋佈的亮點,開啟【定位】後,周圍立時出現無數移動的小紅點。

雪原正中心,離靈氣結界很近的位置,有一紅、一綠兩點,憑殷晴樂多年的遊戲經驗,很快猜出綠點是她自己,紅點則是晏不知。

在他們幾里之外,有無數密密麻麻的紅點,其中一個紅點正飛速朝二人接近,身後還跟著三人。他們謹慎地掩去氣息,又刻意維持距離,即使有和光警戒周圍,仍未能發現他們。

“停下。”她按住晏不知的肩膀,“身後有人在跟蹤我們。”

“既然如此,更不能停步。”晏不知輕聲道,“他們不敢直接上前,若是中途停下,反而容易中圈套。”

殷晴樂仔細盯著螢幕,猶猶豫豫地回答:“是嗎?”

她比不上晏不知了解玄赤宗,既然他認為無妨,殷晴樂不好再多說什麼。她乾淨利落地閉上嘴巴,繼續觀察螢幕紅點的動向。

忽然間,單個的紅點與後三個紅點交換前後位置,那三個點,不,那三個人以極快的速度,朝她和晏不知的方向衝來。

須臾時光,就到了她可以看到的距離。

殷晴樂連忙抬頭,正看見三名修士被真氣裹挾,直衝衝朝她和晏不知飛來。

依然是受晏嬌嬌命令,圍追她和晏不知的三人。此刻他們身邊再無半點真氣,臉上神情痛苦,表情幾乎絕望。三人的速度實在太快,不似修士,反倒像被擲出的暗器。

“晏公子,你身後……”殷晴樂瞪大眼睛,看著眼前詭異的一幕,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知道。”晏不知的話語裡亦有些茫然,“我只暫時封住了他們的靈脈,並未重傷他們。”

“連你也覺得他們不對勁嗎?”殷晴樂緊張地嚥了口唾沫,還打算說些什麼,被扔來的三人已經到了眼前。

晏不知召回仙劍,握在手中,回身祭出道真氣,穩穩拖住三人的上身。

“為何還敢來——”他長眉輕蹙,面帶不悅。話說到一半,驟然被殷晴樂的尖叫打斷。

晏不知的反應亦是極快,揚手捂住殷晴樂的眼睛。

“殷姑娘,別看!”

殷晴樂眼前一片漆黑,但雙耳靈敏。她一隻手握著手機,一隻手鉤在晏不知的脖子上,完全無法隔絕血肉落地的聲音。

“他們,他們是斷開了嗎?”殷晴樂只看到最開始的景象,便被晏不知捂住眼睛。

晏不知捂得還算及時,但殷晴樂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她渾身戰慄,縮在晏不知懷裡,控制不住地胡亂開口。

“現在是什麼東西掉在地上?他們的上半身是不是還被你託著?為什麼?怎麼會?我……”她哪裡經歷過這種事。

自穿越而來,殷晴樂看到許多殺人的場面,但那些死者大多被一擊斃命,晏不知亦知道她沒見過血,出手時乾淨利落,甚至會特意擋住她的視線。

殷晴樂哪裡見過,三個大活人攔腰齊齊斷裂,五臟六腑“噼裡啪啦”掉一地的場面。

黏膩,溼漉,接連不斷。她聽到苟延殘喘的呼吸,和垂死的呻/吟:“少宗主……救我。”

她感到捂住自己眼睛的手陡然一緊,無法抑制地顫抖。殷晴樂鼻尖縈繞濃郁的血腥氣,她慢慢抬手,拉開晏不知骨節分明的大手,反過來把那隻手包住。

“往後,我不知道還會經歷多少次這種事。”她喃喃道,“我得適應,我是凡人,已經很弱了,不能讓你一直為我操心。”

伴隨殷晴樂的自言自語,血腥無比的景象狠狠摔入她眼底,殷晴樂乾嘔一聲,險些吐出酸水。

她用力握住晏不知的手:“你別難過,是那群人想要抓你,把他們當成了活餌,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和她不一樣,晏不知認識他們,他記得玄赤宗的所有人,哪怕之後反目成仇,熟悉的人齊刷刷斷在自己面前,也能造成巨大的衝擊。

她握住晏不知的手,試圖傳遞些許溫度。可完全沒有用,那隻手像是極地的冰塊,永遠有著透骨的寒涼,怎麼也捂不熱。

“你聽到我說話了嗎?晏公子。”殷晴樂的語調滿是急切。她看到那張滿是驚愕的臉終於神色稍緩,晏不知開口,艱澀地回應她。

“我在這裡。”他像是終於尋回了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