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波濤與亡魂

此時已經到了傍晚時分，橋上的路燈都亮了起來，灑下了黃色的光，天是黑青色的，密佈著烏雲，不一會，碩大的雨點便從天際墜落了，一旁的漢江水也澎湃了起來。

孟長林看著這張熟睡的面龐，心中微微顫抖，他怎麼也沒想到，兩個人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次相遇。

他心中清楚，這人定然不可能是大搖大擺從警局走出來，至於他是如何到這裡的，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孟長林脫下自己的破外套，小心的蓋在王強身上，然後他坐在地上，看著遠處依舊燈火輝煌的城市，心中想著，自己再也不屬於哪裡了！

他蜷膝抱腿，怔怔的看著前方，雙目無神，在不幸發生剛在他身上發生的時候，他還會找個沒有人的角落哭泣，但現在，他的心靈已經乾涸，眼睛也同樣的再也流不出一滴淚。

一個人掉進大海！

又什麼要緊！航船不會停下。風繼續颳著，這隻可悲的船註定沿著規定的航線繼續行駛。

那人沉下去，又浮起來，他伸出手臂呼救，但是人們聽不見，船在大風浪裡飄搖，正在全力行駛，水手和乘客們甚至沒有回頭再看一眼落水的人，那人可憐的頭顱，在無邊無際的波濤之中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點。

然而，他還在努力的掙扎，奮力自救，拼命的游泳，他這點力量很快就耗盡，畢竟他在與無窮的力量搏鬥。

船行駛到哪兒了？在那邊。

影影綽綽，在幽暗的水天之間。

狂風陣陣，浪濤向他猛撲。他舉目張望，只見烏雲慘淡，他在垂死中，領略了浩瀚的大海的瘋狂，他被這種瘋狂，無情的折磨，他聽見了人所未聞的喧囂，不知來自哪個恐怖的地方。

雲中有飛鳥，同樣，人類苦難之上有老天爺，可是對他又什麼用呢？只是飛舞，只是鳴叫，而他卻聲嘶力竭。

他感到自身同時被兩中無限所埋葬：大海和天空；一個是墓穴一個是壽衣。

黑夜降臨，他已經遊了幾小時，力氣一盡，那艘航船已經在遠方消失，在暮色蒼茫的無底深淵裡，他孤立無援，再往下沉，全身繃緊，扭動掙扎，感覺身下模模糊糊有無數看不見的怪物。

他大聲的呼叫，有人嗎？有沒有人？

水上什麼也沒有，天上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夜色，霧氣，孤寂，沒有意識的暴風狂狼的喧囂和無邊無際上下起伏的驚濤駭浪。

他雙手痙攣，握緊，抓住的卻是虛無。

風，雲，漩渦，氣流，無用的星辰。

只能等死，聽天由命，順其自然，他放棄了，他就此沉淪，永生捲入陰慘慘的深淵裡。

靈魂就在這深淵裡漂流，變成一具殭屍，誰能使殭屍復活呢？

天邊突然閃過一道青藍色的閃電，雷聲相隨，震得天地轟鳴。

王強瞬間從地上彈了起來，還迷迷糊糊的時候，就看見面前坐著一個男人，他的心一揪，渾身繃緊，“你是誰？”

他緩慢的退後，眼睛中射出了兇殘狠厲的光！

“你醒了！”孟長林道，隨即便把他和王強的淵源說了。

“你放心，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不會怎麼樣的。”

王強先是盯著孟長林的面孔看了好久，然後又掃試了一圈周圍的環境，猙獰的面孔這才收斂了下去。

“這麼說，那胖子還是沒有履行他的承諾？”

王強眼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唉，算了，就這樣吧！”孟長林悲傷的一聲長嘆，竟然反過來安慰王強。

“你這一身衣服趕緊換掉，我這有一些撿來的人家不穿的，你試試？”

王強點點頭，把身上的病號服脫下來撕碎，一把扔進濤濤的江水之中。

這時候風雨更加的大了，雷聲之下，無數閃電劃破夜幕，無邊的雨幕之下，天地一片朦朧。

王強突然不知道發了什麼瘋，赤身裸體的突然一頭扎進這無邊的雨幕之中，奔跑狂笑。

他面對這天地之間的偉力，歇斯底里的大喊，“老天爺！你現在電閃雷鳴的，是想要幹什麼？是想把我劈死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來吧，我不怕伱，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話，那就劈死我，哈哈哈，怎麼不行？我就知道，你不過就是一個土偶，一個木梗，你又算什麼老天爺？你高坐神壇，難道就聽不見眾生的哀嚎嗎？

哈哈哈，你的天大的本領就只有曉得播弄人，讓幾個愚民跪在你們面前磕頭罷了！你滾下雲頭來，看我不把你燒燬。

雷，是聲勢這麼大，你想讓人害怕你嗎？你嚇不倒我，你連那城市裡面，比鐵還沉重的黑暗都轟不開，你有什麼好值得讓人敬畏的？盡是玩弄著這些虛張聲勢的把戲給誰看？

什麼道德，什麼神仙？今日我算是看明白了，都不存在，都是狗屁！我王強再也不相信那些虛情假意，騙人的話，全是虛無，全是虛無！”

孟長林一直安靜的看著王強在電閃雷鳴的瓢潑大雨中發瘋，一直到了沒有力氣了，倒在泥漿裡，他才嘆息的站起來，把王強攙扶起來，回到了橋洞底下。

王強回到橋洞後，好像被抽了魂魄一般，坐靠在地上雙眼發直，身上毫無生氣可言。

魏長林勸道：“先把衣服穿上吧，小心著涼感冒！”

王強沒有動靜。

“你餓不餓，我這裡有幾塊快過期的麵包，你吃上兩口？”

王強依然像沒有聽到一般，沒有回應。

“你後面是怎麼打算的？不管怎麼樣，總得活下去吧！”

“對，活下去！”王強好像被注入了一股生機，眼睛也有了光亮。

“我要活下去，我還有事情沒有辦完，那個狗東西沒有完成他的承諾，但我應該把我的承諾做到，活下去，不擇手段的活下去！”

王強刷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把衣服穿上，抓住孟長林遞過來的麵包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狂風暴雨之中，兩個殘破之人相依為伴，一起度過這個漫長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