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的狀態確實很好。

一來她也是出生在水鄉的,坐船對她來說並不是多麼難受的事情。

二來……這一路,她每天都在欣賞煢獨散人的字。

能跟這樣的好字好書相伴,有什麼好累的?

她唯一覺得可惜的,是船時不時會晃盪,讓她難以臨摹煢獨散人的字。

但沒關係,她家裡還有兩幅煢獨散人的字!她可以回去再臨摹!

甚至於……等她從京城回去,她說不定還能求到更多煢獨散人的字。

“這就是京城?”沈夫人好奇地看著周圍。

她活了四十多年,這是頭一次來京城。

她之前沒少在江安省遊歷,但從未出過遠門。

而她想要出來看看,其實也跟煢獨散人有關。

看煢獨散人寫的東西,他應該去過很多地方。

人生無常,她再不出來走走,誰知道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出來?

“對,這裡就是京城,不過這邊是碼頭,比較髒亂……夫人,我找幾輛馬車,我們去城裡安置,等我忙完,就帶你逛逛京城。”沈家家主道。

出發前,沈家家主對沈夫人沉迷於煢獨散人的字這事兒,感到很不滿。

但這一路走來……他已經沒脾氣了。

他跟字畫有啥好爭的?說起來,就算煢獨散人出現了,他夫人說不定也只想讓煢獨散人多寫幾個字,都不帶多看人家一眼的。

最重要的是……他馬上就要把煢獨散人的文稿,送去給呂公公了!

沈家每年來往於京城和江安省之間,為了方便,也是因為京城的房價一直在漲……沈家在京城買了個房子。

沈家家主這次出門帶了不少下人和東西,他在碼頭這邊僱了幾輛馬車,連人帶東西,全拉到了沈家的宅子裡。

他們到京城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等安頓好更是已經晚上。

反正來不及去拜訪呂公公,再加上自身也需要清潔……沈家家主洗了個澡,讓下人給自

己刮鬍子洗頭髮剪指甲,打算收拾好自己,明天再去拜訪呂慶喜。

當然了,他的頭髮就那麼幾根,其實洗不洗的,關係不大。

第二天,正好是十一月十五。

當今聖上身體不好,上早朝的時間不多,但每個月的初一十五,他都會上早朝,今天就是他上朝的日子。

距離四月張巡撫在臨湖縣大開殺戒,已經過去半年,當時被禁足的晉王,早已重新出現在朝堂上。

雖然當今聖上抱了個宗室的孩子進宮養著,但晉王在朝堂上,依然有很多人支援。

一來當今聖上的身體已經很差,若是他沒了……那個小娃娃不一定中用。

二來……那小娃娃身後站著的是呂慶喜和柳貴妃,將來若是這個小娃娃繼位,呂慶喜必然權傾朝野,這是很多人不想看到的,尤其是晉王一系的官員。

他們中有些人,其實對晉王不是很滿意,但不支援晉王的話,難道要支援呂慶喜?他們多多少少得罪過呂慶喜,誰知道呂慶喜得勢之後,會不會秋後算賬!

所以,雖然臨湖縣一事給晉王帶來不少麻煩,但晉王的人,依然可以跟呂慶喜鬥個旗鼓相當。

但晉王的勢力,其實是受到了打擊的,以前呂慶喜要靠皇帝偏袒,才能跟晉王平分秋色,現在……他已經不需要靠皇帝來壓制晉王了!

這讓晉王很暴躁,不過晉王一系,還是有些聰明人的,有人給晉王支招,讓他向皇帝示弱,踏踏實實做些政績出來。

當然,這政績不需要晉王親自去做,他身邊的官員會幫他做好。

於是,晉王領了個清理京城河道,修繕京城圍牆的差使,還將之完成得很好。

今天在朝堂上,晉王受到了皇帝的誇獎。

呂慶喜很不高興。

等下了朝,他對皇帝一陣抱怨。

皇帝嘆氣:“他確實做出了實績……”

皇帝知道呂慶喜不想讓晉王繼位,想讓柳貴妃養著的那個孩子繼位。

他也很喜歡那個孩子。

但他很擔心,擔心他傳位給那個孩子之後,晉王會打著諸如清君側這樣的旗號,乾點什麼。

老晉王當年,可是實打實掌握了軍權的,其實這也是他早年會留著晉王的原因之一。

這天下真要亂起來,他就成了罪人了。

列祖列宗怕是不會放過他。

要是他還能活久點,哪怕再給他十年,他都不會縱容晉王,但他活不了那麼久了。

他現在,一邊想讓宮裡的孩子繼位,畢竟這樣呂慶喜和柳貴妃才能平平安安。

一邊,他又覺得為了天下安定,還是應該傳位於晉王。

皇帝的想法,呂慶喜再清楚不過,他鬧了一番,然後……皇帝提拔了一個剛剛投靠他的官員。

可即便如此,呂慶喜還是不太高興,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臉都是板著的。

而他剛回去,就有手下的人來報,說是沈家家主求見。

呂慶喜心情不太好,如果來的是沈家管事,他可能就不見了,但這次來的,是沈家家主。

他讓人把沈家家主帶來。

“你要見我,所為何事?”呂慶喜尖著嗓子,漫不經心地問。

江安省的沈家每年都給他送來大筆銀兩,但他對沈家不是很在意。

沈家只是一個商戶而已。

“千歲爺,張巡撫讓草民給您送來一部煢獨散人寫的書。”沈家家主恭恭敬敬地開口。

他之前見過呂慶喜一次,這是第二次見到這個能代替皇帝批奏摺的呂公公。

而這位呂公公,像之前一樣,給他帶來了極大壓力。

呂慶喜聽到沈家家主的話有些怔愣。

張志儒竟然讓沈家家主給他帶東西?

別人不知道,他還不清楚嗎?張志儒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他到處跟人說張志儒是他的人的時候,還沒少想象張志儒憋屈的樣子。

在這樣的情況下,張志儒能給他帶什麼東西?該不是要給他添堵吧?

腦海裡冒出這樣的想法,呂慶喜很快又抓住一個關鍵點。

煢獨散人的書。

煢獨散人之前寫的《沉冤錄》可是幫了他大忙,這次他又寫了什麼?

“拿來。”呂慶喜道。

沈家家主連忙送上煢獨散人的手稿。

竟然都沒裝訂……呂慶喜有點嫌棄,但看了之後,卻又有些吃驚——這字挺好的。

他沒怎麼讀過書,但跟著皇帝看多了各種好字畫,還是有點欣賞能力的。

呂慶喜開始看手上的書,才看了一個開頭,表情就嚴肅起來。

黎青執寫書之前,就已經想過要把這書給呂慶喜,因此他這書開篇,寫的就是呂慶喜所在的縣城。

原主在盂縣生活了好幾年,他當時又是個跳脫少年,再加上他想當師爺,需要有點見識……在父母的支援下,他去過玉溪府的各個縣城。

呂慶喜老家是什麼樣子的,他很清楚。

而黎青執將原主的記憶挖出來,一開始寫的就是那個地方。

呂慶喜被寥寥幾句帶來的熟悉感吸引了。

同時,他也意識到了什麼——煢獨散人這《逃荒錄》,寫的是六年前玉溪府的水災!

他想幹什麼?為玉溪府的百姓申冤?

玉溪府的百姓確實是冤屈的。

六年前,聖上還沒有讓他批奏摺,而是自己處理政務。

那年的大齊發生了很多事情,朝中也不太平……玉溪府發生水災的時候,聖上累病了,情況很不好,太醫甚至一度覺得他活不下來。

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晉王肆意妄為起來,甚至侵吞了賑災銀兩。

等事後他發現不對,玉溪府已經屍橫遍野。

只是……擔心刺激到聖上,以及當時涉及的人實在太多……最後這件事大事化小,不了了之了。

現在……煢獨散人又把這件事扯了出來?

書稿有很多,呂慶喜一時半會兒看不完,不看完的話,他也不敢做決定……

呂慶喜道:“你先回去,這書……咱家慢慢看。”

“是,千歲爺。”沈家家主離開了。

呂慶喜等他離開,立刻就看起手上的書來。

之前因為那本《沉冤錄》,呂慶喜在皇帝面前哭了一場……但那場哭,他作秀居多。

他本身不覺得有必要哭。

他自己就挺慘的,小小年紀險些餓死,之後又被切了子孫根,家裡人也找不到了,他無親無故,斷子絕孫。

所以……何必為別人傷感?

可這書不一樣。

這書裡寫的,是他的家鄉。

他離開家鄉的時候還是個孩童……他其實很懷念在父母身邊的日子,也想念自己的家鄉。

黎青執雖然寫了呂慶喜熟悉的家鄉,但為了避免惹怒呂慶喜,書裡寫到的人,沒一個姓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