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備戰

羅詠昊精神一振,道一聲:“好。讓他進來吧。”

風塵僕僕的羅世藩跨進二堂,向上首抱拳躬身:“見過大帥、父親大人。”隨後,向兩旁的眾將環環作禮:“各位將軍。”

如果隨羅詠昊一起軍議,羅世藩總是會站在父親側後——有爹在,公共場合兒子自不能平起平坐。眾將一起魚貫而入,當然可以直趨自己的座位,但如果哪位來晚了,則要先向上首的關、羅施禮再入座、羅世藩在這幫人裡是小輩,現在進來參加軍議,理當如此……這都是當時必須的禮數。

關盛雲好奇又關切的望著羅世藩,只見他滿臉疲憊,髒兮兮的長衫下襬挽在腰際,鞋子上滿是灰土,褲子也破了幾個大小窟窿……急忙問道:“世侄你這是去哪裡啦,怎麼會這般樣子?快喝口水,坐下說話!”說著話,眼睛轉向羅詠昊望過去。

羅詠昊也開口問道:“你此行探得如何?”口裡這樣問著,眼神中充滿愛憐。

羅世藩中規中矩地答道:“啟稟大帥、父親。父親大人所料不差,那路確實可以走得。”

說話間關野火端來一個裝滿清水的陶碗,遞給羅世藩,後者伸手接過,咕咚咚一飲而盡,復遞迴給關野火,悄聲謝道:“野火哥”,順手用手背抹了下嘴角。關野火點點頭,退了下去。

聽了羅氏父子的對話,關盛雲明白了,這幾日軍師竟是打發小師爺探路去了,忙道:“世侄辛苦了,莫急莫急,坐下說話。”

羅世藩望了望父親,見後者點點頭,再次抱拳:“謝大帥。”退到末座虛坐下,挺直了腰板再次開口:“稟大帥。大軍進駐新安前,父親便吩咐我以遊學士子的身份離營探路。”然後將目光轉向羅詠昊,“父親大人,那條路確可供大軍通行。只是有幾處略嫌狹窄,不過,只需稍作砍伐鋪墊就好,不礙事的。”

羅詠昊點點頭:“好!圖來,你詳細說說。”

軍師親衛一把扯下蔡文英掛的一幅水墨蓮花,在堂裡掛起豫省輿圖。

羅世藩再次起身,猶豫了一下,躬身告了句罪,雙手接過羅詠昊手裡遞來的紙扇,對著輿圖指點講解起來。

……

等羅世藩講完,羅詠昊又問了幾個問題,滿心糊塗的眾將也逐漸明白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來。

戚曉光已經兩三天沒睡好了。不過,戚知府心情很不錯:賊人的兩次攻擊都被孫富貴有驚無險地打退了。

戚曉光與新安知縣蔡文英都是第一次見識到真正的戰鬥。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孫富貴也是。不過,在從京營調到王府護軍的任上後,曾經奉皇命參加過剿匪,不僅孫富貴自己,手下的幾個千總都親手砍過人,不能完全算菜鳥。當然,剿匪和平叛是兩回事。一個是絕對優勢下漫山遍野追著幾十個百來個叫花子砍、一個是堂堂之陣的硬碰硬廝殺。

先皇命令王府護軍直接參與地方剿匪的意思大家都明白,這是因為不放心寶貝胖兒子的安全,考校一下保鏢們的能力而已,也是鍛鍊。因此,在內閣的暗示與兵部不動聲色的支援下,不僅洛陽府出動了所有能動用的力量,連省府也暗中調撥了相當兵力遠遠地圍堵。後勤保障更是沒話說:為了那七八十個土寇,豫省直接動用的戰兵數量超過兩千五百名,輔兵伕役高達七千餘人!那幫倒了八輩子血黴的山賊哪裡想得到,就自己這班傢伙——連匕首都算上總共只有三十幾把刀,其他人只能拿鋤頭或棍子當兵刃——都窮成這樣了,究竟是怎、麼、得、罪、了、哪、路、神、仙!竟被聖天子想起來給胖兒子保鏢練膽子當磨刀石?!

當然,整個戰鬥從一開始直到終了毫無懸念:各路官軍先是把這幫倒黴鬼趕到一個鳥不拉屎無險可守的絕地,然後圍而不攻。倒黴鬼們實在餓得受不了冒死突圍,官軍既不放箭——弓箭對無甲殺傷力還是不容小覷的——也不對攻,只是隔著柵欄用長槍捅!捅就捅唄,偏偏還避開要害只捅胳膊大腿!等土匪們士氣全消抱頭鼠竄時更是絕不追擊!不少自以為必死無疑的土匪傷員,就躺在官軍身前哼唧,官軍們硬是隔個柵欄就那麼瞪著眼睛看著,絕不邁出一步,最後好多傢伙是在官軍眼皮子底下自己慢慢爬回去的!

直到連續三四天再沒有動靜,估計都餓得實在爬不起身,於是河南衛指揮使楊忠國、副將姜士德、弘農衛指揮同知李超等人在時任豫省按察使薛孝文的帶領下來到孫富貴的營帳:“孫將軍,吾等慚愧,賊人兇悍至極,官軍久戰不下,惟勉力支撐,懇請孫將軍大發虎威施以援手……”

孫富貴早就閒得蛋疼,雖沒真殺過人,畢竟骨子裡有血性,腦子裡缺根弦,二話不說拎刀帶人就衝上去了,嘁哩喀喳一通瘋砍……然後,還沒醒過味來這幫傢伙怎麼連逃命都邁不動腿,聖上已經收到六百里加急:大捷了!

再然後,聖上自然龍顏大悅:薛孝文直接升了南直隸布政使、楊忠國升都指揮使、姜士德開鎮、李超升指揮使……孫富貴領了五百兩賞銀,做了王府護軍指揮使,還給完全不知在哪兒的兒子撈了個百戶的世職——此時孫富貴還是光棍呢!

所以,實戰經驗僅止於此役的孫富貴也沒有全然看出關盛雲是在火力偵察:他能看出賊人肯定沒盡全力,但對關盛雲真正的實力完全茫然無知。貌似來勢洶洶的關盛雲大軍,在據守函谷關的各位文武看來,不過爾爾。當然,破陝州麼,肯定是打了混賬馬文升一個措手不及而已——那麼混帳的一個傢伙,活該!

因此,戚曉光在打退賊人第二次攻擊後下令,又讓洛陽送來戰兵五百和充當輔兵的丁壯千五。副將寇知章,聽說已經打退了賊人兩次攻擊,為了一正自己的名聲地位,親自領著援兵到了!對此,大家都沒什麼異議:只要把賊人擋在函谷關外,洛府當然高枕無憂。現下的函谷關,加上原來的守軍,戰兵超過兩千名,輔兵丁壯倍於此數,背靠洛陽,糧草物資亦自無虞。

賊人勢必在這座銅牆鐵壁前撞得頭破血流。

直到此時,雙方還是誰也不清楚對方的真實實力。關盛雲固然沒有透&視&眼,不能透過關牆看到官軍來了援兵,但他把戰兵都藏在新安縣城裡,用大部分無甲少部分皮甲個別軍官半甲的輔兵做佯攻主力、在官軍眼裡,流賊麼,也就該這樣……打死他們也猜不到,肥的流油的關盛雲部戰兵披甲率已幾乎百分百,其中鐵甲高達七成——別說比普通官軍了,連王府護軍都望塵莫及,可著全大明,也就是聖上的京營,在裝備上能比他們強點有限(戰鬥力可差多了)!

又過了兩日,除了每天遊騎遠遠的在關門外逡巡罵陣,對面的賊人沒什麼大動作。戚曉光等很開心:援兵趕了百多里路,有這兩天休整體力都恢復了。同時也有些不解:時間是賊人的敵人,賊們利於速戰,拖得越久,官兵們來援的就會更多,等各地官兵都匯攏過來,便是其窮途末路。這個道理,賊人不會不懂——賊們的死傷也不算多,最多算擦破皮而已,這是為什麼呢?

好吧,可能烏合之眾的賊們遇到雄關勁旅,一時間也不知所措了吧。管他呢,反正對咱有利!

第三日,天剛矇矇亮,函谷關上的望子便發出了警報。睡眼惺忪的眾官匆忙跑到關牆上向西望去,只見裡許外的新安城東門大開,黑黝黝的門洞像一張大口,賊人的大隊人馬從其中魚貫而出,亂哄哄地擠在七八十丈外列陣。除了見過的雲梯楯車,這次還有三五輛衝車。

“終於來了!”眾人心中紛紛默唸了一聲。

賊眾約莫有四五千人。在漸漸升起朝陽的照耀下,賊陣中有一小片地方不時閃爍出星星點點刺眼的光芒,光芒在佇列裡流淌著:這是鐵甲的反光!

哈,賊人的將領和親衛家丁也一股腦都跑出來了!

難道,賊人今天要孤注一擲麼?

嗯,差不多。賊人再蠢也能想到,各路官軍都在向函谷關集結,再不孤注一擲地逃命就等著束手就戮吧!

等賊人大隊結陣完畢,城裡又推出來百多輛大小車輛排在陣後,把兩翼堵得嚴嚴實實,只留了當中一條官道。

新安的城南是大河,叫谷水(也叫澗水),北面的北溪水匯入後一路向東,過了函谷關,南邊有慈溪注入,然後緊貼著官道,直通洛陽。此刻,谷水裡也駛來十幾艘小船,緊挨著賊人的軍陣泊在河中。

再極目向新安東牆望去,賊人的旗幟不見了!

沒錯了,賊人要做垂死一搏!

輜重應該都在陣後的大車裡,船裡也會有一些,想來大部分裝的是金銀細軟吧,連同搶來的女眷!等下大破賊軍……嘿嘿嘿。

城頭連指揮攻擊的旗幟都不設了——看來賊人是真要拼命啦!哼哼,就憑你們這點家當,還能張狂到何時?別說牆高壕深的洛府,眼前這函谷關,便是爾等葬身之地!

打仗麼,講的是天時地利人和。前幾日屢挫賊鋒,官軍士氣正旺、巍巍雄關居高臨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今天就連天時也極為有利:旭日初昇,賊人整整一個上午都要頂著刺眼的陽光向東攻擊,而官軍則能把賊人的任何動向看個一清二楚!

戚曉光和孫富貴幾乎異口同聲的下了命令:預備隊,全體上牆備戰!

一時間,戰鼓激昂,關上的守軍箭上弦刀出鞘。新來的援兵們用羨慕的眼光看著經過戰鬥洗禮的老兵們挺胸腆肚的豪邁勁頭,充滿了對勝利的渴望……好吧,還有對賞金的垂涎。

對面也響起一陣鼓聲:大戰開始了。

本篇知識點:輿圖。

古代的地圖叫輿圖。因為一開始繪製山川地形完全靠腿走著量——神州那麼大,靠腿怎麼走的過來?再說了,長姚明身上的腿和長潘長江身上那雙,測出來能一樣麼?於是後來有了兩樣新技術:一個硬體,一個軟體。

軟體叫“計裡畫方”,發明人叫裴秀,晉朝的。就是紙上先畫出邊長一寸的方格。每一寸代表一百里地。這就是比例尺。宋朝的沈括畫了個更精確的:二寸代表一百里。

硬體是計裡鼓車。車有兩層,各有木人。事先算好車輪周長,每行一里,下層木人敲一下鼓、每行十里,上層的木人敲一下鑼(或鈴鐺)。這可是真正的高科技!

車在古代叫“輿”,靠車子量出來的里程繪製的地圖,便叫做輿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