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小孩搖頭。

盧栩讓他們倆往樹蔭裡挪挪,攀到樹上折了根大樹枝下來,讓他們自己拽葉子玩。

勾葉子的遊戲很簡單,一人撿一把樹葉,在手中的葉子裡挑葉柄結實的和對方的搭成一個十字,搭好後每人拽自己的那片樹葉用力勾,誰的葉柄把對方的拉斷就算贏了。

這遊戲不光要樹葉結實,還要力氣,臘月比顏文貞大兩歲,優勢不小,已經贏了一摞樹葉。被拉斷的樹葉也不浪費,堆在一邊,遊戲結束撿回家餵雞。

顏文貞手裡的樹葉輸得差不多了,在樹枝上拽葉子,他手比臘月更小,拽樹葉都慢吞吞的。

盧栩問,“你哥呢?”

顏文貞:“哥哥唸書。”

“哦。”差點忘了,顏君齊是他們村唯一的讀書郎,日頭好的時候,要抓緊時間唸書,“你們玩吧。”

盧栩沿著小溪往田邊走。入夏正是玩水的時候,河裡水深,村裡小孩沒大人跟著是不許到河邊玩。溪邊就隨他們高興了,最深不一尺,能走的小孩摔進去都淹不著。

盧栩家住在村邊,背後就是山,溪水從山上流下來從他家門前經過,出門走到溪邊不足二十米,沿著小溪走,一路看見好幾個皮猴子在蹚水玩。溪邊石頭長年被水浸泡長著苔蘚,盧栩走了沒一會兒就看見兩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腳滑一屁股摔進水裡。他們皮實得狠,摔了也不哭,爬起來繼續玩,要是誰哭了,會被其他小孩哈哈哈取笑半天。

他弟弟盧舟就揹著筐子在溪邊草最茂盛的地方割草。

滕筐放在路邊,已經裝了半筐。

跑過來一茬小孩問,“舟哥去玩泥巴嗎?”

他弟弟:“我要割草。”

又一茬小孩跑過問,“五郎去不去抓螃蟹?”

他弟弟:“我要割草。”

盧栩嘆口氣,連十歲的小孩都要割草餵雞餵豬承擔家庭責任,心情更沉重了。

他走過去向盧舟要鐮刀,“我替你割草,你跟他們去玩兒吧。”

盧舟搖搖頭。

盧栩沒堅持,盧舟從小就挺有毅力,他願意幹,盧栩也不攔著,在旁邊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喪喪地坐下,託著下巴看弟弟割草。

他們家盧舟幹活挺賞心悅目,割一捧草,排整齊捆好,再放進筐裡,筐裡也整整齊齊,過長的,打對摺,短的,捆到芯裡,看著多少有些強迫症。

還沒裝滿筐,盧舟就頂不住了,孩子臉皮薄,旁邊坐個督工就受不了。盧舟拿著鐮刀走到他旁邊,想了想,在他一旁坐下,將鐮刀放到腳邊,在眼皮下看著,保證不會被人順走。

他問,“哥哥還頭疼?”

盧栩:“不疼了。”

盧舟:“那,哥哥不高興?”

盧栩是挺不高興,就他這經歷,放誰能高興?他好好一個現代化社會蠹蟲混到隨時可能吃不上飯的境地,心酸得直想掉眼淚:“就是有點煩還有點孤獨。”

舉目四望,沒一個人懂他的痛。

盧舟繃著小臉,皺著眉頭,不說話了。

兄弟倆各自盯著嘩啦啦流淌的溪水,各自發自己的愁。

好一會兒,盧舟問,“哥哥還是想去縣裡做學徒嗎?”

盧栩:“嗯?”

盧舟做出重大抉擇,鄭重其事道:“哥哥想去就去吧,我會幫娘照顧好臘月小銳,一切有我,哥哥不必擔心。”

盧栩:“……”

盧栩看他那嚴肅的小表情,嘴角直抽,他掌按到盧舟頭上一頓揉,直到把盧舟整齊的頭髮揉成雞窩,滿意地拍拍屁股站起來,沒好氣道:“割你的草吧!”

留下茫然盧舟,盧栩溜達到田邊,看了看他家僅剩的兩畝地。

記憶裡,他爹是個很勤懇的人,耕地,施肥,從不耽誤農時,種的麥子都比別人整齊,去年種下的麥子,現在已經長出麥芒,放眼望去如一片綠海,過不了多久就是豐收季。

“大郎來看麥子?身體可好了?”里正帶著兒子在田裡鋤草,看見他遠遠打著招呼。

“好了大爺爺。”按村裡輩分算,里正是族長,還是他爺爺那輩堂兄弟裡的老大,他們都得叫聲大爺爺。他們家急著用錢賣地時候,還是里正沒壓價買了他們家田。

里正道:“今年麥子長得好,能豐收,日子往前看,家裡還指望著你,知道嗎?”

“知道了。”盧栩沿著他家田走了一圈,轉頭回家去。

無論如何,至少要把賣掉的田重新買回來。

待他走遠了,里正孫子拄著鋤頭把無語道,“爺爺你看他那樣,他還想把地要回去不成?”

連續打了十來年的仗,到處都是荒地,開荒還兩年不收稅,誰家不是大片的地?誰願意買地?也就是他爺爺心軟,非要買他們家地。

里正樂了,“他要是有本事要回去,那也是出息。”

盧栩回家,找了個木棍在空地上劃拉。

他得想想他的技能。

之前盧栩想去縣裡當學徒,學徒雖然不給工錢,但好歹是管吃管住。但這路現在不適合走,一來,先前盧栩是因為自己覺得在家他像個多餘的外人,又多餘又彆扭才想逃走,現在不一樣了,他這真外人覺得他們家人還挺親善的,二來,他也不喜歡做木工,更不喜歡被人使喚搬木頭,三嘛,他倒是能吃飽了,剩家裡弱的弱小的小捱餓嗎?他心理上過不去。

在這兒他已經是大人了,他得考慮全家生計。

他也是看過些穿越的,像別人一樣搞技術革新?可他是個文科生,制香皂、造紙、做玻璃、修路造橋……通通不會。

讀書?別逗了,他爸媽掏錢把他塞進重點還請著名師一對一輔導,學校六百人,他都卷不進前三百里。

種地?田是一定要買回來的,但他準備買了租出去。別說他了,從記憶裡看,原本的盧栩種地就不太行,別說和他爹比,他都不如他倆堂弟,所以才萌生了去當學徒的主意。

特長,手藝?除了打遊戲別的不太會。

搞養殖?前期投入太高,而且以他們家勞動力,極限就是養一籠雞,一籠鴨,一隻豬。這不是連臘月有時候都得往回拽草。

做苦力、卸貨、扛麻袋?饒了他吧。

經商?沒本錢。他們家還負債。

打獵?他家後面就是山,就是不知道他進去了是狩獵還是被獵。

盧栩仔細一想,發現他竟然什麼都不會!

“唉!”盧栩扔了小樹枝,思來想去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

寫話本!

他有一肚子網文、遊戲小故事!

這活得找專業的人幹,他不太行,首先字就不行,他可不會寫這裡的古體字。其次編他能編,但寫出來是另一碼事,他得找個代筆!

盧栩踩著木墩子攀上牆頭往對面一瞧,鄰居家小書生果然正在牆那邊拿樹枝默字。手裡捧著本書,嘴唇一動一動地默唸背書,地上軟土堆已經寫了一大片,瞧著還挺整齊!

盧栩心裡陰雨轉晴,總算讓他遇見件順心的事!

他樂呵呵地喊了聲,“哎!君齊,忙麼?”

顏君齊聞聲下意識轉身,腦子還在書裡,嘟嘟囔囔揹著書回頭望高處的盧栩,表情茫茫然地搖了搖頭。

盧栩樂了,這小孩看著就乖,“等著!”

盧栩跑到廚房,從鍋裡舀了半碗炒田螺直奔顏家。

以前盧栩不愛和顏君齊玩,一來,顏君齊比他小,二來,顏君齊是個讀書郎,他大字不識,拘謹,自卑。

可現在的盧栩不一樣,他自覺受過義務教育,還靠自己考上了大學,怎麼說餡裡也算半個讀書人。

盧栩沒什麼心理負擔地端著零嘴直奔顏君齊書房。

顏君齊有個書房,其實就是他半個臥室。中間掛個葦編的簾子,靠窗採光好的半邊是書房,採光差的半邊是臥室。平時很少有人來。

顏君齊收拾了書本,和盧栩坐在窗邊一邊吃螺一邊聽他講要賣的話本。

盧栩眉飛色舞地講起《西遊記》,一口氣講到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才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地灌水——白開水。他們這不產茶,想喝得去鎮上買。顏君齊倒是有茶,五文錢一兩的粗茶,味道很苦,只有下午看不進書時候才喝一杯防瞌睡。

盧栩問:“怎麼樣有意思麼?!”

顏君齊點頭,“有趣,只是某些地方有些不解。”

他就知道誰能抵擋得了孫悟空!盧栩往顏君齊那邊傾了傾,一副哥倆好地問他,“你說?”

顏君齊問道:“為何是西方極樂世界不是東方北方或南方?如來佛是何神仙,菩薩又作何解,太上老君可是咱們拜的藥神?為何土地神職位如此低?五穀神又居於何位?那風神雨神河神道神可在天庭供職?咱們大岐十九洲所有的山神可都在天庭有職位?”

盧栩:“……”

沒想到滑鐵盧竟出在這裡!

第5章另謀出路

見顏君齊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還要問,盧栩忙道,“我再給你講個別的吧!”

可他想了又想……

水滸傳?這在古代妥妥的禁書!

紅樓夢?他看不進去,更講不出來。

三國演義?不知道會不會對映出什麼問題。盧栩撓了撓頭,選了最安全的,玄幻修仙!

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命由我不由天,聽著就熱血好讀!

不料,顏君齊費解道,“且不說世間是否有神,神話說開天闢地諸神誕生,仙神掌管天地萬物,與天地同在,凡人不可視,唯有太史官可觀星象做占卜感召祭祀,怎麼是修煉來的呢?歷代嚴禁私造武器,人無羽翅,為何御劍就能飛天?氣又是何種東西?”

盧栩:“……”

顏君齊難不成還是個無神論?他猶猶豫豫,問,“你不相信世間有鬼神?”

顏君齊頓了頓,挺慎重地搖頭,“我沒見過,不大相信。”他眼神暗了暗,“若真有神明,朝廷、百姓,歷朝祭祀未敢懈怠,怎麼會不斷有天災?若天災是罰,百姓已經這麼苦了,神明為何還要不停降罰,他們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

盧栩:“……唉。”

說得他都頹靡了。又不好給顏君齊科普地球自轉、地殼運動、氣候變化。

顏君齊見他情緒低落,連忙道,“這兩則故事甚為精彩,若能著為話本,定是有許多人愛看的。”

盧栩自我安慰,也許像顏君齊這樣的是少數,勉強打起精神問,“我若想寫話本賣話本掙錢,你看可行麼?我出故事,你來潤筆,掙了錢咱們平分。”

顏君齊有些為難,“這話本有幾卷,我怕是一日寫不了幾頁。”

盧栩:“不要緊,咱們出一本就找人印一本。”湊夠一個單行本就賣一本,銷量下滑馬上換故事。

他剛剛都瞧見了,顏君齊看的書有抄的有印的,這時代已經有印刷術了,若是受歡迎,一勞永逸,刻一次,印無窮次!哪怕賣一本只賺一文錢,也能積沙成丘積水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