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裘虎是真這麼覺得,不是客氣敷衍,盧栩笑得更開心了,他就知道,他們這些講義氣的一定能懂!

裘虎道:“不過這大當家就不該由我來當了。”

盧栩:“那哪兒行,你都回來了……”

裘虎擺擺手:“你聽我說完,我不該當,一是這聯盟是你一手興辦起來的,我什麼忙都沒幫過,二是如今聯盟人多了,大家服的是你,既然都是奔著你來,你就該當大當家,不負大夥的信任,三嘛……”

裘虎嘆氣,推心置腹道:“我這麼急著來找你,為的就是這件事——我們就要走了,留下的兄弟,日後還要託付給你!”

第101章北遷

“走?去哪兒?”盧栩聽懵了,“不是剛回來嗎?”

裘虎和盧慶對視一眼,嘆氣道,“不瞞你,兄弟我在軍中混了個小官,比不過先鋒官,好歹是份家業,現下蠻子歸順,北邊也成了咱們的地方,得有人駐守,朝廷要咱們帶家眷到北邊落根……”

盧栩茫然地聽裘虎和盧慶解釋。

這一仗打完,大岐邊境朝北擴張好幾百裡,好處是肉眼可見的,北邊邊患解除,開疆擴土,無限威名,還能保百十年太平。但難處也是現成的,人口本來就因戰爭消耗,北境艱苦人人知,誰都不想去。

沒人,怎麼守?若是守不住,那北境早晚還是會成隱患。

朝廷吵了許久,最後的方案就是讓軍戶先到北境落戶,等把底子打好,再慢慢遷人口過去。

“也不是壞事,我們安置的位置就在朔州北邊,現下也屬朔州管著,那邊人少地方大,到了一戶能分幾十畝地,兄弟我大小是個百戶,能給大夥兒選個好地方。”裘虎看盧栩越聽臉色越差,拍拍肩膀安慰他,“那邊環境還行,就是冬天冷點,跟山上比,也不見得多差。”

盧栩聽了好半天,哪還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裘虎一心想帶村裡人下山,但山下就是有再多的荒地能給他們開,有再多的田賣,也沒哪個村鎮敢讓他們一整個村的山民在自己旁邊安營紮寨定居落戶。

他們人太多,又和別人相互不瞭解,不信任,對別人威脅太大。

遠的不說,即便是盧家村,盧栩去找里正說讓裘虎他們買田、開荒,在村邊落戶,里正、族裡、村民也根本不會同意。

在穩定的地域和宗族文化下,他們天然排外,這種排外性讓他們可以收容幾戶、十幾戶外來人,但絕對不會收容一個村子,尤其是以桀驁著稱的山民。

若他們想下山在觀陽定居,只能分散開。

想要不分散,眼下襬在裘虎眼前的唯一的路,就是成為軍戶,隨軍北遷。

盧栩不死心:“一定要去嗎?咱們已經不像去年那麼辛苦了,再有十年,不,也許七年八年,觀陽聯盟就能超過船幫,我有信心,咱們能慢慢讓大夥搬下來,到時候,大夥集中在觀陽縣城附近幾個村子,買田,蓋房,定居,也不算分開,何必非要去那邊?即便名義上歸順了,誰也不敢保證那邊就安穩呀!”

要是那邊真的好,朝廷還用強行安排駐軍帶家眷去屯田屯邊嗎?

二叔不說,盧栩聽這麼久也能猜出來他為什麼都當了先鋒官,封了千戶,還要辭官退役回來種田——他是不能因自己害家人隨他北遷。

盧慶有得選,他可以什麼不要,從頭再來,但裘虎沒得選。

只要他還想帶全村人下山就沒得選,這也許已經是他最好的路了。

盧栩眼神裡全是赤誠和擔憂,這種擔憂,裘虎只在父母妹妹身上看到過。裘虎笑了,心滿意足。

他說要北遷當軍戶,村裡人有理解,有不解,但沒人猶豫,因為信任,幾乎全願意跟著他走。

他說要北遷當軍戶,他的義兄弟因為關心,勸他不要去,願意和他一起用十來年闖一條新路。

“總要有人去,我們祖上是為了躲避戰亂才逃進山裡,如今也該出來了。”他重重拍了拍盧栩的肩膀,“我這些年,無數次問過自己,下山到底對不對,值不值,現在我覺得值,最值的,就是在山下遇見你。盧栩,不管往後能不能再見,隔多遠,我裘虎都把你當兄弟!”

裘虎終究還是要出發了。

時間緊,初六就要出發,能讓他們回家過年,還是因為隆興離朔州近,等他們帶人回去,才能讓更遠的兵回鄉帶家眷。

裘虎將留下的人名報給盧栩,一一說明各家的情況,盧栩聽著,無一不是因為已經在觀陽落了家,或是才剛剛和山下人家結親,或是家中老人實在行動不便的。

有些家裡沒人參軍,本可以不去的,也願意拖家帶口跟著他。

盧栩既羨慕,又酸楚,鄭重答應了裘虎一定會照顧好留下的人,一邊有些喪氣地感慨道:“我原先覺得自己已經很厲害了,虎哥,我不如你。”

換作是他,沒有利益在前面掛著當蘿蔔,會有幾個人因為信任願意跟他走呢?

接觸不太久也不算短,裘虎多少也是能看出盧栩有些天真的性格,盧栩羨慕他,他也羨慕盧栩啊,裘虎安慰道,“你不要小瞧了自己,石頭他們願意跟著我,是從前我們日子苦,他們沒別的路,只能跟著我走,這不叫本事,真正的本事是別人明明有許多路走,卻偏偏願意跟著你走,你有這樣的本事,等你到我這麼大,一定比我有出息。”

送走裘虎和譚石頭,盧栩遠眺他們覆冰小心往觀陽滑行的背影,滿心都不是滋味。

如今一別,山高水遠,不知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盧栩鼓著臉在河邊站了好一會兒,一臉鬱悶地去找顏君齊。

顏君齊安靜聽著。

“虎哥把我留給他的份子又還回來了,以後觀陽聯盟就只能靠我自己了……”盧栩手肘託著腮幫子,一點兒都沒為又要得到一大筆錢高興,聲音又落寞又傷心,“其實一開始我也沒太想和他們攪和在一起……”

人多力量大,人多好辦事,起初他人單力薄,盧栩自認那時候他是有點耍小聰明利用裘家兄弟的,甚至到裘虎走後,他也沒想完全摻和進去,只想開他的小鋪子而已。

“只不過後來相處習慣了……”

不知不覺連自己沒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把他們當朋友了。

“已經答應了落籍軍戶,是不能再反悔的吧……”

“嗯。”

“我就知道……”

說著說著,盧栩垂下頭,眼睛驀地一酸。

裘虎說了一堆原因,但有一點他沒同盧栩說——他回鄉前已經答應了要留在軍中,即便別人不跟隨他,他也要帶家眷北遷的。

“你說如果觀陽聯盟能成立早點,我們早一點兒能賺到錢,虎哥知道他回來也能帶著大夥安安穩穩過日子,會不會就不用非留下當兵了……”

顏君齊沉默一會兒,慢慢探過去,抓住盧栩的手,“違抗軍令是死罪,但裘虎大哥選擇留在軍中,未必不是經過一番思量。你看,他的性格、能力,相比做生意,其實更適合當兵。”

盧栩眨眼。

顏君齊繼續道:“栩哥,不要把什麼錯都歸到是你沒做好的原因上……”

觀陽聯盟剛起來時候,縣城裡不是人人都看好的,尤其是開始有人陸續從戰場回來,還有許多人等著看裘虎和盧栩鬧掰的笑話。

那可是好大的買賣,好大的陣仗,一山不容二虎,裘虎這名義上的大當家要回來了,盧栩這實權的二當家真的會高興嗎?

盧栩託人打聽裘虎他們下落的時候,都有人背地裡笑他假惺惺。

但顏君齊是知道的,盧栩是真想裘虎平安回來,也真想和裘虎一起經營觀陽聯盟,他對裘虎有天真的崇拜,從一開始,就給裘虎留了比他更多的份錢。

顏君齊盯著盧栩有一點紅,閃過水光的眼睛,對裘虎充滿嫉妒。

盧栩性格爛漫天真,說難聽點兒就是傻,也許有一天,他會因為處事方式和裘虎起爭執,但絕對不會因為利益而鬧掰。

想要賺錢,盧栩只會想著如何擴大買賣,而不是去和朋友相爭。

看吧,如今裘虎再要去軍中,他甚至都覺得是因為他賺錢太晚,才讓裘虎不得不走了落軍戶的路。

顏君齊沉穩地同他擺事實:“你想想,他和盧輝是一同去的戰場,盧輝連刀都沒碰,人就回來了,可裘虎大哥憑戰功被調去主力軍,參加決戰升到了百戶。軍中升任靠得是出身和軍功,他們不但活下來了,而且還在決戰立了軍功。”

盧栩慢慢平靜下來,不住點頭,“你說的對。”

顏君齊安慰道:“人各有所長,你不喜歡讀書,我不精於廚技,以裘大哥的性情,留在軍中未嘗不是好事。如今大戰結束,百廢待興,一時間絕不會再有大戰,北境雖不如隆興安穩,但也未嘗不是機遇,即便他不能更進一步,以百戶的根基,想要一份安穩,必也是不難的。”

盧栩直愣愣地盯著顏君齊,眼睛都看直了,脫口道:“君齊,你好厲害!”

顏君齊莞爾,從筆架取下一支毛筆,蘸墨在白紙上畫簡略的輿圖。

大岐是不許百姓有輿圖的,即便是官員,非職務必要,也不許藏輿圖,顏君齊只能根據書上看來的方位、距離,學著盧栩常用的簡筆畫方式,大概畫一畫:“觀陽,隆興州府,過文丘、崇寧縣,自崇慶北行,穿過朔州境,到永固縣,翻過千蛟嶺,北行一百餘里……在這兒。”

盧栩湊在桌前看顏君齊畫的圈圈和曲折的線。

“大概就是這裡了。”顏君齊放下筆。

畫到紙上,盧栩又覺得其實也不那麼遠了。

朔州在他們北邊,裘虎他們要去的地方在朔州北邊,屬於朔州永固縣……

永固縣……

盧栩拿著簡陋的輿圖,展顏笑起來,“這個能送我嗎?”

顏君齊點頭。

盧栩看了又看,不吝誇讚,“君齊,你真厲害!太厲害了!”

盧栩看了一會兒,把輿圖摺好揣進懷裡,起了新的心思,“等初六我去觀陽給他們送行,河面的冰也不知道夠不夠結實。不知道到那邊要走多久,那邊缺什麼,我得去問問二叔……”

盧栩精神頭回來了,又想一出是一出,風風火火跑出去。

顏君齊見他傷心得快,高興也快,不由露出笑容。

這才是他熟悉的盧栩嘛……

第102章形象

和二叔好好聊過,盧栩漸漸對北境有了概念。

氣候,物產,環境,全都超出他想象的惡劣。

盧栩原本想多給他們帶上些錢,現在聽來,那邊物資匱乏,有錢也不見得能買到東西。

可買成他們一定用得到的被褥、衣服、糧食,這麼遠,他們又不見得能順利帶過去。

盧栩糾結。

“要是那邊通商就好了。”

盧慶笑了笑,“眼下剛剛打完仗,境況不明,沒有商賈敢貿然過去,以後慢慢就會好轉。”

盧栩嘆氣,“可這還沒過冬天呢,到那邊多冷啊,虎哥他們又不全是青壯,老的老小的小,拖家帶口……”

他實在是難以想象。

盧栩從二叔那回家,一路上腦海中生出許多想法。

受位置和氣候限制,北境產不了多少糧,想要吃飽,要麼學蠻族去放牧,要麼就是開墾更多的農田。

但那些都需要時間,也比在觀陽有風險。

一場大雪,一場寒潮,可能會讓他們顆粒無收,牛羊死絕。

裘虎他們本就是山民,對耕種其實不如山下村戶人家有經驗,而且,從觀陽帶去的種子,不見得能適應那邊。

頭兩三年,一切都是試驗階段,他們如此毫無根基的過去,承受風險的能力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