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檢這項活動貫穿了陸柚有記憶的十幾年,早就習以為常,但偶爾還是會覺得浪費時間,所以不是沒幹過找藉口試圖推脫掉的事,只是沒成功,每一次都要被他父母說教一通。陸父陸母的說教,並不是面露兇相、耳提面命,而是滿眼無奈地看著自家兒子,再輕輕嘆氣,訴說他們的擔心和難過。

陸柚的體檢都是在陸氏旗下的私立醫院進行,有些體檢是私密進行的,江鶴川作為陪同人員不能一同進入。陸柚體檢次數多,每輪體檢的醫生又都是固定的,自然而然地熟悉起來。

“大哥,你可以幫我檢測一下這個珠子的成分嗎?”他從手鐲蛇口中扣出其中一顆紅珠子,遞出去,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檢測出來發我手機上就可以。”

醫生接過,看了眼珠子一口應下。

陸柚做完檢查出去,在門口等待的江鶴川望向他,視線在他手腕上停留一瞬:

“珠子少了一顆。”

“啊,嗯。”陸柚點頭,糾結了一下,畢竟萬一那紅珠子是很珍貴的稀罕玩意兒,一共就三顆浪費在檢查上是不是不好?

乾脆問江鶴川,江鶴川說,他就信,去把給出去做檢測的珠子要回來。

“珠子的香味我挺喜歡的,讓醫生幫我檢測一下成分。”

陸柚解釋,“然後買個香水工廠批次生產,你知道成分嗎?知道的話就不用那麼麻煩了。”

江鶴川手在男朋友後腦勺上遲疑地揉了揉,“……沒辦法批次生產。”

“這樣啊。”陸柚眨巴眨巴眼睛,到底沒有追問下去,畢竟一聽那話就清楚,江鶴川不樂意說成分……沒辦法批次生產,那紅珠子該不會是風乾了的蟲卵之類的玩意兒吧?說實話,看起來還挺像的,也不是特別硬邦邦的,有點像魚肝油丸,裡面有流動的液體。

“我還有最後一個檢查了,拍個片兒就完了,拍完了就去吃飯。”

陸柚將自己從江鶴川懷裡拔出來,熟門熟路地走在前面,對於一些有輻射的專案,他做的頻率會低一些,“哦,對,不能直接走,我還要去問問。”

下了一層樓,走出去兩步,陸柚在醫院走廊處看到意料之外的熟人,喊了一聲:“陶時君?”

前不久剛見過面的陶時君低著頭,一臉愁容地坐在醫院走廊的座椅上,聽到喚聲抬頭,露出憔悴的一張臉,勉強牽動了兩下嘴角,“柚子,你來做體檢?”

陸柚點頭,朝發小走過去,“姨奶奶她身體……”

陶時君嘆氣,素來淡定的臉上因至親生病而浮現出崩潰的情緒,他說給陸柚聽,也是說給自己,“之前還好,最近渾身疼,疼得晚上都睡不著,補充進去的營養都被蟲子吃了,人現在都瘦到皮包骨頭了。”

陶時君眼眶發紅,裹著眼淚,哽咽道:“送到醫院時,奶奶抓著我的手,說她不行了。”

陸柚也難過,同時抓住關鍵詞,“蟲子,什麼蟲子?”自從知道身邊待了個苗疆少年,他對於蟲子這種字眼就很敏感。之前他只聽說陶家奶奶生病了,但具體是個什麼病,並沒有聽陶時君說起過,本以為是癌症,看來不是。

“也怪我。”陶時君一上來就把過錯攬到了自己身上,“就不該同意讓她自己做飯。”

人老了就是喜歡給自己找點事做,陶家雖血緣關係淡漠,但對於陶家奶奶這唯一一個老人還是十分敬重的,自然不會在物質方面虧待,落人話柄,但陶奶奶生性要強,閒不住,過不慣那種被人忙前忙後伺候著的日子,凡事都親力親為,包括做飯。

她又沒那麼講究,生食和熟食分的不太開,案板也不做區分,時間久了,一來二去就染上了寄生蟲。一開始就發現了還好,偏偏老一輩身體不舒服又喜歡硬挺著,覺得沒什麼大毛病,直到最後暈倒,送進醫院才查出來是怎麼一回事。

陸柚聽完陶時君反思般的講述,知曉了事情的前後因果,張張嘴不知道說什麼合適,就連安慰都顯得不合時宜,“會沒事的,找全醫院、不,找所有的寄生蟲專家會診,肯定能解決的。”

陶時君已經找過一輪了,不過也沒說出口打擊發小,擺擺手,“去做體檢吧,不然阿姨要打電話催了。”

陸柚一步三回頭地離開,扭頭:“我一會兒回來陪你。”

期間江鶴川一直落後半步跟著陸柚,沒有插話,一直等到陸柚轉彎,回頭也沒辦法看見陶時君時,他視線落在男朋友白皙的後頸上,薄唇輕啟:“你很在意?”

陸柚心情不好,連帶著語氣都低落,低頭看著腳尖,“周圍的人生病,怎麼可能不在意。”生病很不舒服,感覺自己要死的那段時間很難熬,落在身上的視線沒辦法分清是同情還是幸災樂禍,人只要生病了,周圍的一切像是會跟著一起爛掉。

陸柚抓抓頭髮,去做最後一項體檢,常規過程,不到三分鐘就完成,做完檢查後跟江鶴川一起去找專門負責他身體健康的醫生。

他從小像完成任務那樣進行體檢,做來做去,也就那回事,他也沒親眼看看片子之類的東西,畢竟就算把那些資料擺他面前,他不是學醫的又看不懂,可現在不一樣了,他身邊待了個養蠱蟲的,還是要謹慎一些。

於是他請求,“我想看看我做的那些檢查的單子,尤其是拍的片子。”

醫生愣了一下,像是沒想到陸柚會這樣請求,表現出了遲疑,“您的身體沒什麼大礙,不用擔心,那些檢查的單子留存在了各個科室,我這裡只有電子版的記錄。”說著醫生手指敲擊了幾下鍵盤,調出來給陸柚看。

一整頁密密麻麻的數字文字,看得陸柚差點眼暈,他皺著眉看也沒能看出什麼門道,“……反正就是沒事對吧?”

醫生點頭,“對,不用擔心。”

“我看看片子。”

醫生調出片子。

不知道是不是設定有問題,圖片太大了,又不好調,陸柚只能自己拖著滑鼠看,“沒什麼奇怪的?”

“沒有。您是有什麼擔心嗎?”

“沒什麼。”

沒蟲子是情理之中,有蟲子那是意料之外,畢竟主角受還沒出場,他和江鶴川關係還挺不錯的。

正看著片子,陸柚手機叮咚一聲,收到了訊息,他開啟看,是他拜託檢測紅珠子成分的醫生髮來的,先給他發了張顯微鏡下的呈像。

:裡面的液體是血液,加了一些阻止血液凝固藥劑,AB型血。

:還有些抑制蟲子生長的成分。

所以這鐲子是江鶴川送他用來驅蟲的?好東西呀,得好好戴著,不過陸柚還有一個問題,“對了江鶴川,你要不要也做一□□檢?你是不是連自己什麼血型都不知道呀。”

“AB型。”

所以蛇首中的紅珠子裹著的是江鶴川的血?那確實沒辦法批次生產。

江鶴川是聽他之前說不喜歡蟲子,所以才給他的吧?陸柚把手腕上的鐲子轉了兩圈,還挺好的。

“柚子,想什麼呢?”陶時君出聲將發小的注意力拉回。

陸柚跟醫生聊完就回去找陶時君了,帶著江鶴川,三人並排坐一起發呆。陸柚慢半拍地介紹,“這是江鶴川,我男朋友,這是我發小,陶時君。”

江鶴川與陶時君彼此點頭示意,這就算認識了。

沉默了有一會兒,“我老家有偏方,可以幫你奶奶。”江鶴川薄唇輕啟,一上來就是王炸,惹得陸柚和陶時君全都張著嘴巴看他,不愧是一起長大的,兩張臉上的震驚都一樣。

陶時君看向發小男朋友那張穠豔昳麗的臉,找回自己的聲音,用開玩笑的語氣:“話說得太滿可不太好。”

“好,話說得滿一點好的。”陸柚抓住了江鶴川的手,全然相信的模樣,還有些懊惱,“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寄生蟲也是蟲子的一種,對於江鶴川而言應該還蠻好解決的。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苗銀手鐲,猜測,“是用這個嗎?”

“不是,這個是你的。”江鶴川搖頭。

說實話,陶時君對所謂的偏方持懷疑態度,談起偏方,他只能想到那些出現在社會新聞上喝符水的操作,充滿愚昧和封建的色彩。因此,他更不明白自家發小為了句話歡天喜地。

陶時君也沒潑涼水,只說:“謝謝你幫忙,那偏方可以說一下是什麼嗎?”

江鶴川在對待陸柚以外的存在,生動詮釋了什麼叫惜字如金,“之後取來給你。”

在外人聽起來有賣關子的嫌疑,可陸柚直接站起身,“走走走,我們現在去取!”

陶時君看著人走了,坐在醫院座椅上仰頭撥出一口濁氣,算了,隨他們折騰吧,都這個時候了他還能怎麼辦,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

*

陸柚拉著人回家,催促著,看江鶴川從床頭櫃子裡取出個黑色小罈子,小罈子通體漆黑,不過半掌大,蓋子上塗有紅色的紋路,像是攀附的藤蔓,又像是兇獸的利爪。

陸柚看著小罈子,心裡發怵,畢竟上輩子把他給搞死的玩意兒大概也是裝在這東西里,又總覺得哪裡有些熟悉,“要、要怎麼用?”

江鶴川的回答只有三個字:

“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