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攻擊

來的正是劉十亭的那群“神兵”。

既然城南已經打了起來,劉神棍決定先拉個架勢出來。第一天麼,無論如何也不會破城,只要抵擋住,憑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不難把功勞攬過來大半——可以再敲馬文升一筆。至於以後,還是那句話,守得住大模大樣領功,守不住就趁亂跑唄。

劉神棍太清楚自己的斤兩了,知道這些“神兵”如果上牆助戰不僅完全派不上什麼用場,萬一有人被殘酷的場面嚇到失禁扭頭就跑,牛皮當場便會爆掉——那可就穿幫了,所以,把“神兵”們拉到南牆下並沒有登城,而是圍著牛車拖過來的“威鬥”在巨石堵住的門後“布法陣”。“神兵”們不辨左右踏不準方位便站著莫動,自己拿了桃木劍,披頭散髮熟門熟路地舞弄起來。

由於城牆的阻擋,高藤豆只看到這一隊人開過來,等他們靠近城牆開始列隊耍寶便全然看不到了。第一天只是試探性攻擊,目前的戰況也還算平穩,但對方剛接戰便派出這許多生力軍,還是讓他有些心裡發虛:跟自己一樣,牆上守軍也有很好的視野,他們應該很清楚,現在遠還沒到岌岌可危的地步——別說突破登城了,撞車還沒靠上城門、連兵士們都還有一半沒摸到牆根呢!現在就派出這麼多人,只有一種可能性:守軍人數綽綽有餘,以至於守將為了鍛鍊部隊要輪番參戰!

想到這裡,高藤豆不由得緊張起來。不過,內心隱隱的還是感到哪裡有些不對勁,心裡彷彿知道,對方露出了一個破綻,但具體有什麼問題,一時又說不上來,只得死死盯著城牆,等著看這批生力軍會在哪裡冒出來。

徒勞地看了半天,牆上還是那些人。這究竟是鬧哪樣?高藤豆下意思地搔搔頭,手指碰到鐵盔才意識到摸不到頭皮,拍了自己一下,晃晃腦袋,重新把注意力專注在戰場上。

牆下,有些運氣好的傢伙碰巧撞到風化比較嚴重的地方,死命刨上一陣,挖出個尺把高半尺深的小洞。這些傢伙相對來說會比其他人要安全許多:雖然這麼小的洞離容身遮蔽還早的很,但周圍攜盾的輔兵們都會不約而同地挪蹭過去提供保護——潛意識裡誰都希望自己儘早獲得安全。顯然,這裡希望更大些。

陝州城沒有馬面,所以牆根下不怎麼需要擔心弓箭,最大的威脅來自於當頭澆下的沸水和滾油。磚石砸下來的雖不少,但同樣沒啥可怕的。如果親身參與其中你會發現,城上的投石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般大的殺傷力,主要因為沒什麼準頭。嗯,除非守軍是探身投擲。

隔著牆垛向外拋擲,磚石的下落會是一道拋物線,視城牆的高度,落在離牆根幾步遠的地方,緊靠著牆的攻擊者反而沒什麼危險。要想傷到他們,守軍便需要將上半身探出牆外垂直向下砸。因此,一般情況下,攻方要組織大量弓弩手向城頭進行射擊壓制,守軍也會督戰——為了儲存兵力,這種只需要力氣沒什麼技術含量的工作往往由協防的丁壯百姓們承擔,城頭上磚石數量總是有限,為了防止亂扔一氣,戰兵們會用棍棒乃至刀槍逼著丁壯們冒著箭雨做探身攻擊。

高藤豆雖有三個營,但多的是刀盾兵和槍兵,弓箭手屬於技術兵種,合起來也就不到兩百人,而且,沒怎麼充分訓練過——這一波攻城的主力是裹挾的陝州百姓,高藤豆才捨不得一開始就為他們派出弓手們與守方換人頭呢。

幸好,守軍承平日久,尤其是基層士官們,顯然沒有什麼實戰對抗經驗,遠遠望過去,雖然一個個舞刀弄槍奔來跑去的很賣力氣,但明顯都不懂得要逼著丁壯們探身投石,高藤豆復又略略放了心。

牆下的輔兵們把大盾斜舉著,上端頂著牆體,遮蔽了自己和刨牆根傢伙的大半個身體,凌空澆下來的沸水滾油往往淋到暴露在外的腿部,把他們燙得哇哇大叫,不過,這種外傷沒什麼要緊——話說回來,就算被燙死,又怎樣呢?他們本就是炮灰消耗品啊。

城頭上的王簡頭大如鬥。

自從開戰,眾人就沒再見過馬文升。這廝只是聽說賊人來攻時跑到城頭望了望,然後便不見了蹤影。潘定在組織民伕運磚石、架爐灶燒油煮水往下潑;荊向善繞牆跑了大半圈檢視東西兩門的情況,然後也到南牆幫忙,戰場指揮的擔子全然落在王簡肩上。

床弩向逼過來的盾車射出幾支箭矛。有一支命中了,看著挺大的盾車像小娃丟擲去的玩具一樣翻著筋斗向後彈飛開去,凌空便散了架。被殘骸掃中要害的傢伙們是幸運的:有的哼都沒哼一聲便稀裡糊塗斷了氣,有的掙扎幾下也一命歸西。推車,或扶著車的幾個傢伙膀臂盡斷、與被傷到腿的傢伙們一起,倒在塵土中打著滾哀嚎——他們中有的人會在經受幾天之久的痛苦後死去,其他人則會落下終身殘疾。

王簡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一支鐵頭木杆,換來的是七八條性命,值,還是不值?

其他盾車貌似並沒有受到什麼震懾,繼續開過來。略一思索,王簡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推車的兵卒們沒有自己高高在上的全域性視野,精神高度緊張之際,注意力都在自己身前腳下,沒人會探頭四顧,只有經過殘骸旁邊的傢伙才有可能注意到前車之覆,除非身旁的盾車在眼前四分五裂,否則,他們對稍遠一點地方發生的事全然不知!

王簡終於明白:很多想當然的事完全不成立,經驗,只有經過實戰才能獲得。

經驗,是最珍貴的,因為——代價是一蓬蓬飛濺的鮮血和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手裡只有二十幾支箭矛了,逼近中的盾車則還有幾十輛之多。王簡當即決定:不能再浪費了,雖然塔樓前面也懸掛了門板和棉被做遮擋,但還是要做集中攻擊——它們才是眼前最大的威脅。

守軍按照王簡的命令,在箭矛前端綁上浸滿了油脂的麻布團,點燃後向塔樓射去。

篤,篤,篤!

果然,發射過一兩次的兵士們開始逐漸掌握了瞄準技巧,塔樓的目標也比其他器械大得多,瞄準命中相對也會容易些。這次射出的箭矛陸續命中了三座塔樓——不過,貌似影響不大:在巨幅遮擋物的掩護下,塔樓只是不算劇烈的晃了幾晃,略略一滯之後,又緩緩地前行。

火也沒有燒起來。射中門板後,巨大的慣性把燃燒的油脂甩到門板上,“嗤”的一下爆燃,隨即冒出一股黑煙便熄滅了。看來賊人們把門板和棉被也都浸透了水:

徒勞無功的守軍們目瞪口呆,面對步步進逼的巨獸,一個個面露懼色,有的人開始左顧右盼尋找退路,軍心有些動搖了。

世襲將門出身的王簡,身體裡流淌的畢竟是幾代軍人的血脈。可能是基因的作用,雖然這是第一次實戰,但還是被他發現了一個機會:“所有床子弩,都給老子瞄準這個!聽老子命令,三架齊射,其他等命令陸續射!臨陣退縮者斬!”王簡指著最接近的一座塔樓大喊道。

城頭上的守軍在王簡親兵虎視眈眈的監督下手忙腳亂地推動絞車給床弩上弦、瞄準……

“放!”

隨著王簡的一聲大吼,三支巨大的箭矛呼嘯而出,有兩支幾乎同時釘到門板上,另一隻擦著邊緣激飛而過。

“啪”的一聲,王簡疾步過去,一個大嘴巴把瞄手抽了個趔趄,腳下毫不停留奔向第四座弩機,雙眼死盯著前後搖晃中的塔樓。

掛在塔樓前面浸透了水的沉重遮擋物在兩支箭矛的同時衝擊下,前後搖晃起來,帶動得塔樓也開始前後晃動,底層推著塔樓的輔兵們拼盡全力拉著木柱,想維持平衡。儘管看不到內部情況,從驚呼聲中不難判斷,上層的賊人們被掀得東倒西歪。

“放!”

王簡瞅準塔樓前傾到了最大幅度時大聲吼道。

篤的一聲,箭矛在遮擋物後襬到接近最大幅度時命中,剛剛略略穩住的塔樓再次前後搖擺起來——這次的幅度比剛才兩支同時命中時還要大!

塔樓內部的驚叫聲再次響起。

操作最後一架床弩的兵士們已經明白了王簡的意圖,在王簡命令脫口的同時,木槌已經落在機牙的鎖銷上,箭矛又在塔樓快要後襬到極限時釘到門板上!

淒厲的慘叫聲陡然響起。

這是一個推塔的輔兵。他被擺回來的樓底壓碎了腳掌,整隻右腳已經全然不見,生生的被壓進土地中。這傢伙抱著塔樓的立柱連聲慘叫,臉上滿是鼻涕眼淚——鑽心的疼痛讓這個可憐的傢伙失去了理智,以及……對身體的掌控。前後劇烈晃動的塔樓並沒有因為墊進去一隻腳掌而減緩幅度,等它再度後仰時,輔兵已經暈了過去,鬆開了手。守軍們依稀聽到“喀吧”一聲,緊接著又是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嚎——那是塔樓再次擺回,壓在這個倒黴鬼的小腿上。小腿骨也碎斷了,更加猛烈的巨痛把昏迷者喚醒。慘嚎抽掉了他全身的力氣,揮舞的三肢由瘋狂而無力、聲音變為嗚咽,最終,寂然下來……

王簡可沒有心思盯著一個輔兵看,他的注意力都在眼前三十步遠的塔樓那裡。門板上嵌了四支巨大的箭矛,遮擋物在前後擺動著,頂層塔內驚呼聲,滾動聲,碰撞聲響成一片。塔樓在遮擋的帶動下不停的大幅搖擺著,內部滾來滾去的賊人們還在加劇著這種晃動,每一次幅度都會更大一些……

操作床弩的兵士們瘋狂地轉動著絞車給弩機上弦,王簡手按垛口目不轉睛的盯著塔樓看著。終於,底側有人從大盾下竄出來:推塔的輔兵中有人恐懼到了極點,衝出保護的盾牆開始狂奔!

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

有第二個,隨即便是第三個、第四個。

然後,是所有人!

兩翼提供保護的盾兵們也一鬨而散。

再沒有人為拉拽阻力的塔樓終於屈服於大地的引力,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在向下扯動,貌似不可一世的巨&物轟然倒塌下來,四分五裂,分崩離析!

看著眼前被甩出塔樓斷手斷腳蠕動、翻滾、掙扎、哀嚎的幾十名賊兵,王簡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戰意:來吧!某縱血染城頭,定不負聖天子之恩!

城頭響起一片歡呼。

嗵。

嗵。

嗵。

沉悶而又巨大到幾乎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在腳下響起,瞬間把歡呼聲和王簡的豪邁驅散得無影無蹤。

賊人們的撞車已經開了上來,開始撞擊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