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八章 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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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八章解圍
“唱儀今後從簡,朕要聽實實在在的東西,尤其是西南苗亂,貴陽那裡到底怎樣了?諸事你們撿重要的說,其他都叫閣老們票擬罷。”升御座、百官進,奏初行樂、知班唱班,百官跪拜又是一通奏樂、內贊唱表……今天的樂聲著實有些刺耳,最近身體一直不是很好的聖天子被吵得有些煩,耐著性子等全套朝儀結束立刻吩咐道。初冬*的風也大,刮在身上有些冷颼颼的。
低垂著眼皮的李世忠沒抬頭,飛快地向側前方聖天子的背影投去一瞥,眼神中盡是關切。李公公面上不動聲色,心裡暗忖著,幸好外廷有了馬全這個強有力的奧援,再加上前陣子那場廷杖,言官們的氣焰收斂了很多。否則,聖天子這番話一出口,估計馬上就會有混賬東西跳出來,什麼祖宗之制不可違、天朝威儀不可慢、萬國儀表天下楷模不可輕之類的一通痛心疾首,不僅叫聖上更加添堵,大半個早朝的時間也就這麼吵吵著荒廢過去了。這班傢伙都是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的飽學之士,可……唸書,不該是叫人明白道理麼,怎麼越念越混蛋了呢?李公公想不明白。
“啟奏陛下,黔省最新的奏報依然是貴陽苦守待援,人相食,王撫正督官軍馳援,已抵達平越衛。”回話的是申選。因為路途太遠,王爾善已開進到龍里衛的訊息此時還沒有傳到京師。
沉默。
貴陽已被圍了十個多月,無論是聖天子還是百官,都知道“人相食”三個字意味著什麼:這個時代的人們都相信“天人感應”,那是老天對“無德之君*”最後的警示。除非局面已經糜爛到完全無法收拾,任何級別的官員都不敢公然說出這三個字——貴陽闔城已是人間地獄。
“兵不夠、糧不夠、餉不夠……這些朕都知道。然而,快一年了,調兵、加賦、派捐,早就都夠了吧?還在磨蹭,王爾善深負朕之所望!再發一道嚴旨,倘若貴陽有失,叫他戴枷坐囚車回來,朕要親自問他的罪!”聖天子終於爆發了。
“臣遵旨。”內閣大學士開始認認真真、字斟句酌地起草聖旨,然而,等王爾善接旨的時候,他已經在貴陽城內了——朝廷關於戰事的邸報會根據事情的緊急程度分別使用三百里、四百里甚至六百里加急的驛馬系統,宣旨的公公速度則慢了幾倍不止。當然,宣旨只是一種形式:聖旨的內容會在第一時間以邸報的形式傳達到貴州前線。
不過,王爾善卻還是不知道。
因為王大人已經有很長時間不敢看邸報了。
王爾善是京官。儘管這是他第一次與地方軍頭打交道,好長一段時間被那幫傢伙忽悠牽著鼻子走,但京師官場的遊戲規則對他來說則再是熟悉不過。他不看邸報並不是怕被責罵——而是為了保命!耽擱了這麼久,貴陽城內的慘象透過零星逃民俘虜,甚至邸報輾轉傳遞過來的資訊王爾善很清楚,聖天子的震怒也可想而知,萬一哪份邸報傳達了聖天子的雷霆怒火將自己就地免職,那幫將領立刻會名正言順地停止進軍,等待新撫就任。這段時間誰也說不好要多久,能確定的只有兩件事:第一,貴陽鐵定丟了!第二,到那時候,自己縱有天大的委屈,腦袋必定保不住!因此,還不如不看——不看就是不知道,不知道就是沒有,少廢話,都給本大人往前衝!只要解了貴陽之圍,事後即便有懲戒,也不會重到哪裡去。
這種情況,其實幾位將領也心知肚明,所以大家都在默契地留意,時刻“好心”地提醒:“大人,朝廷的邸報裡說得啥?”對此,王爾善的回答永遠就一句:“朝中或戰或守意見紛紜,老夫奉聖上欽命唯知殺賊平亂,豈容其徒擾人心!邸報不幹爾等之事,速速進兵!”
巃聳關既下,龍里司便為明軍兵鋒所向,攜“大勝”的兵威,再加上有了鎮筸兵這個主心骨,劉超竟將其一鼓而下,貴陽已遙遙在望了!
說來也怪,安邦彥號稱十萬之眾的叛軍,早先已在東路、南路佈下重兵層層圍堵,而王爾善這一路大軍,一路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幾次差點崩潰,竟全是自己嚇自己玩呢,此時怎麼卻如入無人之境,絲毫不見安逆大軍的蹤影?
因為安邦彥帶著主力到黔西去了。
確切地說,是因為孫杰。
孫杰被張鶴鳴按在成都將近半年無所事事,因為朱燮元臨別時的耳提面命始終也不敢造次,後來實在待不住了便隔三岔五帶了親衛進山打獵。只要大軍別離開自己眼皮底下,張鶴鳴也就沒怎麼管他。後來奢崇明得了安邦彥之助緩上一口氣,念念不忘自己的老巢,開始從赤水衛、普市所向永寧屢次滋擾,羅乾象那裡的壓力便陡然增大了——羅參將起家的水腦寨實力遠遠比不上永寧,雖然成都一役孫杰威名遠播,有這麼個強有力的煞星哥們在不遠的成都鎮著,各部頭人寨主都不敢輕舉妄動響應故主,但羅乾象還是焦頭爛額提心吊膽。不過羅參將心眼兒活絡,到最後真被他想出個辦法:向川撫張鶴鳴報告自己病了,要放棄永寧回瀘州水腦寨養病!
張鶴鳴本來打的如意算盤是用永寧這塊肥肉拴住羅乾象替自己擋刀子。現在羅蠻子蠻脾氣上來耍無欲則剛,索性不要這塊肉了,那可怎麼得了?萬一被奢崇明重新失而復得東山再起,朝廷那裡即便能敷衍過去,奢賊再寇犯成都,自己這條老命可就懸了!琢磨了好久,實在沒其他辦法,只好把孫杰找來,叫他去“看望”他的羅大哥。
不過張大人絕不可能放孫杰全軍南下,談了半天,直到孫杰親口答應只帶兩個營和三千輔兵,同時絕不越過省界大動干戈,這才叫他去永寧。當然,沈鋼副將和最善堅守的磐石營——好吧,這是張大人根據名字做出的判斷,別叫石井生參將聽見就好,否則一定滿肚子不服氣——以及馬隊都要給張大人留在成都。
張鶴鳴是老狐狸,派孫杰前出永寧只是為了安定本省局面,他最擔心的是孫杰打到興起跑去貴州,別引火入川就行,至於那邊百姓也好、同僚也罷,是死是活關張大人甚事?當然,這些話不能明說,所以,他還留了一手:掐著大軍的糧道。不是不給糧,而是少量多次地運,每次只運夠五千人吃十天半個月的糧米鹽豆,沒有足夠的軍糧儲備,想你孫杰也折騰不出張大人的手掌心。
然而張鶴鳴還是低估了孫杰。
孫杰到了永寧,羅乾象的“病情”自然“好轉”,不再鬧著回水腦。過了一陣子,孫杰竟然接受了“豁然痊癒”的羅乾象的邀請,帶了自己的兵參加苗夷們的傳統“圍獵”去了!這種圍獵是一種祈福和感恩:為了慶祝重要頭人領袖生病痊癒或大災脫困,各寨青壯集體出動,各佔一個山頭,然後大家把獵物向某一個指定區域驅趕,最後,虎豹等最珍貴的獵物會作為祭品獻給上蒼表達感激之情。
圍獵就圍獵吧,人生地不熟的孫杰在大山裡“迷了路”,竟一路越過赤水衛跑到更南邊,用他的話來說,“從林子裡出來才發現自己誤打誤撞地一頭撞到畢節衛!”然後……為了儘快返回永寧,就把鎮守黔西的安邦彥的族弟安邦俊格殺,並生俘了安長老的胞弟阿倫!
同樣也沒在永寧待多久的羅乾象“恰巧”也迷路了,三千水腦兵跑到阿落密所——誰知道那裡竟是奢崇明反攻永寧的基地!雙方打得正熱鬧,沒想到孫杰從背後殺上來了……
結果不用想了,奢崇明的弟弟奢崇輝被陣斬、奢崇明的正妻安氏被俘,奢崇明和奢寅帶了幾百親信再一次鑽林子跑了……
算了下日子,從孫杰整軍出發到今天堪堪過去半個月!
張鶴鳴看著商師爺寫的軍情報告氣得鬍子一翹一翹的:孫杰你說你在山裡迷路,誰能一口氣迷上幾百裡的路咱先不提,向南走向北走你總該辨得出吧?再看羅蠻子那份,張大人更來氣了:你一輩子沒出過山的土蠻也辨不清東南西北咱也不說了,赤水河橫在那裡,你全軍過河都不知道走錯了路,三千人全是山雞成了精飛過去的嗎?
也恰恰在此時,朝廷發來聖旨,擢張大人為川黔總督,總領兩省平逆。有這兩場大捷,川省的壓力不僅立刻消失了,而且只要稍稍改動一下日期,張大人則當之無愧地“不負聖上所託”!所以張鶴鳴笑吟吟地把孫杰、羅乾象狠狠誇讚了一通,犒賞了全軍,連二將沒出動的守營兵都沒落下——當然,張大人心裡也給這二位記了一筆,以後有機會還得找他們算算這筆帳。
奢安二位被孫杰羅乾象突然襲擊,豈止是被大大放了一把血,簡直命都差點丟了半條!奢崇明自不必說,從此怕孫杰怕到骨子裡、安邦彥更是怕被孫杰從背後一刀捅死,所以急急忙忙抽調了絕大部分兵力趕到黔西水西老家佈防,王爾善那裡便遇不到成規模的抵抗了。
十二月初七,貴陽城南的七里衝被田柏盛的鎮筸兵攻克,為了防止守城兵誤傷,王爾善派出多名傳令兵手持大明火紅的軍旗縱馬大呼:“新撫至矣!”
貴陽之圍,解。
*古代四季的劃分很簡單:正月二月三月為春、四五六月為夏、七八九為秋、十十一十二為冬。
皇帝自稱的“寡人”,並不是說自己孤單,而是指“德行”,謙稱自己為“寡德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