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一近身,一股沁甜的胭脂香頓時撲面而來,和著那悅耳動人的嗓音,縈繞耳畔。

溫辛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他唰一下就躥到了地上,連鞋都沒顧得上穿。

就算糰子們的到來讓他開朗了很多,他也很少有這樣情緒失控的時候,此時此刻,是真受到了驚嚇。

粉衣美人的手停在半空中。

環顧周圍,陌生至極,根本無路可跑。

溫辛掐著手指讓自己保持冷靜:“你是誰,把我弄到這裡來幹什麼?”

豈料對方卻打量著他,一副比他還要茫然的樣子:“……你不喜歡嗎?”

溫辛皺著眉頭只有滿腦子問號,什麼喜歡?喜歡什麼?

緊跟著,他對上了美人霧濛濛的大眼睛,黝黑髮亮且又帶著一絲天真。

這似曾相識的既視感……

一個古怪的猜測從腦海中閃過,溫辛蜷起手指來,試探地問了一聲:“小七?”

小狐狸的名字就是二十七。

美人登時渾身一僵,眼神飄忽:“小七是誰呀?”

溫辛:“……”

這欲蓋擬彰的小表情,和那隻小狐狸簡直一模一樣。

溫辛忍不住揉了揉額頭。

看人慌張不已的樣子,他只得無奈說:“好,你不是小七。”

他曾被小狐狸用幻術控制過,不難想到這一切只是虛假的景象,只是不知道小傢伙為什麼要突然搞這麼一出。

溫辛坐回對方的身邊:“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要帶我來這?”

美人唔了一聲:“你休息得不是很好,我想讓你舒服一些。”

原來是這樣。

立馬,溫辛也不忍心責備他了,只是無奈一笑,揉揉他的腦袋:“如果換成是你,突然被扔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會覺得舒服麼?”

他順勢開了句玩笑話:“我差點以為自己穿越了。”

美人像得到了啟示,眼睛倏然發亮:“那我知道了!”

溫辛都來不及問他知道了什麼,陡然畫面一閃。

他睜眼,先是被耀眼的聚光燈刺了一下,隨後發現自己手裡多了個冰冰涼涼的重物,仔細一看,居然是純金打造的獎盃!

溫辛一臉錯愕。

咔嚓、咔嚓。

成片的快門聲在他身前響起,他唰一下抬起頭,對上了無數的攝像鏡頭。

記者蜂擁般圍在臺前,激動地問他這次拿到影帝獎有什麼感想。

觀眾席上,熱情粉絲的吶喊山呼海嘯,整個廣場彷彿要被掀翻了天。

“溫辛!你是最棒的溫辛!我們愛你!”

“最強的影帝,人間至寶,影視圈的天王巨星!”

“看這裡啊啊啊啊啊,溫辛看我了!我要給你生猴子啊溫辛!!”

面對這些熱情似火的呼喚,溫辛只有手足無措,身體發僵。

看到真有粉絲激動到爬上講臺,他想也沒想地往後退。

美人站在旁邊,等著看溫辛高興的樣子,卻發現對方更慌張了。

他眼中的困惑濃郁了一分:“這個你也不喜歡嗎?”

“嗯……那就下一個。”

一剎那,溫辛看到的畫面又是一變。

廣場變宮廷,舞臺變龍椅,他穿起厚重華美的龍袍,戴著冠冕,由五彩繩索和玉珠編織的十二條冕旒從頭頂垂了下來,搖搖晃晃。

無數官員匍匐跪地,嘶聲恭敬地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溫辛被他們吼得手腳發軟,好險用手撐住了扶手,才沒摔坐下去。

美人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對,連忙又換了場景。

贏了勝仗受到萬人敬仰的將軍、獲得最高成就站在領獎臺上的科學家、容貌迤邐有大批追隨者的萬人迷、坐擁十套房存款十位數的集團老總……

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間,溫辛體驗了快十多種人生贏家的高光時刻。

但每種都因為他的無措和震驚,持續不到一分鐘。

到了最後,他發現自己握著一個冷冰冰的東西,是槍。

“求你了,饒了我,我再也不敢得罪你了,是我眼瞎傻逼豬油蒙了心,求你饒我一命——”

溫辛驚愕地睜開眼。

一個陌生人被黑衣人五花大綁,按跪在他面前,眼淚鼻涕混在了一塊,朝著他不斷磕頭。

而溫辛手中的槍口,就對著這人的腦門。

那人哭嚎:“求你了——”

溫辛手一哆嗦,槍直接掉在了地上,可他依舊聽到了槍響。

嘭!

溫辛一個激靈,倉惶回頭。

他看到無數黑衣人手舉著槍,槍口火花四濺,亮一下就倒下去一個人,汩汩血液從屍體身下流出來,淌了滿地。

還有手下過來跟他稟報:“老大,按您的吩咐,這些不長眼的人已經被處理掉了。”

沒能聽完,溫辛的嘴唇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

原先,他還能對著小狐狸安撫地笑一下。

可現在,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心口又怒又驚,張望四周。

粉衣美人就站在他身後,徑直看著那些失去生息的屍體。

溫辛嘴邊的詰問立馬給吞了回去,不管不顧衝過去,著急擋住他的眼睛:“別看!”

美人有些意外地動了動,末了,灰心地說:“你還是不喜歡。”

一聽這話,溫辛擋住他的手也開始不穩了。

他緩緩將手放了下來,果不其然地看見,掌下仍舊是一雙澄澈剔透的黑眼睛。

明明才剛構造出了血腥至暗的場景,這張臉卻始終天真懵懂,不帶有一絲陰霾。

溫辛後背猛然升起了一股子涼意。

他抬腳,想要往後退,美人卻第一時間察覺了他的想法。

“……你在害怕我。”

粉衣美人完全沒想到溫辛是這麼個反應。

他攥緊衣袖,萬分不解地追問溫辛,表情困惑又委屈:“為什麼呀?!”

明明是因為溫辛幫九九覺醒,他才想要報答溫辛,不惜動用了大量的精神力,來構造出這些幻象。

可為什麼,溫辛不僅沒有變得開心,反而更加疲憊和難受,甚至害怕上它了呀?

溫辛的腦子很亂。

他後退,完全是突然意識到了小狐狸的危險性。

不是能力上的危險,是心性上的惡而不知。

可一見小狐狸拽著袖子,委屈到要落淚的樣子,溫辛對粉團的愛惜壓過了恐懼,腳步剎停。

有什麼地方不對。

“我……抱歉。”

他咬牙,走過去給小狐狸擦眼淚:“我從來都沒遇到過這些事,有些緊張了,不是你的問題,乖。”

一邊哄,溫辛一邊用混沌的腦子努力去想,想小狐狸為什麼會這樣。

終於,他發現了一絲違和感。

——那些場景,不是親身體驗過,絕對不會呈現得這麼真實。

然而據他所知,小狐狸比金絲雀的年齡還要小,是一隻怪物幼崽。

試問一隻什麼都不懂的狐狸崽,從哪擁有這麼多深刻且不同類的慾望?

聯絡到小狐狸它們的出身,溫辛心裡有些不好的猜想,他輕聲問:“為什麼你會覺得這些場景讓人舒服?”

小狐狸吸了吸鼻子:“因為他們都很喜歡。”

為了印證自己沒有撒謊,它又一次模擬出了幻象。

在最初讓溫辛感到無所適從的那個領獎臺上,一名陌生的男人代替他站了上去,臉上是放肆囂張的笑,將手中的獎盃高高舉起,享受地抬高了下巴。

在萬人朝拜的朝堂之中,另一名男人坐在龍椅上,雙手平舉,眉眼張狂,儼然自己已經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都平身,哈哈哈哈,平身平身!”

一副副場面從溫辛和小狐狸的眼前掠過。

最後,是私下處決的現場。

那人沒有像溫辛一樣扔掉槍,他直接爆掉了眼前的腦袋,然後恨恨的幾腳踢了上去:“讓你嘲笑我,笑啊,繼續笑啊!尼瑪的傻逼,看你之後還敢看不起人。”

“把他給我砍成肉泥,再丟出去餵狗!”

……

溫辛忍不住閉了閉眼睛,心亂如麻。

他不知道怎麼去評價這些人,回過頭,啞聲去問小狐狸:“他們都很喜歡,你的感受是什麼,你也喜歡嗎?”

“我?”

小狐狸的聲音有些輕,肉眼可見的迷惑。

良久,它才遲疑地說:“有些看著很閃耀,有些看著……會讓我想跑。但他們說沒有問題,因為那些是不會發生在現實中的事情。”

溫辛皺眉:“不會發生在現實中,那這些場景是什麼?”

“是他們的內心。他們想要什麼,我就構造出什麼幻象,用來測試我的能力。”

小狐狸聳聳鼻子,說起過往,也忍不住苦惱地抱怨。

“只是非測試時間,也會有人來找我,一個走了又來一個,真的很累,還會頭痛。”

“……”溫辛問,“這樣找上門來的人大概有多少個、多少次,還記得嗎?”

“幾百?幾千?”小狐狸想了一會兒,實在想不起來,就放棄了,“沒事的,每次頭疼狠了,他們就會給我吃藥,吃完藥後我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還可以把記憶保留下來,隨時都能用!”

說著,它驕傲地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可想到這次沒能幫上溫辛的忙,又失落地放下了手。

溫辛只覺得一口沉重的氣憋在胸口,生疼,不上不下。

藥,究竟什麼樣的藥會阻斷思想?

這樣的藥吃了,還是長久地服用,難道能沒有副作用?

溫辛想繼續問,可小狐狸皺緊了眉頭,相當排斥。

他緊了緊手指,嗓音喑啞地轉移了話題:“……那有沒有什麼屬於你自己,讓你自己覺得舒服的場景?”

問出這話時,溫辛已經做好了小狐狸說沒有的準備。

可小狐狸卻說:“有的。”

小狐狸在基地的時候,是不怎麼愉快的。

因為它的能力特殊,所以大多數時間,它都被關在一間什麼都沒有的屋子裡,很冷,很孤單,只能抱著自己的大尾巴。

也只有吃完藥後,研究員才敢把它放出來。

但即使是被放出來了,也沒有變異體會靠近它,大家都怕自己的內心被窺視。

只有那一次,可憐的金絲雀被打到吐血,逃亡中意外撞在了它的身上。

小狐狸好奇地偏偏腦袋,用嘴巴叼起顫抖的小鳥,藏在了自己的身後。

從此,孤零零的小狐狸就有了一隻小小的朋友。

如果不是它們還隱瞞著身份,小狐狸真想把那段過去放給溫辛。

因為有金絲雀靠著的感覺真的很舒服,絕對比自己抱著尾巴舒服多了!

溫辛看出它不想說,沒有強求,只是語氣情不自禁變得柔和:“那你要記住那樣的感覺,知道嗎?不要被其他人的內心想法給迷惑住了。”

小狐狸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它不忘初心,還記得要讓溫辛舒服的事情,連連追問。

事到如今,溫辛也捨不得拒絕它,就讓小狐狸給他幻化出自己的手機,翻自己旅遊時拍的影片。

“就是這個,我想看一看。”

小狐狸很困惑:“可是上面什麼都沒有啊。”

溫辛失笑:“這不是有棵樹嗎?”

但和之前那些恢宏壯闊的場景比起來,只有一棵樹的場景,簡直單調到可憐。

溫辛:“乖,你不是說要幫我舒服?那就要它。”

小狐狸只好照做,它與溫辛的感官連線在一起,構造出了影片中的景象。

這是片一望無際的草原。

遠處是巍峨的山川,綿延不絕,天穹蒼茫似海,成片的綠草籠罩了大地。

溫辛抱著小狐狸來到樹下,背靠著樹身坐在了地上。

小狐狸抖動耳朵,剛要說話,聽到青年磁性溫柔的聲音從上方響起:“噓——”

一束陽光破雲而出,正巧打在他們的身上。

小狐狸感受到濃濃的暖意。

它經不住抬起了頭。

微風攜來清淺的青草香,吹拂在它的臉頰上,將毛絨絨的毛髮吹得輕揚。

青年跟著伸出手,撓撓它的下巴,摸摸它的頭。

這一切是難言的。

小狐狸感受著青草的香,感受著陽光的暖,感受著輕風呼呼吹過,感受著青年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撓過它的下巴。

彷彿一切嘈雜皆盡退去,不愉快的過往也變得久遠,靜謐而溫暖。

這一刻……好像不用吃藥,它就能什麼都不去亂想了。

一人一狐不知道在這裡坐了多久。

久到溫辛被定好的鬧鐘吵醒,坐起來,也驚醒了床腳的小狐狸。

四目相對時,小狐狸突然激動地叫出了聲:“嚶!”

溫辛睡眼惺忪,看粉糰子撲過來,連忙接住。

結果粉糰子不止要撲他,還伸舌頭舔他的下巴。

“乖,夠了,夠了……”

小狐狸完全不知道要怎麼表達自己的激動。

它真的和溫辛說的那樣,變得好舒服,舒服到好開心好開心,在床上蹦來跳去。

“嚶!嚶嚶!”

喜歡!超級喜歡!

溫辛一連幾次被它那毛絨絨的大尾巴甩了臉,又無奈又好笑:“大早上的,別鬧了。”

但在小狐狸再次撲過來的時候,他還是伸手接住了它。

小狐狸縮在他懷裡,耳朵動來動去,尾巴都要晃出殘影,黝黑髮亮的眼睛看過來,高興地又叫一聲。

“嚶!”

轉眼,半個月時間過去了。

唐啟火急火燎地來到溫辛家門口,瘋狂拍門:“溫辛,溫辛!不好了出大事了!你看新聞沒有?H市封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