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五章會師

谷裡驛。

雖然早已得到盛得功部偵騎的回報,望見西面那一片火紅的大明軍旗,劉超心裡還是湧起一陣莫名的激動:終於要見到傳說中的戰神孫杰了!

劉超正要催馬過去,遠遠望見有幾騎馳來,心裡冒出些許感動:孫杰派人來迎,看來這位年輕的大帥想得確實周到,並沒有太過託大坐等自己去拜呢。在鞍上正了正身,正要迎上前去,卻見盛得功已翻身下馬向自己急道:“大帥過來了。”

定睛望去,果然見到來騎當先一人盔上的紅纓足有尺多高,不由得愣了片刻:大明等級森嚴,論官秩,孫杰是有太子少保榮銜又深得聖眷的總兵官,自己只是個新晉副將,兩軍會師,自當過去拜見,哪裡有大帥親自跑過來見副將的道理?就這麼一怔的當口,幾騎已馳到近前,為首那人甩鐙離鞍下了馬大步向自己走來,劉超這才醒過神來有些狼狽地跳下馬雙手抱拳迎上前去,口裡叫道:“大帥,末將不知大帥親來,怠慢了大帥,死罪,死罪!”說著話,就要作勢跪下去。孫杰疾走了兩步一把托住劉超的雙臂,口裡哈哈朗笑道:“劉帥切莫折殺了孫某。以孤軍抗強敵力保黔省不失的豪傑孫某心儀已久,今日終得一唔實乃某之大幸!聽探馬講劉帥就在左近,俺是實在太想見到劉帥這等大英雄,故而不請自到,劉帥切莫再過自謙,不然孫某就更汗慚無地啦,哈哈哈。”

這幾句話彷彿春風拂堤,劉超感到一股暖流直衝進心裡,此前的種種芥蒂、陌生、侷促感……頃刻間冰消雪融了大半,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只好又叫了一聲:“大帥!”

劉超身後一個身位的盛得功也上前見過孫杰,這時劉超才得以仔細打量了孫杰一番。眼前這位大明戰神約莫三十二三歲年紀,照理說,櫛風沐雨的軍旅生活總會把人的面龐浸染成古銅色,但孫杰卻好像沒受多大影響,臉上是健康的小麥色、盔下兩道濃黑的劍眉向鬢角斜挑上去,顯示出一派英姿勃勃的朝氣、漆黑的雙眸裡彷彿藏了兩顆星,深處隱約可見一點星芒讓人不敢過久地直視、挺直的鼻樑,堅毅的口唇,修剪得很細緻的短鬚,線條分明的下頜……這一切綜合到一起,讓孫杰渾身散發出一種莫名的力量。特別是左頰上有一道寸半長的刀疤,然而這道疤不僅不會讓人覺得醜陋,更為英俊的面孔平添了幾許英氣。劉超注意到,即便是來見友軍,孫杰隨身竟還是帶了兩把戰刀,看來是長久養成的習慣了。一柄系在腰間,還有一柄縛在背上,刀柄探出右肩,恰到好處地處在伸手可及的位置:顯然這是他的主兵器,腰際那柄是備用刀。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有力,隱隱地有一種壓迫感。這時節,孫杰向劉超展顏一笑,劉超這才注意到,孫杰的臉上還有兩個酒窩!這一笑,像一道金色陽光穿透了雲層,所有不適立即煙消雲散,讓人感到說不出地舒暢!

只聽孫杰道:“多謝劉帥大義相助,以貴部軍糧為餌拖住安逆,此役敘功,劉帥當居第一!孫某在織金賊巢頗有些收穫,已在柔遠所裝船,想來此刻也差不多該運到鴨池了,貴部所需必可無虞,請劉帥放心。”

劉超臉上一紅,忙道:“末將不敢,不敢!安逆得知大帥過來,夾著尾巴便逃。不瞞大帥說,末將魯莽,追襲時差點中了那廝埋伏,”說著話一指盛得功,“若不是盛家兄弟,莫說大破逆賊,能不能逃得性命卻也真不知道呢!區區之糧大帥還掛在心上,末將替兒郎們謝過大帥了。末將是個糙漢,卻不是渾人,能跟著大帥沾沾光便是祖上積德,絕不敢再念其他。”

劉超如此說,一方面是真的有些被孫杰的態度、魅力和氣場感染、另一方面,就像他自己說的,他不是傻子,孫杰把親衛營撥給朱大人做衛隊,他心裡很清楚這二位之間的關係、第三,論實力,自己的五個營跟孫杰的部隊也完全沒法比,這場即將到來的決戰只能由孫杰來唱主角。先把態度擺明,免得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孫杰只是試探,將來分功勞時被陰上一道那可就真的要命了!

盛得功急忙一報拳:“劉帥客氣了。大破安逆伏兵全靠劉帥身先士卒,麾下虎狼健兒效命。”

劉超正要再客氣幾句,孫杰哈哈一笑,抬手道:“劉帥莫再過謙了。提一師孤旅力抗十倍強賊,保一省安寧幾年之久,這若不算第一功,孫某可是第一個不答應的!”繼而衝劉超狡黠地擠了下眼,悄聲道:“劉帥放心。黔省敘功劉帥當屬第一,川省那邊也有一場功勞呢,孫某也不會吃虧,還靠劉帥多多幫襯,嘿嘿。”

初次見面便如此推心置腹,劉超真的被孫杰感動了:“有道是聞名不如見面,末將真心服了大帥,全聽大帥吩咐!”

聽得劉超和盛得功介紹了幾句這邊的情形,孫杰略作思考,接著神色一肅,正色道:“好!安逆主力距我軍不到兩日腳程。他們先是丟了老巢,此刻又連遭慘敗,想是已如惶惶喪家野犬,急著要與奢逆合兵。赤水那裡,本將已有所佈置。二逆為禍多年,本將決意,此役必要將其一鼓盪平,永絕其患!盛得功歸建,虎翼營隨中軍休整,虎賁營前出為大軍先導,劉帥與本將合兵一處。還請劉帥派人回鴨池報個信,請朱大人多組織些丁壯民伕隨後趕來。本將估計,要不了多久,只要被我軍先鋒營咬上,大批糧草便會成為安逆的累贅,都得被陸續棄掉。蘇迎輝留些幹練的人手,叫民壯運回城去。再去陸廣給勞指揮說一聲,叫他一道出擊,徑直向西與我部匯合。”言畢,雙目向眾人一掃,“逆賊再猖獗,終究是賊,如何當我大明王師堂堂一擊?諸君努力!”

眾將轟然應是。劉超發現,說到最後兩句,孫杰目中那兩顆若隱若現的星芒陡然乍放,射出兩道逼人的寒芒,不由心頭一凜。扭臉去看孫杰的其他部將,儘管他們都已跟隨這位年輕的總兵官多年,此刻,面上也都是一派肅然。

此時的安邦彥苦不堪言。雖然安效良已帶所部與自己匯合,但兩支斷後的隊伍卻再也回不來了。

烏迷所部幾乎是全軍覆沒,只陸續逃回了百十人。據他們說,連明軍的寒毛都沒傷到便死傷近半,正在苦戰,隨後被明軍馬隊穿插到背後,烏迷就那麼不明不白地被打死了。主將身死軍心大亂,明軍甲騎會同步戰兵一道將殘兵悉數趕到黃泥麻窩的沼澤中。明軍並沒有進入溼地追趕,而是沿著外圈開始縱火,把人往沼澤深處趕,隨後主力開上來,守定了僅有的幾條小路圍了足足兩天,然後便整軍離開了。此時的倖存者還有不到兩千人,然而到了第三天大家決定冒險離開時,沒想到明軍竟留下幾處監視暗哨和馬隊,等到深一腳淺一腳來到開闊地,身後一陣煙花炸起不久,馬隊竟又衝了過來!大部分人最後一頓飯還是在戰前吃的,連飢帶累又提心吊膽多日,別說抵抗了,即便是逃,又如何跑得過馬匹的四條腿?僥倖撿得性命的幾百人又被轟回沼澤地,這次再不敢冒險從北面出來,於是大家轉向南面,喝汙水吃蟲鼠又苦捱了兩日,兜了好大一個圈子,最終逃出來找到安長老的也就是這些人了。

斷後的阿蚱怯那路人馬倒是好一些,逃回來五六百人,不過阿蚱怯被明軍當場射死了。阿蚱怯一死,同樣是兵敗如山倒,不過這路明軍只有二三十個甲騎,其他都是步兵,因此一開始逃出來的總有兩千多人,一身鐵甲的明軍也沒有甚追。沒想到沿著鴨池河跑了半日,眼看已經擺脫了追兵離了險境,迎面卻撞上了另一支明軍!此時大家全已跑脫了力,被砍瓜切菜似的的一陣殺,這幫人是最先鑽進林子裡躲起來的,等看著那支明軍得意洋洋地收了隊沿河向南離開,剩下的人才東躲藏省地鑽林子跌跌撞撞地摸回來。

安邦彥估計,這隊明軍是跟著安效良追過來的陸廣那支川軍。也確如安效良所說他們人數有限,追了一陣開始擔心自己中伏被一口吃掉,於是轉向南面試圖與鴨池兵合軍,恰巧遇到阿蚱怯的潰兵。按時間估計,此刻他們該與鴨池明軍的追兵相遇了。如果沒有孫杰,安長老會立即掉頭,這兩夥兒傢伙再厲害,幾萬人拼人頭怎麼也能把他們滅掉。但孫杰的主力在步步逼近,安邦彥便只好一路向西北跑下去——儘管沒跟孫杰正面交過手,一個先鋒營和兩百人的馬隊就把五千精兵打到團滅,萬一被孫杰的主力咬住,後果可想而知!還是先與奢崇明匯合,對抗的把握還更大些。

安邦彥估計的跟實際情況相差不大,阿蚱怯潰兵遇到的確是勞順帶領的川軍。勞順向南趕路也確是追了一陣沒追上安效良的後隊,怕遇到安邦彥主力,臨時決定先找到友軍合兵。這個年代沒有即時通訊手段,勞順並不知道孫杰會直插谷裡驛,誤以為他會先趕到鴨池……沒想到誤打誤撞堵到阿蚱怯的殘部,被他撿了個現成的便宜去。結果,孫杰和劉超在谷裡驛匯合時,勞順與他們擦肩而過,兩軍的探馬最近時只隔了一座山頭。不過沒多久,劉超的信使還是見到了勞順,在谷裡驛西北不遠,勞順終於趕上了孫杰。

安邦彥的煩惱遠不止是損失了兩員大將和近萬手下最精銳的人馬,現在他最主要的敵人是曾經依為強助的最強大的朋友——則窩則溪和雄所則溪的那些大山。按照二人以前的計劃,縋在奢崇明身後的本該是孫杰部,為了儘可能遲滯追擊,奢崇明把道路破壞得那叫一個徹底,陷坑、暗箭、訊息埋伏什麼的不說了,饒是同為苗人,稍有不慎一樣的難逃中招;山路本就狹窄陡峭,此時被刨得溝壑縱橫絕難通行,到旁邊林裡砍樹鋪路,卻還要時時提防莫中了奢大王佈下的機關。最為兇險也最耽誤時間的,是透過搭在兩山間一段充當橋樑的巨木。因為此前已有不少人失足踏進陷阱或被橫掃過來的尖木樁活活釘死,安長老長了心眼兒,找了個最瘦小的傢伙腰裡捆了繩索小心翼翼地爬過去探路。果不出所料,踏上去還沒爬三尺遠,巨木轟的一聲落入深深的谷底,把那倒黴蛋嚇得懸在半空裡哇哇大叫個不停——對面那頭搭著另一端的山體已被掏空了大半,還別有心裁地移了幾叢灌木過來做遮掩!於是安長老只好原地掉頭繞路,白白浪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

“棄一半糧吧。”安邦彥無奈地下令。他知道,現在棄了這些糧,未來可能將要承受相當嚴重的後果,然而若是不如此,眼前這個坎兒便就過不去!更可恨的,這些糧偏偏還不能一把火全然燒掉——雖然大隊人馬的行跡完全不可能隱藏得住,但追兵也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痕跡走;若是焚燒,大股的濃煙只會暴露自己的具體位置,那是給強敵最明白無誤的指引!

儘管棄了一半在鴨池和陸廣辛辛苦苦收割的新糧,部隊行進的速度還是沒見快多少,根據留在後方山頭上的眼線不斷傳來訊息,明軍的追兵距離自己已經不足一個白天的距離了。安邦彥咬了咬牙,再次棄了一半糧,這下行軍速度總算快了些,也終於碰到金沙寨思寨主派出的人,得知再走上半日,便可以見到奢大王的永寧軍了。

與奢崇明匯合後,二位大王沒什麼寒暄,立刻緊鑼密鼓地著手準備對付追兵:幾個山頭上都派了伏兵,山路兩側林裡堆了足夠的乾柴,前後足足有五六里之長——只要明軍隊伍踏上這條路,火勢一起,沒葬身火海的,也難逃以逸待勞的伏兵!

手忙腳亂地佈置好一切,安邦彥與奢崇明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二人的眼裡透露出相同的意思:祖先和神明保佑,這一切總算趕在孫杰前面完成了!

抬頭看看天色,安邦彥心裡默算了一陣:再有兩三個時辰,就該看到孫杰的前隊了。還是老戰法:戰力最強的永寧軍堵路!前面打起來,孫杰的主力一定會拼命向前趕來支援,等大隊人馬走進山道,水西軍便在兩側林裡同時縱火,無論風向哪邊吹,這群明狗都一樣插翅難逃!

於是兩位大王舒舒服服找了個山頭坐下來等孫杰。

然而這一次,一向行動迅捷的孫杰卻遲到了。他們等的可不止是兩三個時辰,而是足足等了三天!