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面條的老太太就高興的說道:“這位老先生,咱們是交好運啦,遇上了苟縣令。”

張知府在來崇城縣之前,以為崇城縣的百姓,會對苟縣令怨聲載道。

結果……大家都在誇?

看了自己的棋友一眼,張知府又問:“聽說苟縣令在修新碼頭?”

麵館裡的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來:“對,我們縣要修新碼頭了!”

“我早就覺得原來的碼頭又小又擠了,有個新碼頭就好了!”

“縣令大人太為我們考慮了!”

……

張知府莫名其妙,不是說苟縣令勞民傷財徵了一大群民夫建碼頭嗎?怎麼這些百姓對這件事一點不排斥,還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思索片刻,張知府想到了一個可能。

被徵去的民夫多是鄉下窮苦百姓,跟這些縣城的,能下面館的壓根就是兩類人,所以這些人無法對民夫感同身受。

不管怎麼樣,他都要去碼頭那邊看看才行。

這麼想著,張知府問自己的棋友:“博瀚,苟縣令建碼頭的事情,你是從何處得知的?”

張知府的棋友,也就是孫舉人的好友,姓王,字博瀚。

王博瀚也是個舉人,他考上舉人之後曾進京趕考,但考了兩次都沒考中進士,也就不去考了,每日下棋撫琴,閒散度日。

王家在禾興府有著不少家業,養得起他。

他跟孫舉人曾是同窗,關係也就不錯,而崇城縣的事情,孫舉人曾跟他提起。

他雖然知道,孫舉人讓他在張知府面前說苟縣令的壞話是不懷好意的……但孫舉人是他好友,他不得不提一下。

不過提是提了,但他並不打算為孫舉人去得罪張知府。

王博瀚道:“大人,我與崇城縣孫舉人是同窗,他在寫給我的信中提及此事,我才跟您說了說,具體情況,我並不知曉。”

“原來如此……我們去城外看看吧。”張知府道。

張知府吃過麵條,就讓那送他們來此地的船伕搖著船,送他們去城外建碼頭的地方。

崇城縣大約有十萬人,這次徵民夫,徵來了數千人。

除此之外,城內的一些商戶在知道這邊要建碼頭之後,就設法買了周圍的地,來這邊蓋商鋪蓋房子。

這一塊區域,如今竟是聚攏了上萬人!

這麼多人要吃喝拉撒,各種建材還要運來……這邊的碼頭還沒建起來,但來來往往的船卻有不少。

張知府和王博瀚來到這裡,就看到了這裡熱鬧非凡的場景。

遠遠瞧見有那麼多人在幹活,張知府微微皺眉——苟縣令竟然徵了這麼多民夫?

小船停在河邊,張知府從船上下來,就有一個義官上來問:“你是張大夫嗎?”

張知府愣了愣才道:“我是大夫,可是有人出了問題?”張知府當初被流放北地,每日都跟百姓一起勞作,北地要什麼沒什麼,老百姓得了病無處醫治只能熬著……張知府心中不忍,就開始學醫術。

他本就看過一些醫書,又拜了個老師,再加上流放之地多的是病人給他練手,倒也有了一手不錯的醫術。

“那倒是沒有,不過我估摸著你快來了,就在這邊等著。”那義官道。

他們縣城有兩個醫館,之前那些天,這兩個醫館都有人來義診。

但這兩天,回春堂的大夫要嫁女兒,就不過來了,不過昨兒個回春堂那邊來了個人,告訴他們說回春堂那位大夫有個師兄知道了義診的事情,想來幫忙。

回春堂那位大夫的師兄姓張,住在省城,從省城過來的話,現在也該到了,這個義官就在碼頭這邊等著。據說張大夫頭髮花白六十來歲……張知府一出現,他就找過來了。

張知府知道這位義官是認錯了人,但聽到有人找大夫,他便有些擔心,急著去看看病人。

更何況,這其實是一個探聽裡面情況的機會……張知府道:“快帶我去看病人。”

“在那邊。”這義官立刻領著張知府往前走。

張知府一邊跟著義官往前走,一邊琢磨病人的情況,在這裡出事的,多半是幹活過程中發生了意外……

正想著,張知府就見那義官在一個掛著“回春堂義診”牌子的草棚前,對張知府道:“張大夫,你那師弟的東西都還留著,你儘管用。”

張知府進棚子看了看,就見裡面有一些簡單的藥材,還有用來寫方子的紙筆,基本上用得著的東西都有。

所以……那義官把他認成來義診的大夫了?

這回春堂的大夫倒是不錯,竟然還來義診。

正這麼想著,就有人來了:“大夫大夫,我剛才扭著腰了,快給我看看。”

張知府抬眼一看,就見一個面色紅潤,人高馬大的年輕男子從外面進來。

金柳樹幹了半個月活之後,挖泥就不會再累得渾身疼了。

但他還是不想幹活……聽說被大夫確診身體不適的人可以回去休息,金柳樹瞅準機會就過來了。

大夫讓他休息那最好,大夫不讓他休息……那也沒什麼,他回去繼續幹,反正能偷會懶就偷一會。

張知府聽金柳樹這麼說,立刻道:“你到床上趴著,我給你檢查一下。”

金柳樹連忙趴在床上。

張知府見狀,立刻就上去給金柳樹按腰。

王博瀚和張知府的隨從都跟了過來,那兩個隨從還好,王博瀚忍不住出聲:“張……張大夫,您一路過來很累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再說?”

堂堂知府,怎麼能幫一個泥腿子看傷?

張知府道:“不用。”

王博瀚面露糾結,張知府卻已經開始檢查金柳樹的腰部。

金柳樹的骨頭並沒有問題,但腰疼也不一定是骨頭出問題……張知府問了些問題。

金柳樹就說自己不小心扭了一下。

張知府只能道:“你的骨頭並無問題,休息一段時間,應該就無大礙了!”

“那我休息一段時間!”金柳樹喜出望外。

張知府曾大起大落,見過不少人,瞧見金柳樹這態度,猛然意識到了什麼。

這人身上肉挺厚的,家境應當還可以,所以……他這是想偷懶?

不過金柳樹看著年輕,張知府倒也沒生氣,還問:“幹活很辛苦?”

當然辛苦了!但對著外人不好這麼說,金柳樹道:“不辛苦不辛苦。”

“你覺得建個新碼頭好嗎?”張知府又問。

金柳樹毫不猶豫:“好啊!”以前沒分家,金柳樹就想著在家混日子。

但分家之後,算了算自己將來只能分到三畝地,金柳樹就不淡定了。

再加

上被逼著來這邊幹活,意識到幹活有多麼辛苦……現在金柳樹只想尋別的出路。

他想的出路,就是到時候來碼頭這邊賣吃食。

他爹在廂軍當伙伕,手藝挺不錯的,他可以跟他爹學一學,到時候來碼頭這邊賣吃的。

就算掙錢不多,也比種地好!

張知府不解,而這時,又有人過來找他看病了。

這裡足足有幾千人在幹活,每天都有人不慎受傷,若是以前,他們肯定忍忍就過去了,但現在不是有大夫義診嗎?

他們都會來看看,還有人來找張知府看別的毛病。

張知府一時間忙得不行,不過因為他以前沒少給窮苦人看病,倒也能解決這些人絕大多數的問題。

不過看病過程中,他少不得詢問些事情。

“這次建碼頭真的太好了,天天都能吃肉。”

“之前有些人不想來,為此還交了銀子,現在都後悔死了!”

“今天上午,還有人混進來想幹活,哈哈哈哈!”

……

張知府額頭的皺紋舒展許多,嘴角也勾了起來。

他現在已經確定,苟縣令做得不錯了。

這從在這裡幹活的民夫的精氣神上,就能看出來。

在北地,官府時常拉民夫去修路,他也去過,當時他身邊的人,都一臉麻木,還時不時有人死去。

他曾經怨天尤人,覺得老天對他不公,但看看身邊的百姓,就覺得自己過得已經非常好了。

而崇城縣這些民夫,跟他以前見過的是不一樣的,這裡的人滿臉笑容,甚至還有人為了偷懶裝病……這麼想著,張知府看了一眼賴著不走的金柳樹。

金柳樹有種自己被這個大夫看穿了的感覺,不過他臉皮厚,依然不走,還捂著自己的腰,“哎呦哎呦”叫喚起來。

張知府:“……”

也就是這個時候,開飯的鑼鼓響了起來,今天的第二頓飯開始了!

要吃飯了啊!金柳樹一躍而起,衝了出去。

張知府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這臭小子!”

“柳樹,你怎麼在這裡?病了?”金大江來送飯,看到金柳樹忍不住問。

金柳樹道:“叔,我沒事。”

話音落盡,金柳樹已經不見人影了。

金大江看了一眼,走向張知府:“大夫,我來送飯了。”

之前苟縣令過來,吃的都是跟民夫們一樣的,來義診的大夫和那些義官衙役,自然不可能開小灶。

他們吃的都是跟民夫們一樣的。

不過這些飯菜本就分很多鍋煮,所以他們吃的肉會多一點。

為了方便分,這些日子做飯,肉都是切小塊煮的,今天吃的就是豬肉丁燉黃豆,普通人鍋裡只有豬肉和黃豆,大夫、衙役、小吏之類,則還能額外吃到豬頭豬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