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栩開啟袋子,裡面全是碎銀子。

狗子:“這是三十二兩,剩下的我再慢慢還。”

盧栩一頭霧水,“給我?你什麼時候欠我錢了?”

狗子:“顏書郎替我墊了看大夫錢還有藥錢,你因為我坐了牢,還罰了五十兩,又賠給了六爺十兩……”

盧栩低頭看那包錢。

宋六賠了狗子三十兩他是知道的,狗子大概一分沒花全拿來了,非但沒花,甚至還多湊了二兩!

盧栩不要,“你有錢,不買點好的補補,給我幹什麼?要給也是我該給你呀。”害狗子無端差點丟了命,盧栩還自責著呢。

狗子訥訥道:“你是因為我才……才進了大牢。”

盧栩:“我打宋六是我看他不順眼,我們倆早就有仇和你沒關係。要不是我和他有仇,他也不至於那麼打你。這錢我不要,你留著過冬吧!”

狗子急忙道:“藥錢……”

盧栩:“藥錢也是我該給的。”

盧栩掀開簾子,叫寒露給他包幾個餡餅。

餡餅還是盧栩蹲大牢時候寒露和小夏為擴大可賣的菜品種類自己琢磨的。

她們沒盧栩的廚藝,照葫蘆畫瓢做不好還會丟了客人,乾脆在主食上發力,寒露靈機一動,叫小夏把發麵包子拍成餅,像蔥油餅一樣烙一烙,吃起來多一層油炸的香味兒,一出來就大受歡迎。

姐妹倆受了鼓勵,從最初的白菜豬肉餡,已經增加到白菜豬肉、白菜蘿蔔、豆腐木耳胡蘿蔔、豆沙、南瓜五種味道,有鹹有甜,有葷有素,滿足各路客人需求。

一個餡餅有成人巴掌大,正好包在油紙裡。

盧栩讓寒露每個味兒各包兩個遞給石頭,“宋六在牢裡,你以後上哪兒?跟著宋七幹嗎?”

狗子搖頭。

經過這一遭,他也已經想好了,再也不去什麼船幫、賭坊了。

盧栩問:“那你以後做什麼?”

狗子:“我跟我爹砍柴賣。”

從前,他嫌這活辛苦不掙錢,覺得像他爹一樣,一輩子砍柴、編草鞋一輩子也不能讓他媳婦過上好日子,現在,他覺得能像他爹一樣,一輩子庇護家人,全家平平安安,日子清苦點,也是幸福的。

他知足了。

盧栩聞言看他手上,果然有許多小傷口,不知是砍柴刮蹭的,還是天冷皸裂的。

盧栩道:“我聽君齊說你爹腿腳不太好,眼看都快下雪封山了,你傷也還沒好透,就別砍柴了,不如拿這三十兩當本金做點小買賣。”

狗子訥訥道:“我……我不會做買賣。”

盧栩:“你媳婦兒做田螺不是做得不錯麼?我教給你們怎麼做算了,往後你們賣田螺,我就不賣了。”

狗子搖頭:“我不在船幫,就沒有螺了。”

盧栩一怔,對呀,原先狗子也是替宋六賣田螺,把這茬忘了。

盧栩沉吟,“不然你還是來我這兒算了。”

狗子忙道:“不不不我不行我……”

盧栩一掀簾子:“你再不行還不如他嗎?”

狗子往店內一瞧,有人喊盧文舀粥,盧文讓人家自己舀,還不許人家多舀紅棗。有人結賬是自助的,往臘月跟前的小筐裡扔錢,不住喊:“小姑娘我放完錢了你看了嗎?要給我一張優惠券。”

臘月顧得上蓋章顧不上看錢,奶聲道:“我沒看見。”

那人一呆,旁邊的人全替他作證:“給了給了,我們都看見了,你問問你姐姐。”

正經管收賬的寒露一邊裝餅一邊道:“給他一張券!”

臘月抽一張給他,大眼睛望著人家,不忘招攬生意,“伯伯明天也要來吃呀。”

對方:“來來來,一定來!我明天來還給我券嗎?”

臘月苦惱:“我明天不來也,那我再給你一張吧!”

狗子:“……”

就是宋六的賭坊也沒這麼隨意,狗子都看蒙了。

盧栩對自家妹妹亂撒優惠券的行為毫不在意,反正就是一文錢,多一個回頭客他還有得賺。

盧栩:“看到沒,我這兒挺缺人的。”

狗子:“……”

這就是盧栩純逗他了。瞧瞧他鋪子裡,不是親戚就是從擺攤就在跟著他的陸勇,哪裡是真缺人?

如果缺,他們觀陽聯盟什麼樣能幹的人找不著?

盧栩:“你回去想想。”

“你們在說什麼?”

他們正說著,顏君齊領著盧舟來了。

盧舟腦袋上扣著元蔓娘給他做的帽子,帽子大了點兒,他一走就往下落遮眼睛,走幾步就要扶一扶。

帽子家裡人人都有。

今年他們家條件好了,元蔓娘做冬衣餘出來不少布和棉花,給全家都做了帽子。盧栩回來一瞧,全是圓溜溜的西瓜帽,暖和是暖和,總是缺了點兒什麼。

他給元蔓娘出主意,讓她給每個帽子縫上耳罩,耳罩下還有繩子,往下一搭,脖子上一系,保證暖和好使,風還吹不跑。

正好有人在山上下套逮了兔子拿去雜貨鋪換東西,盧栩剪了兩把兔毛,讓元蔓娘給家裡幾個小的帽子上再做雙耳朵。

盧舟也在小孩之列,帽子上頂著兩個毛茸茸的貓耳朵,好看是好看,就是他都到縣學讀書了,還和盧銳戴一樣的帽子有點丟臉,書院裡好些同窗都摸他帽子耳朵。

盧舟把帽子往下拽拽,一下課半遮著臉往外跑。

這會兒聽顏君齊和人說話,他又扶扶帽子禮貌地望著對方。

咦,這不是哥哥讓他們去醫館看的那個人嗎?

狗子也是認識顏君齊和盧舟的。

他被抬到醫館,官差幫他墊了看大夫的錢,可再沒錢也沒理由給他墊藥錢。自從賭坊被關,他跟著宋六又因為和裘家人打架入了牢,他們家幾乎就沒了什麼收入,上哪兒找藥錢。

他當時昏迷著,月娘和他爹孃急得下跪求大夫,還是顏君齊匆匆趕來替他們付了藥錢。

他在醫館住了好幾天,顏君齊有時中午來看他,身邊總帶著個小孩,後來他才知道這是盧栩的弟弟。

盧舟問:“哥哥,你病好些了嗎?”

狗子點頭,不自覺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好了,都好了。”

盧舟笑笑,就不知道怎麼搭話了。

狗子家人把他們當救命恩人,盧舟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已經知道來龍去脈了,總覺得整件事最無辜、最遭罪的就是狗子了。

看見狗子手裡的餡餅,盧舟沒話找話:“你來買餡餅嗎?”

狗子還沒吭聲,盧栩先說了:“不是,他來找我。你要是不願意跟我幹,我給你找別的活兒也行,你這個身板就別去砍柴了。”

——本來傷就沒養好,再被樹枝蹭破了。

盧栩心裡默默想著,到底是沒把話說出口,太損了。

顏君齊一下就聽明白了其中的關鍵,聞聲道:“盧栩是信任你才邀請你的。”

狗子一怔:“信任?”

盧栩:“那當然,我又不是什麼人都要的。”至於那麼震驚嗎?

“你再回去想想,我這兒真的挺缺人的,而且暖和不累,你肯定能幹好。”

狗子渾渾噩噩走了。

盧栩杵在門口嘆氣,“唉,想找個靠譜的人太難了,這麼講義氣的人,怎麼就碰宋六手裡去了呢?”

痛心,難受,羨慕!

顏君齊笑他:“你既然欣賞他,應該和他說明白的。”

盧栩不可置信,“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第一次,他講道理,宋六不是好人,別跟他混了,跟我幹吧。

被拒。

第二次,講需求,擺條件,畫大餅。

人家沒反應。

顏君齊直搖頭,“你沒說到他關心的。”

盧栩不得不感嘆:“啊?說服死心眼可太難了!”

他口中的“死心眼”抱著銀子和餡餅回家,一路上都忘了緊張一口袋錢會不會被人搶走。

到了家,月娘見他魂兒都丟了,連忙問他怎麼了。

“怎麼銀子又帶回來了?人家不要?”

狗子點頭,“嗯,他……他不要。”

月娘:“那……?”

狗子:“爹說今年冬天會冷,咱們買點兒棉花做厚衣服吧。”

月娘接過了銀子,把狗子頭上不知在哪兒沾的草屑摘掉,為了方便包藥,他頭上被剃禿了一大塊兒,這會兒頭髮長出來了,又短又炸,愈加顯得頭髮多腦袋小。

月娘笑道,“好,總要把日子過下去,我再多找點兒繡活,等開春咱們日子鬆快些,人家就不會因為可憐咱們不收這銀子了。”

狗子點頭。

看看月娘,看看院子裡堆的柴,低頭悶了好一會兒。

到晚上吃飯,他下定主意:“爹,我想去盧栩的鋪子當夥計。”

狗子娘一頓,急道:“不是說不再跟那些人混了,好好過咱們自己的日子嗎?”

狗子低聲道:“我覺得盧栩和六爺他們不一樣。”

月娘也道:“娘,我覺得盧家人是好人,我在河邊洗衣服常見他們觀陽聯盟的人,做派和船幫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