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栩腦子嗡地一下。

雙丁徵一丁,三丁徵兩丁,四丁徵兩丁,五丁徵三丁……

他不由自主朝三叔和盧輝望去。

盧軒十四,明年才足丁,盧輝足歲成丁,可也才剛剛十六啊!

“娘!”

盧栩一激靈,聞聲望去,來給他們送麻袋的三奶奶人已經軟倒在地。

眾人手忙腳亂連忙把她攙起來,送回家去。

盧栩幫忙扶著三奶奶回家,三嬸和她娘在家裡繡花,聽見外面亂糟糟地跑出來。

“嬸子這是怎麼了?”

“快快,扶嬸子到屋裡,是不是摔了?”三嬸和三奶奶家兒媳婦連忙把人接到屋裡,拿幹帕子擦三奶奶一身的泥水。

三嬸:“栩娃家有熱水,栩娃?”

盧栩站在院子裡望著三嬸說不出話來。

家裡的男人們一個個愣著傻著,任老婆孩子怎麼問,俱是說不出話來。

三嬸納悶:“這孩子發什麼愣呢?”

見男人都指望不上,她風風火火跑回去,從盧栩家端了一碗熱水給三奶奶慢慢灌,“嬸子,喝口熱水順順氣,這是怎麼了?”

三奶奶喝了幾口熱水,眼淚譁一下湧出來,抓著三嬸的手哭得收不住聲,“他們要我的命呀!我的兒啊,我兩兒一孫還沒回來,又要徵兵,他們要我老婆子命就拿去吧,何苦要這麼折磨我啊!”

三嬸瞪圓了眼,碗從手中滾落也無知覺,她蹬蹬後退兩步,扶著牆才站穩了身體,“我,我得回家看看,我回家去!”

元蔓娘扶她沒追上,三嬸匆匆忙忙從屋子裡跑出來,跑得太急被門檻絆倒,爬起來又跌跌撞撞往回跑。盧栩在後面撐著傘追都沒追上。

她一路摔了兩腳,一身泥進了家,三叔和盧輝沉默坐在屋裡,其他幾個孩子眼睛紅彤彤的。

三嬸慢下腳步,慢慢進了家裡。

盧輝道:“爹,娘,這回就讓我去。”

三叔拍著桌子:“你爹還沒死呢,輪得到你?!”

三嬸身子晃了晃,被盧輝扶住,她抱緊了盧輝,無聲地落淚,沒一會兒嚎啕大哭。

“不能去,不能去,咱們有錢,不買牛了,咱們交錢,娘去借錢,咱們賣地,咱們交錢!栩娃……”三嬸鬆開盧輝,抓住盧栩,滿面哀求和希冀,“栩娃,你不是認識衙門的老爺,找他說說,咱們交錢,你二叔徵兵走了十幾年了音訊全無,小輝才十六,才十六啊。”

盧栩眼睛也紅了,“我這就去,我現在就去縣裡找人。”

盧輝拉住他,“大哥,沒用,大爺爺說,這次不許買替。”

盧栩:“總要試試!”

“對對!”三嬸跑回她屋裡,翻出來家裡所有銀子,“栩娃,嬸子跟你一起去,走,咱們這就去!”

盧輝:“還下著雨怎麼去?”

三嬸:“遊也要游過去!你要我看著你去送命嗎?”

她捂著臉嚎啕大哭。

盧福、小雨跟著也放聲哭起來。

盧栩拍拍盧輝,“你好好看著三嬸,彆氣她了。”

盧輝抹著眼淚,哽咽著,“大哥,我徵兵走了,家裡就靠你了。”

三叔打他一巴掌:“守著你娘去,栩娃,我跟你去。”

爺爺、四叔、四嬸和盧軒也趕過來了,盧栩沒再多說,撐傘大步回去。

他到家把所有銀子翻出來,一併揣進懷裡,穿上蓑衣,拿上兩個火把,摸摸憂心忡忡的盧舟,“哥哥和三叔出去一趟,你看好家。”

盧舟:“嗯。”

他們沒再耽擱,盧栩和三叔冒雨走山路往縣城去,“三叔,咱們快一點兒,縣城關城門就來不及了。”

泥濘的山路,盧栩和三叔幾乎是跑著,陰雲蔽日,天將變黑雨又大起來,火把點燃又被澆滅,盧栩扔了火把,全憑多日走熟的感覺在前面帶路,埋頭往前衝,將將趕在關城門前進了觀陽縣。

守衛認得他,門關到一半聽見他喊,停下等他進城。

盧栩扶著斑駁的城牆,喘得說不出話來。

守衛:“這麼大雨你怎麼從山路過來了!”

盧栩:“謝、謝二位大哥,我,呼,我急著找羅大哥。”

守衛:“羅頭在縣衙,不過這會怕是沒空見你。”

盧栩:“我去看看。”

盧栩喘勻了氣,又和三叔疾步往縣衙去。

縣衙大門外燈火通明,船幫的人、裘家的人,還有一群百姓正圍在門口鬧,羅慎帶著衙役和他的族中兄弟站在門口,雙方對峙,劍拔弩張。

縣衙大門都被人撞歪了,羅慎身上更是被人扔了爛菜葉子臭雞蛋。

盧栩一看這形式,心裡咯噔一聲。

事情怕是不好。

第52章盡力

三叔懵了,怎麼還有人膽敢闖縣衙的?

“這,這怎麼回事?”

盧栩:“我去瞧瞧。”

他讓三叔在縣衙對面街邊等他,自己朝裘家兄弟那邊繞去。

盧栩混進去,敲敲譚石頭,低聲喊他,“石頭。”

譚石頭瞧見盧栩,吃了一驚,忙從人群裡出來,“你怎麼來了?”他藉著一片火把光看見盧栩一身的泥,狼狽不堪,“你走山路來的?!”

盧栩哪有工夫和他敘舊,把拉他到三叔那,詢問情況,譚石頭給盧家雜貨鋪子送貨見過三叔,乖巧叫人,“三叔。”

三叔匆匆應了聲。

盧栩:“怎麼回事,你們怎麼把縣衙圍了?”

譚石頭:“哪是我們圍的!”

他悄聲道:“現在城裡訊息亂七八糟的,有人說易原失守,吃了敗仗,現在朔州郡亂成一團,要從隆興郡大徵兵,也有人說北邊打了勝仗,朝廷要決戰了才徵兵,還有說前一陣子兩邊主力對峙,死傷慘重,要補人,真真假假咱也不知道。”

三叔臉色白了白,“還能買替麼?”

譚石頭搖頭:“不能!這次不許買替,不許冒名頂替,查到了全家發配充軍,連我們村都這次都要服役,這不宋家正帶頭鬧呢。”

三叔心涼了。

盧栩咬著牙飛快地琢磨。

譚石頭沒察覺,照舊說著:“他們宋家人多,又不能找人代替,誰去誰不去,已經吵了好幾天了。這會兒除了宋大和宋二,其他人的全回來了,宋三爺和他們家十二爺咬定了是羅慎要針對船幫,明天就要出人了,今天帶著船工、苦力來圍衙門,非要羅慎也一起去,否則就都不去。”

盧栩皺眉,“你們也要去?”

譚石頭一臉鬱悶:“這次我們村也要出兵役,一個不能缺,縣令老爺說,缺一個,就把我們趕出觀陽,派兵剿了我們村。”

盧栩:“……”

他朝人群裡望去,心道說不定宋家猜得不錯,搞不好還不是羅慎,而是縣尉或縣令大人想趁機打壓船幫和裘家。

宋家看得明白,裘虎不見得想不明白,所以才陪船幫來鬧,出一出氣。

盧栩問:“羅慎大哥可是官差,按道理他可不去。”

譚石頭:“可不是嘛,而且羅慎家兄弟三個,他兩個弟弟都要去的。就他旁邊站那兩個。”

盧栩瞧著,有一個年歲不大,最多就二十來歲。

不管是為了堵人口舌,還是大公無私,羅慎既然已經讓自己兩個親弟弟去,他再找羅慎,怕是沒用了。

盧栩有些黯然。這檔口,羅慎還能幫他嗎?

盧栩摸了摸懷裡的銀子,他們兩家湊到一起,也不足百兩,杯水車薪。

盧栩發著愁,著實不知該如何是好。

盧栩問:“大哥怎麼說?”

譚石頭:“大虎哥說,既然非去不可,那他也去,帶兄弟們搏個軍功出來。”

盧栩怔住了,“大哥要去?”

譚石頭:“聽說朔州就在咱們正北邊,要是朔州完了,咱們也好不了,與其讓蠻子闖進來,還不如咱們兄弟打出去,咱們也到他們地界去走走,叫他們知道大岐有的是不怕死的好兒郎!”

盧栩點頭,“說得對,沒有叫人打到咱們家門口的道理!”

人群裡宋六高聲喊:“憑什麼姓羅的不去要我們去,他就是想叫咱們送死,不去!都不去!”

羅慎暴呵:“宋六,你是要帶頭違反朝廷的徵兵令嗎?”

宋六:“你嚇唬誰呢,我違反了怎麼著吧?”

羅慎:“來人,隨我去抄了——”

“慢著!”宋十二笑吟吟地出來,“羅爺不要動怒,我們宋家一向遵紀守法,六哥不懂政令,只是怒氣下一時嘴快胡說。”

羅慎冷笑一聲,“既然不敢,那還不趕緊散了回去準備東西!再不走,全抓牢裡去!”

宋六跳腳:“你抓呀,你抓了我還不用去參軍了呢!”

船幫的人一聽,紛紛跟著喊起來:“就是!抓我坐牢!”“我要坐牢!”

羅慎:“縣牢空得很,要坐牢的站出來!”

這下眾人有些不堅定了,沒人敢再喊。

羅慎:“鬧啊,今天進了牢裡,明日我就稟報大人先把這些目無法紀貪生怕死的派到前線去!”

宋六懵了,連忙把高舉的手放下,火把也塞給一旁的人,抱著胸繃著臉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