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事情過去得太久太久,在周思國二弟的大腦裡,已沒有了印跡。面對二弟疑惑的目光,周思國又提醒道:“娘剛給我做好一雙棉鞋……。”

突然間,周思國二弟恍然大悟,道:“哥你說是上學丟鞋的事啊。”

“是啊。雖然過去快三十年了,但彷彿就發生在昨天。”也許觸景生情,望著眼前水泥已斑駁,露著紅磚的窗臺,周思國的內心充滿了無限的感慨。

“記得,記得,怎麼不記得。”周思國二弟忙回答道。

“你們弟兄倆在說什麼啊,這麼熱鬧。”周思國的愛人見周思國難得有好心情,就禁不住問道。

周思國二弟接著講道:“那是一年的冬天,我大哥穿著娘剛做好的一雙棉鞋,早晨吃飯刷碗的時候,不小心濺上了些水,棉鞋溼了,大哥就換上一雙夾鞋,將新棉鞋放在這窗臺上晾曬,但到晚飯後,大哥才想起晾曬的棉鞋,就急忙前來宿舍收鞋,不料,不知什麼時候,也不知是同學,還是外面來的人,將大哥的新棉鞋拿走了。大哥不敢告訴娘,就穿著夾鞋上學。真是天有不測風雲,隨後的日子,突然趕上降溫,大哥的腳被凍傷了,實在堅持不下去,才託人給娘捎信,將丟鞋的事告訴了娘。娘聽說,整整忙了一夜,為大哥趕做了一些新棉鞋。那時,爹在外面修河,娘就讓我步行,把趕做的新棉鞋送到了學校,交給了大哥。當時,大哥就站在這裡接過的鞋。大哥對我說過的第一句話就是,娘沒生氣吧。我說娘沒生氣,娘只是埋怨,埋怨大哥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家裡。娘對我說,天這麼冷,你大哥穿著單鞋上學,腳肯定凍壞了。”

周思國的愛人點了點頭,突然間,似乎想起了什麼,目光禁不住望向周思國的雙腳,輕聲道:“我一直搞不清你雙腳上那大大傷疤的原因,原來是凍傷。”

“還不是因為那時家裡太窮……。”周思國尚未說完,周思國二弟便接過周思國話音道:“家裡沒有錢買布,娘便把一直捨不得穿的條絨褲剪了,給哥趕作了一雙新棉鞋。”

周思國繼續道:“那孩子多勞力少,家裡窮的連鹹菜都吃不上,我上學住校,開始就住在這間集體宿舍。每次回家,娘便煮一鍋地瓜,我帶到學校,在學校裡熱熱。偶爾帶點玉米麵換成飯票,也只能早晚用一兩,喝點稀粥。沒有鹹菜,每次就用罐頭瓶子裝上滿滿的鹹醬,蘸著吃。所以,我一直對大老王老師心存感恩。在某種程度上,沒有大老王老師,就沒有我今天。”

接著,周思國又向其妻子還有二弟,講起了與大老王老師間的師生情:“升入高二,學校為了提高升學率,週末放假,經常把班上的學習尖子留下,專門補課。有一冬天,大老王老師發現我一直在吃地瓜,而那天,又趕上學校做飯的爐子壞了,沒法為同學們熱乾糧。大老王老師知道後,很生氣,找過學校,但學習也很無奈。大老王老師就開啟宿舍的爐子,燒了幾壺熱水,送到教室,給同學們喝。家裡窮,自然有些自卑,大老王老師見我一直爬在課桌上,或許是好奇,就來到我身旁,發現我在啃著結了冰的地瓜,很是心疼,就回宿舍給我送來幾個饅頭。我很是感激。後來,發生了丟鞋的事情,或許又瞭解到我家裡生活困苦。一方面,大老王老師經常送我些細糧飯票。同時,也為了給我創造一個好的學習環境,就向校領導提出,將房門旁這間門衛傳達騰出來,讓我從集體宿舍搬出來,住在這裡專心學習。高考需要複習資料,我不想為難父母,就一直沒向家裡要錢購買。大老王老師知道後,將他手裡語文方面的複習資料借給我的同時,又給了我十元錢,讓我購買些其他科目的複習資料。大老王老師特別囑咐我,以後如果我考上了大學,參加工作了,再還他錢。如果考不上大學,就將書還給他,他留著送給其他貧窮的學生。雖然娘聽說後,借來錢讓我還給了大老王老師。但我卻一直對大老王老師心存感激,而那幾本高考複習資料,至今仍儲存在家裡的書櫥裡。好幾次,你嫂子想給我扔了,我一直沒有同意……。”周思國說著,將目光望向其愛人。其愛人臉色有些泛紅,低頭喃喃道:“我一直嫌佔地方,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一段感人的故事。”

“那個時候,上學真苦啊。但為了求學,非但沒覺得苦,相反,還覺得十分幸福。幸福其實就是一種體驗,或是追求。”周思國感慨道。

突然間,周思國似乎又想起了什麼,目光望向身邊的妻子道:“多麼純潔的師生情啊,沒有任何的私心雜念與利益糾扯。”

周思國愛人很理解此時周思國的心情,但又不知該如何回答,就輕輕的點了點頭。

周思國的二弟見在校園停留時間已長,更不知周思國還要待多長時間,就向周思國輕聲提醒道:“哥,時間不早了,娘還在家等著我們呢。我們抽時間再來看好嗎?”

周思國深深吸了口氣,目光依然望向校園,戀戀不捨道:“好吧。這裡是我走向社會的起點,有著太多的故事。等有機會再來吧。”周思國說著向回走去,目光不住回首張望。

從母校出來,坐在車內,周思國似乎仍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目光不時的望向車窗外。望著眼前這條昔日再熟悉不過的路,也是每次回家的必經之路,不知為什麼,與以往不同,周思國眼前不時浮現著昔日上學的情景,內心有著太多的感慨。

那是剛上高一的時候,學校勤工儉學,要求每位同學假期向學校上交二百斤青草,作為學校牲口的飼料。一天傍晚,比這時間還早些。割了一天青春的周思國騎著腳踏車去學樣交青草,去時天色還很好,沒想到剛將草交給學校後不久,驟然間,天色便陰沉下來。周思國感覺不好,抬頭一看,天空烏雲密佈,一場大雨即將來臨。於是,周思國拼命蹬著腳踏車,想在大雨來臨前,趕回家。

就在周思國將青草交到學校,趕回家間,伴著狂風,傾盆大雨澆在周思國的身上,好涼,還有些疼。那時,還沒有修柏油馬路,全是土路,大雨一下,公路上全部成了泥水,沒法騎腳踏車。天上雷雨交加,地上全身溼透的周思國深一腳淺一腳的扛著腳踏車回家,不知摔了多少跟頭。深夜,當傳來周思國敲門聲的時候,周思國的父母望著泥人般的兒子,極為心疼,周思國的父親對周思國道,以後再遇到這樣的天氣,寧肯不要腳踏車也要先躲一躲,雷雨天,在路上扛著腳踏車,很危險,一旦被雷電擊中,損失的不僅僅是一輛腳踏車。回想那天發生的事情,周思國至今,不僅記憶猶新,而且仍有些後怕。周思國理解父母的心情,但更清楚,造成這一切的原因,還是因為貧窮。

高二的時候,學校轉來一位叫姚力萍的女同學,家境較為富裕,父母不僅全是非農業戶口,而且據說,有親戚在糧食局工作。但學習成績卻一般,本來在縣城上學,或許是父母為了讓姚力萍瞭解農村孩子的貧苦,勵志學業有成,就將姚力萍送到學校附近的一位親戚家,和周思國成了農村中學的同班同學。那姚力萍留給周思國的極深極深,除了學習成績較差外,那姚力萍似乎極為嬌貴,每天在同學們捎帶的乾糧中,唯獨姚力萍一直帶著雪白的饅頭,或許覺得學校熱乾糧的籠布不乾淨,或是覺得同學們帶的乾糧不衛生,每次吃飯前,姚力萍都從饅頭上揭下一層厚厚的皮。望著滿桌雪白的饅頭皮,吃著地瓜的周思國直咂嘴,有時恨不得將姚力萍剝下的饅頭皮撿起來吃了。周思國不止一次地想:有一天能像姚力萍那樣,天天吃雪白的饅頭該多好啊。

周思國的前排坐著有個叫呂小青的女同學,家境雖不如姚力萍,但比周思國則富裕的多,極富同情心。同姚力萍一樣,呂小青學習成績也不太好,時常回頭向周思國請教。

那是在高考前的日子裡,或許家長理解孩子學習不宜,人生關口的衝刺階段,家長儘量讓學生吃的好一些。呂小青偶爾也從家裡帶些饅頭。一天,呂小青趁其他同學不注意,順手將自己的饅頭遞給了周思國,拿起了周思國面前的地瓜幹窩頭吃了起來。周思國很是過意不去,而且又擔心讓其他同學發現,就在呂小青的身後急切的催促其,將自己的窩頭還回來。呂小青沒有回頭,低聲道:“你天天幫我學習,將來我真的能考上大學,我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呢。再者,你天天吃這窩頭,對你的身體不好,進而會影響你的學習成績。”

聽了呂小青一番話,周思國很感激,幾乎含淚吞下了呂小青送給他的饅頭,感覺特別香。尤其是呂小青那顆善良的心使周思國深為感動,甚至產生了青年男女都有的青春萌動,有時想:自己真的考上大學,要娶呂小青為妻。不幸的是,呂小青高考落榜,而且很快成為人妻。更為不幸的是,因呂小青產後大出血,過早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咳——。”周思國深深的嘆了口氣,然後又無奈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