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交談深入,周思國越發感到村民提供的情況極為重要。村民的反映,無意間的表露,使周思國對煤礦事故,對眼下這方土地,對眼前可愛的村民,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越發感到自己作為市委書記,肩上承擔著沉重的責任:關閉煤窯,已不僅僅是攸關轉型發展,攸關這方土地上的人民發家致富,而是攸關礦工的性命安全,攸關千萬家庭的幸福安康。想到這,周思國向秘書使了個眼色,作了個握筆記錄的動作。秘書頓時心領神會,故作無意的指了指衣兜。周思國明白了秘書的心意,秘書衣兜裡裝著的錄音筆,已將周思國與村民的談話,全部進行了錄音。

“他們在地下亂採亂挖,地上卻是他們居住的房屋和家人種的莊稼,他們不知道這樣做的後果,甚至由此可能要付出的代價嗎?作為私人礦主,他們畢竟不同國營煤礦,尤其是在採挖後的填充和善後處理上那樣到位。”周思國望著說話的村民道,目光裡充滿了擔憂與不安。

“是啊,井下的兄弟們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為了兩個錢,他們在造孽。”

“那他們為什麼還參與私人採礦啊?”

“但話又說回來,他們不下井採礦,別人也採啊。再說,他們是當地人,對地上的情況比較瞭解,儘量避開上面的房子和住家戶。”

“這樣一來,不影響採煤的進度了嗎?那私營礦主願意嗎?”周思國道。

另一村民一聽,不由的笑了,道:“不同意就吵唄,吵完就打唄。再說,礦主的命比到井下采煤的命金貴,他們只關心每天的採煤量,很少到井下去看在什麼地方採煤。主要是井下采煤的兄弟們之間相互吵架。經常有別的井下采煤的來看看,是否在他們村住的下方採煤,影響他們村裡的安全了。一旦在他們居住的下方採煤,上礦後就會打起來。不過,這事現在也很少發生了。”

“為什麼啊?”周思國問道。

“事情不是明擺著嗎?現在這附近地下早就全採光了。聽說,正在向山根下去採了。不過,這煤不同於天上下的雨,地上長的草,雨下完了,過些日子還會下,草割完了,還會再生長。這煤就不同了,早晚會採挖完的,一旦採挖淨了,也就不會再採煤了。到那時,也就不會發生這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周思國點了點頭。

“有件事我們探討一下好嗎?”周思國誠懇的目光望向村民,村民不知周思國的心思,莫名的目光望向周思國。

動員村民整體搬遷,始終在周思國心裡揮之不去。也許剛剛碰了釘子的緣故,周思國的言辭有些謹慎:“我想聽聽你們的心裡話,哪怕說錯了。當然,也可能在你們看來,或許我根本就不該問。”

村民期待與好奇的眼神,似乎使周思國看到了希望,受到莫大的鼓勵,就望著村民進一步道:“你們看啊,地上的煤也快採光了,地下也空了,而地上也不安全,而且還影響莊稼的收成,影響你們的收入……。”

村民疑惑的目光望向周思國,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低聲道:“領導對我們這裡的情況很熟悉啊。”

周思國見村民終於肯願就自身未來的生存和自己交流,心裡很高興,就道:“你們看,地下的煤快採光了,還不如把所有的煤窯關閉了呢;既然地下空了,上面也不安全,還不如整體搬遷到安全的地方,騰出土地另作他用,我敢保證,你們將來的收入肯定比現在種莊稼甚至比挖煤要多得多,你們住的地方不僅比現在更安全,也更舒適。”

周思國的話還沒說完,村民似乎聽到了咒語,個個低下了頭,相互竊視,頓時鴉雀無聲。

望著眼前的情景,周思國似乎看出了村民們的心思,就陷入了深思:為什麼這裡的村民對關閉煤窯、村莊搬遷如此敏感?本來議論紛紛,然而,為什麼一提及關閉煤窯和搬遷,就如同觸碰他們那敏感的神經,變得緘默無語。這其中的原因是什麼?

周思國不住望向村民那一張張木然甚至有些驚恐的臉,試圖努力從中發現些什麼。突然間,周思國發現有一村民不停的左顧右盼,似乎有什麼心裡話要說。周思國就湊上前,輕聲道:“兄弟,有什麼心裡話就說出來嗎?我也是隨便問問,權作我們間的聊天。我們剛才聊得不是很好嗎?為什麼一提關閉煤窯、搬遷村莊,你們都不說話了呢?”村民望了周思國一眼,微微一笑,欲言又止。此時,吳強有些沉不住氣,幾近吼道:“周書記問你話呢,你看你這麼慢吞吞的。”

望著吳強的舉動,周思國很是不解,心想:你這樣的官僚甚至是霸道作風,村民怎麼能說出自己的心裡話?礙於吳強的身份,周思國沒有批評吳強,狠狠地瞪了吳強一眼,硬硬的將心中的怒氣嚥進肚子裡。

“我們老百姓才不管你什麼書記,隊長呢。在我們心裡,只要對我們老百姓有好處,為我們百姓著想的書記就是好書記。”村民望著吳強幾乎吼道。周思國見村民有話要說,心裡很高興,向村民豎起了大拇指,道:“老弟的話很有道理,我也這樣認為。”

吳強很是惱怒,但礙於周思國的面子,又當著眾人,不好發作,就狠狠地瞪了那村民一眼。那村民似乎根本不買吳強的帳,繼續吼道:“瞪什麼眼啊,你還敢吃了我咋的,再瞪把你的狗眼珠子給你挖下來,按到瞎狗的眼上。”

前山縣領導見村民當著眾人的面如此羞辱吳強,實在看不下去,就上前低語幾句,孰料,那村民根本不買帳,相反,提高嗓音道:“我管他什麼捂的蓋的書記,只要為群眾辦事的書記,就是好書記;禍害人的,就不是好書記。”吳強見周思國為村民撐腰,再僵持下去,吃虧的將是自己,就悄悄地望了周思國一眼,見周思國目光一直在望向村民,沒有留意自己,就悄然向後退去。

那村民見吳強退出了人群,似乎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就望向周思國道:“如果讓我說心裡話,這煤窯早該炸了,這地早該搬了。”

“那這是為什麼啊?”

“為什麼?!憑什麼村霸礦霸拿好處,讓我們整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讓我們替他們當擋箭牌?”

周思國見村民似乎終於道出了他們的心聲,同時也預感事情極為複雜,聽得就極為認真。

那村民還要說什麼,被另一村民扯了扯袖子,低聲道:“你今天說的話夠多了,小心惹禍。”

“我怕什麼啊,我看這周書記像個好官。好不容易碰上個好官,我就要把心裡話全部說出來。否則,別說他們整死我,我自己也會憋屈死。”村民見其極為固執,就勸道:“你的倔脾氣又上來了是吧?他周書記在市裡,一年頭到來我們梁山幾次啊,你說出的話,讓那些人聽到了,他們會整死你的,到時候周書記能救得了你嗎?再說,周書記會救你嗎?你這人啊,就是缺心眼。”

勸說的村民一席話,似乎惹惱了那村民,腦袋一歪,望著勸說自己的村民,道:“我知道周書記救不了我,他也不會救我一個平頭百姓,但我今天就是想把隱藏在心中多年的話說出來,不為自己,我還為我們的子孫考慮呢,這麼窩窩囊囊的裝孫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好樣的,我就喜歡直來直去的人。”周思國讚歎道,不由的向敢於直言的村民豎起了大拇指。

勸說的村民見勸說不成,就幾乎哀求的目光望向周思國,道:“書記,您是大領導,見多識廣,水平也比我們高。您就放過他吧,別再問了,他這人缺心眼子,今天說的這些話,要是讓那些人知道了,非要他的命不可。你們拍拍屁股走了,可倒黴的是我們啊。”

聽了村民的哀求,周思國也感到事情的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自己前腳走,說不定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不測。況且,基本事實已搞清楚,那就是村民不是不願搬遷,而是不敢搬遷,至於其中的原因,自己可以透過其他渠道調查清楚,也就沒有必要為難眼前這村民。想到這,周思國輕輕的拍了拍屁股上的呢土,準備起身離開人群。然而,出乎周思國意料的是,那村民卻上前攔住了周思國,“撲嗵”一聲跪在周思國的面前。周思國一怔,急忙上前,將村民扶起,為村民輕輕彈去身上的泥土。那村民很受感動,幾乎哭訴道:“不瞞周書記,從一見到您,我就感到特別親切,你不像那些只管撈錢坑害我們莊戶人家,還不讓我們說話的貪官、惡官、壞官,您說的話全是我們老百姓心裡想的,但又不敢說的話,您處處為我們百姓著想。我老漢今後六十多了,在這個世界上,也不指望能多活幾年了,我只是想,別再讓我們的後代再過這膽驚受怕的日子了。”

周思國深深地點了點頭,道:“從年齡上,我該喊你聲老哥了。老哥,有什麼心裡話,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